作為一個野心勃勃,上下求索的年輕人,卡修斯-克萊把自己介紹給世界,并最終成為了20世紀最具原始吸引力的運動員——穆罕默德·阿里。
1964年2月25日晚上,卡修斯·克萊走進邁阿密海灘會展中心的繩圈,穿著一件短款白色斗篷,背后繡著“The Lip(嘴唇)”。那年他22歲,敏捷又強壯,正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著恐懼。
已經(jīng)或即將輸光一切的賭徒擠滿拳臺周圍逼仄的空間,其間摻雜著權(quán)貴和他們的鷹犬
無視眼前一切,拳臺上的克萊開始蹦跳著熱身,一開始動作拖泥帶水,像一個從日暮一直跳到午夜的馬拉松舞者,但不一會就提高了速度,更快、也更自如。幾分鐘后,索尼·利斯頓,重量級世界拳王,小心翼翼地穿過繩圈來到場內(nèi),踏上拳臺就像踏上一艘獨木舟。他披著一件帶帽的斗篷,眼神從容自若,不帶任何感情,仿佛這個人的生命中從未感受到也從未向別人表達過任何好感。看上去,他一點也不喜歡卡修斯·克萊。
幾乎所有身處于邁阿密海灘會展中心的體育記者都相信卡修斯·克萊會躺在地上結(jié)束這一切。
《時代》雜志年輕的拳擊記者羅伯特·里普西特被編輯要求在地圖上標出拳館到醫(yī)院的線路,以便在克萊躺下后能找到最快的路救他一命??巳R獲勝的賠率是1賠7——但你根本找不到人敢在他身上下注。當(dāng)天早上的《郵報》刊登了一篇杰基·格里森的專欄,這位全美最受歡迎的電視喜劇演員說:“我打賠,索尼·利斯頓18秒就能搞定比賽——這里面包括主持人宣布比賽開始用掉的那3秒鐘時間。”哪怕是克萊的贊助商,路易斯維爾商會的商人們,也覺得他無法全身而退,可能會傷得很重;克萊團隊的律師,曾同利斯頓團隊進行艱難談判的戈登·戴維森認為這將是自己年輕的代理人職業(yè)生涯最后一場比賽,他僅希望一切結(jié)束之后,克萊還能“完整地活著”。在繩圈的一邊,克萊的良師益友馬爾科姆·??怂棺?號座位上,他身邊坐著格里森和薩米·戴維斯,以及來自拉斯維加斯、芝加哥、圣路易斯、紐約的大佬們。朦朧的燈下,一朵雪茄冒出的云緩緩升起,籠罩看臺,卡修斯·克萊沖這團灰色煙霧憑空揮拳,等待開賽的鐘聲。
“看什么?看我?”三十多年后,穆罕默德·阿里坐在舒服的沙發(fā)上,看著電視屏幕中自己當(dāng)年的模樣。他的聲音逐漸變成自言自語般的呢喃,手指來回擺動,點向屏幕中那個年輕的、被保存在錄影帶中的自己:22歲,在繩圈屬于他的一角熱身,帶著拳套的雙手在膝蓋的高度搖晃?,F(xiàn)在,他住在密歇根州西南的小鎮(zhèn)柏林泉,傳言說,艾爾·卡彭(20世紀早期著名的黑幫教父)是這座小鎮(zhèn)進入20世紀后的擁有者。阿里的密友德魯·布朗曾經(jīng)試圖在這塊土地尋找卡彭留下的財寶——結(jié)果只有豆子。
阿里再次開始低語,他指著電視:“看見我了么?你看見我了么?”22歲的他就在那里,被訓(xùn)練師安吉洛·鄧迪和德魯·布朗夾在中間,那時布朗還年輕,有一張滿月似的圓臉,像個巫師在阿里耳邊反復(fù)低吟著洗腦的咒語:“整個晚上,整個晚上,像蝴蝶一樣移動,像蜜蜂那樣攻擊!揍他!年輕人,揍他!”
“那是我唯一一次在拳臺上感到害怕,”阿里說,“索尼·利斯頓。第一次。第一回合,他說他要殺了我?!?/p>
阿里現(xiàn)在很胖,胡須灰白,頭發(fā)也正在變成相同的顏色。他帶著運動員常有的那種對鍛煉的不屑,吃下過多的食物。在整個人生中,阿里都詮釋著“活在當(dāng)下”:令人顫抖的瞬間、喜劇與戰(zhàn)斗、性與諂媚,直到晚年疾病纏身,他依然有著足夠的時間和耐心去感受眼下和余生中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去思考一個來自于路易斯維爾種族隔離區(qū)的瘦高男孩如何夢想著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票房保證,一個被認為和大衛(wèi)·克洛科特(美國政治家和戰(zhàn)斗英雄)、沃爾特·惠特曼(美國著名詩人)、杜克·艾靈頓(美國作曲家、鋼琴家)并駕齊驅(qū)的人物。在獲得投票權(quán)之前,他就開始考慮自己將像舒格·雷·羅賓遜、“帥哥喬治”、馬庫斯·加維、馬爾科姆·艾克斯這些偉大的名字一樣具有影響力,而他堅持這樣描述自己:“使我成為現(xiàn)在的我的只有我自己。”帶著卡修斯·克萊的名字,他在拳擊界最需要一個能順從白人意志的黑人拳手時進入了職業(yè)拳擊領(lǐng)域。他同利斯頓加入相同的組織,與來自南方的黑人戰(zhàn)士以及北方的“偽君予”們進行比賽。作為一名運動員,他被期望遠離那些種族與政治運動:諸如那什維爾的學(xué)生集會,自由之行(爭取公民權(quán)利的民權(quán)工作人員去美國南方各州乘坐實行種族隔離的交通車輛作示威性旅行),向華盛頓進軍(美國歷史上最大的人權(quán)集會),以及在奧爾巴尼、喬治亞、密西西比大學(xué)等地的學(xué)生抗議活動。但克萊不僅回應(yīng)了這些運動,他的回應(yīng)還激怒了所有人,從白人公民議會到全國有色人種促進會的領(lǐng)袖們。他不但改變了自己的宗教信仰還改了名字,他公開宣布讓人們不要對他有任何期待,他展示了自己無邊的勇氣,他犯下了很多愚蠢的錯誤,他成了一個敵人,一個被蔑視的代表,在他成為代表著愛與美德的焦點之前,他就是他自己。當(dāng)卡修斯·克萊成為穆罕默德·阿里,他讓自己成為他自己。
在那天下午看錄像的時候,阿里和我談起那個時代的三個重量級拳王——弗雷德·帕特森,索尼·利斯頓和他自己,以及他們在政治與種族問題上那些不可思議的交鋒,就像他們在拳臺上的比拼一樣。60年代初,帕特森把自己定義為“黑人模范”一個親切得不可思議的勇敢無畏的人,公民權(quán)力、種族平等以及基督教世俗的最有力捍衛(wèi)者。帕特森在當(dāng)時得到全美有色人種促進會毫無保留的支持,像他正在競選國會議員那樣。利斯頓,成為拳王之前是密蘇里州立監(jiān)獄的老熟人,在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被任何人容忍接納之前,長時間扮演著“壞黑人”的角色。對于絕大多數(shù)體育記者來說,利斯頓是荒謬的、不服輸?shù)?、難以捉摸的,一個比格·托馬斯那樣試圖通過暴力來贏得白人對他的關(guān)注和本民族人民對他的敬畏的人物,一個卡利班(莎士比亞歌劇《暴風(fēng)雨》中半人半獸形怪物)那樣丑惡而又殘忍的存在。
比起帕特森和利斯頓,當(dāng)年的卡修斯·克萊渴望他們的冠軍頭銜但并不喜歡他們的刻板形象,“我必須證明我能成為另一種類型的黑人,”阿里說,“我必須向全世界證明這一點。”
就像我們看到以及談到的,阿里一直這樣嚴格要求自己,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時候,這沉重的枷鎖才會被卸下,讓他睡上那么一會,或者聊5分鐘的天——在年輕的時候,他偶爾會讓這樣事情發(fā)生,現(xiàn)在則出現(xiàn)的更頻繁。在成為阿里30多年后,他生命中時不時地發(fā)生著這種事:預(yù)獎晚宴、起立致敬、與摩洛哥國王或是芝加哥參議員的會面……有些時候,這帶給他的只有煎熬。阿里總會想到死亡,他說:“行善,住院,等待大限將至,接受最終的審判?!弊鳛橐粋€虔誠的穆斯林,他每天祈禱五次,多數(shù)關(guān)于死亡與精神?!跋胂肷?,想想天堂?!?/p>
不過,當(dāng)時他把精力集中于另一種天堂。同利斯頓的比賽開始了。涇渭分明的,卡修·克萊跳躍著離開他的角落,開始在場地中央轉(zhuǎn)圈、跳舞,看上去無比放松。他從一邊走到另一邊,出來進去,不停地晃動著腦袋,好像要從落枕的痛苦中掙脫出來。另一邊,利斯頓在另一半場地活動,他強壯得像一頭巨大的公牛,肩膀上隆起刀砍斧鑿般的壯碩肌肉,兇猛地揮著他的左刺拳?!袄诡D錯過了兩英尺。”在那個時候,克萊暗示的不只是那個夜晚即將在邁阿密發(fā)生的一切,還有引領(lǐng)他走上拳臺的理念——速度與力量的結(jié)合:強壯的身體不再意味著行動遲緩?fù)夏鄮梢韵褚粋€重量級拳王那樣出拳,同時也可以像輕量級冠軍那樣移動。
“那很甜蜜,不是么?”阿里笑了,經(jīng)過巨大努力之后。帕金森癥影響了他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并讓肌肉變得僵硬,導(dǎo)致他很難通過表情表達情緒,臉上像帶了一個死板的面具。運動能力惡化,表達能力惡化,一些人會產(chǎn)生幻覺甚至受到噩夢困擾,在疾病的作用下,甚至吞咽都會是一個困難的旅程。帕金森的到來缺乏規(guī)律,現(xiàn)在阿里還能走,他依然強壯的胳膊交叉在胸前,光看他揮手就能明顯地感覺到,這個人依然可以打出一擊K.O.的重拳。對于阿里來說,帕金森帶來的折磨主要體現(xiàn)在語言和表達能力上——在這個疾病給他造成的所有打擊中,這恐怕是唯一能夠讓他自己乃至全世界都感到欣慰的一點。語言表達需要付出的巨大努力讓阿里感到不滿,“有時候你沒法聽懂我在說什么”第一次見面時他這樣說,“不過沒關(guān)系,我再說一遍也沒什么?!?/p>
阿里在笑,像年輕的卡修斯·克萊那樣,將他迅猛的左刺拳打在利斯頓的眉骨上。
“你在看這個?”他說,“多迅捷,多漂亮!”
多火爆的拳臺都是屬于拳手的,毫無疑問,阿里的魅力來源于拳擊,來源于他健碩的身體,來源于光著膀子上臺戰(zhàn)斗。不管這項運動衰退得多么厲害,拳擊手帶來的活力都比足球或者籃球更為直接,更加富有男子漢氣概。在他擁有的所有天賦中,阿里首先是一個強大的肢體表演者,一個性感的存在。“我不迷人么?”他會不停地問你,當(dāng)然,答案是肯定的,如果他長了一張索尼·利斯頓那樣的臉,恐怕就會失去絕大部分吸引力。
即便是學(xué)生時代,克萊已經(jīng)極具魅力和表演天賦。上高中時,他在走廊里走來走去,一邊對空揮拳一邊叫喊著將成為重量級拳王。他大概是第一個也是最好的饒舌歌手。1960年羅馬夏季奧運會,他只有侶歲,他想在奧運村里認識來自全世界的人,并用對自己偉大未來的預(yù)期引起他們注意。這個人那么的放蕩不羈,以至于他很快以一個“奧運村村長”的諢號出了名。他在羅馬的比賽經(jīng)歷同樣是充滿喜劇效果的,作為一個輕型的重量級拳手,他非常輕松地拿到前三場勝利。然后,在最終的決賽,那個叫皮埃茨克斯基的波蘭咖啡店經(jīng)理只奉獻了一個笨手笨腳的第一回合,裁判就一致裁決讓阿里獲得勝利以及奧運金牌。在這回合最后階段,這個可憐波蘭人的血在克萊的比賽短褲上淌得到處都是。
克萊在羅馬圓滿地完成了的任務(wù),但他的比賽方式冒犯了一些最資深的記者。大塊頭們被認為就該像喬·路易斯和洛奇·馬西亞諾那樣去比賽:他們就應(yīng)該一通猛攻徹底摧毀他們的對手?!都~約客》的作者A.J.列伯靈認為克萊看上去很可笑,缺乏一個真正大塊頭應(yīng)有的統(tǒng)治力。列伯靈說他并非被克萊詩一般的自命不凡所冒犯,他提醒讀者想起鮑勃·格雷格森,一個經(jīng)常寫下拳場對聯(lián)的蘭開夏郡巨人,諸如“不列顛小伙本領(lǐng)大,外來的壞人都害怕”這種東西都出自他的手筆。列伯靈質(zhì)疑的是克萊的比賽方式,他寫到:“我看了克萊在羅馬的表演,他看上去很有吸引力,但是卻缺乏可行性??巳R的風(fēng)格迅捷中帶著兇猛,就像在水面上打水漂的石子。他的比賽看上去有觀賞性,但又只值得看一眼,一名職業(yè)拳擊手如果像克萊在羅馬奧運會那樣運用他的腳步,那會導(dǎo)致一場非常漫長的比賽。”
不管列伯靈持什么樣的意見,克萊得到了他的奧運金牌,上面有著“拳擊”這個詞的紋飾。“直到現(xiàn)在,我都能想起他帶著奧運金牌在奧運村里趾高氣昂的樣子,”威爾瑪·魯?shù)婪蚝髞碚f,他是一個偉大的奧運會短跑運動員,“他抱著金牌睡覺,他帶著它去吃自助餐,他從來不把它摘下來,沒第二個人像他那樣。”
頒獎儀式結(jié)束后,一個蘇聯(lián)記者問克萊,問題大概是:為一個連去路易斯維爾的Woolworth快餐店吃東西的權(quán)力都不給你的國家贏得榮譽是個什么感覺?
“告訴你的讀者,我們有專業(yè)人士正在處理這個問題,我對結(jié)果毫不擔(dān)心。”克萊說,“對我來說,美利堅合眾國依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國家。跟你的國家比,可能有的時候吃一些東西是比較麻煩,但是畢竟我不需要住在泥巴房子里同短吻鱷打架?!边@番言論被印在了幾十家美國報紙上以證明克萊的公民思維以及他的忠誠。
對于美國歷史來說,卡修斯·克萊作為一個人物出現(xiàn)了,并且準備好了。
拳擊從來就不是一項中產(chǎn)階級的運動,他是窮人的游戲,是一場賭博,是一些要么成功凄么失去一切的窮小子以他們健康的身體為籌碼進行的一場成功概率極低的賭博,只有極少數(shù)的成功者能贏得財富和榮耀??巳R所有最出色的對手——利斯頓,帕特森,喬·弗雷澤,喬治·福爾曼都出身貧賤。他們大多來自一個巨大的家庭,父親不是失業(yè)就是干脆失蹤。作為家中的男丁,他們就是社會學(xué)家或者頭條作者們筆下“底層社會”的一部分。盡管,卡修斯·克萊出身于一個黑人中產(chǎn)階級家庭,但是“黑人中產(chǎn)階級,南部的黑人中產(chǎn)階級,跟白人中產(chǎn)階級完全就不是一回事”——托尼·莫里森這樣說,他是負責(zé)阿里自傳的一位年輕的編輯。這些都是事實,但阿里好歹比他的競爭對手們擁有一個更好的生長環(huán)境,他不那么招人喜歡的一點就是始終試圖“脫離黑人”。有些人,比如弗雷澤,會叫他“湯姆叔叔”,一個“名譽白人”。弗雷澤出身于貧窮的南加利福尼亞,阿里開的那些玩笑,弗雷澤永遠不會感到開心。
克萊的母親奧德薩是一個甜美的淺膚色女人,她會每個星期天帶兒子們?nèi)ソ烫?,讓他們保持干凈、工作努力、尊敬老人。老卡修斯·克萊靠往廣告牌上畫廣告維持生計,他是一個自大狂,一個魔術(shù)師,一個表演者,一個充滿了幻想故事和純粹廢話的男人。對于所有愿意傾聽他的人,包括過去幾年成群結(jié)隊地來到路易斯維爾的小報記者們,克萊爸爸告訴他們自己曾經(jīng)是一個阿拉伯酋長或是一個印度貴族。他就像拉爾夫·克拉姆登——杰基·格里森飾演的那個喜歡做夢的大巴司機,總是在吹噓那些他將在未來取得巨大成功的方案,這個點子或是那個小玩意的市場運營,那些老克萊認為能讓他一躍而起,將他帶離路易斯維爾進入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天堂郊區(qū)的東西。平時,老卡修斯還算靠譜,但他有一個弱點,喝了酒脾氣就會變得暴躁。路易斯維爾警察局記錄顯示他四次因為魯莽駕駛被逮捕,兩次因為擾亂治安,還有兩次因為暴力毆打,另外還有三次,警察接到奧德薩的控訴稱她的丈夫正在毆打她。“我總是喜歡喝點酒?!崩峡ㄐ匏埂た巳R說。他經(jīng)常在晚上從一個酒吧喝到另一個酒吧,如果混得好,還能帶走個女人。(很多年后,奧德薩終于受不了丈夫的招蜂引蝶,并堅持同他分居了一段時間。)約翰·鮑威爾,倫敦西區(qū)的一家酒鋪老板,曾告訴《體育畫報》的記者,有一個晚上,這個老頭蹣跚著來到店里,T恤上沾滿了血。有個女人在他胸上捅了一刀。鮑威爾試圖將他送到醫(yī)院,克萊拒絕了,說:“嘿,老兄,現(xiàn)在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是牛仔們最常做的事,你懂的,給我拿瓶酒再往我胸口倒一點,然后我就沒事了。”
很小的時候,卡修斯·克萊就不得不學(xué)會如何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腦子里封閉起來。他會拿他爸爸偷瞄別的女人這件事開玩笑,“我爸是個花花公子,他總是穿著白皮鞋、粉褲子、藍T恤,然后嘴里念叨著‘我永遠都不會變老——但他從來不會讓話題深入下去。“因為那個父親,看上去阿里在小時候遭受了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于是他會封閉自己,”阿里的一個密友說,“很多方面,作為一個這樣杰出又有魅力的人,穆罕默德是一個被壓抑的年輕人,他身上存在著很多傷痛。他總是嘗試將這些痛苦拋開,把它們從腦子里擠出去。絕大多數(shù)痛苦的根源就是他的父親,酗酒、家庭暴力以及口若懸河的聒噪。”
為了全家生計,老卡修斯玩命工作,有那么一段時間,整個路易斯維爾到處都是他畫的廣告。他是一個憤怒的工匠,人生最大挫折就是不能通過噴涂壁畫和帆布賺到足夠多的錢——他并不是特別有天賦的人,風(fēng)景畫總是渲染過度,宗教畫只比垃圾好一點。不過,他也沒接受過正規(guī)培訓(xùn),九年級就離開學(xué)?!粋€讓他有足夠理由去憎恨的環(huán)境,對于黑人來說,在這個環(huán)境下出人頭地的機會微乎其微。老克萊常拿自己的經(jīng)歷告誡他的孩子們,白人始終在壓制著黑人,他們阻止他成為一個真正的藝術(shù)家。他從不隱瞞自己對白人的不信任。盡管他將在某一天去指控伊斯蘭民族組織洗腦并欺騙他的兩個兒子,卡修斯和魯?shù)?,他?jīng)常在餐桌前或者酒吧里傾訴他的關(guān)于黑人需要民族自立的觀點。他深深地敬佩著馬庫斯·賈維,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的黑人民族領(lǐng)袖,以及伊萊賈·穆罕默德的思想先驅(qū)。他從不是賈維組織的一個成員,但是,就像20世紀的很多黑人那樣,他欽佩賈維對于黑人民族自豪感和黑人自給自足的號召,要是這都做不到,可能還不如回非洲去。
就像他那一代黑人孩子一樣,卡修斯·克萊很快學(xué)習(xí)到,如果不小心離開了自己的街區(qū),誤入到波特蘭的白人社區(qū),就會聽到“黑鬼”的叫喊,以及“黑鬼滾回家”。在城區(qū),黑人被限制進入第五街到第十街之間的街區(qū)。賓館是分開的,學(xué)校實際上也是分開的,盡管在“布朗訴教育局案(美國歷史上非常重要、具有指標意義的訴訟案。種族隔離的法律因為剝奪了黑人學(xué)童的入學(xué)權(quán)利而違反了美國憲法第14條修正案中所保障的同等保護權(quán),學(xué)童不得基于種族因素被拒絕入學(xué)。因為本判決的緣故,終止了美國社會中存在已久白人和黑人必須分別就讀不同公立學(xué)校的種族隔離現(xiàn)象。)”發(fā)生之前,種族融合已經(jīng)有了些許的進展。但街上還是有“白人商店”和“黑人商店”,“白人公園”與“黑人公園”。“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笨巳R的同學(xué)貝弗利·愛德華茲說,“肯塔基被稱為通往南方的門戶,但是在種族問題上,我們同南方腹地那些最保守的地方?jīng)]有多大差別。”當(dāng)父親講述艾米特·提爾所遭遇的一切時,克萊從心里覺得自己就是提爾——那個在1955年夏天被兩個白人男子毆打、虐殘、槍擊頭部,最后被扔進塔拉哈奇河的14歲黑皮膚男孩僅僅比他大1歲。這起謀殺加強了克萊的這種感覺:一個來自路易斯維爾的黑人男孩,在成長的路上必將面臨一個會否定他、拒絕他、甚至憎恨他的世界??ㄐ匏箾]怎么上過學(xué),他能從中學(xué)畢業(yè)完全源于校長阿特伍德·威爾森的憐憫,之后他迅速找到了逃離學(xué)業(yè)的方向——去拳擊場上討生活。“我開始拳擊生涯因為我發(fā)現(xiàn)這是這個國家對黑人來說最快速的成功之路。”阿里在幾年以后說。
在克萊參加羅馬奧運會之前,他已經(jīng)被伊斯蘭民族組織深深吸引,作為一個黑人穆斯林而被人所知。根據(jù)傳記作者托馬斯·豪瑟所言,阿里在1959年赴芝加哥參加金手套錦標賽時第一次聽說這個組織。對于這個組織和他們的領(lǐng)袖伊萊賈·穆罕默德來說,芝加哥都是大本營,克萊也在芝加哥南區(qū)成為穆斯林。他的姑姑依然記得,克萊帶著一張穆罕默德布道的唱片回到路易斯維爾的家里。之后,在來年春天,他去參加奧運會之前,克萊得到了一份伊斯蘭民族組織的官方報紙《穆罕默德說》的復(fù)印件,此時他已經(jīng)完全接受了他看到的和聽到的那些穆斯林關(guān)于榮譽與種族分離的觀點?!笆聦嵣?,穆斯林當(dāng)時在路易斯維爾并不為人所知,”克萊的中學(xué)同學(xué)拉蒙特·約翰遜說。“他們有一些道具,一座廟,由一個皮膚上有白斑的黑人負責(zé),但沒人把他們當(dāng)回事。沒人關(guān)心他們吃什么,怎么生活,他們想些什么。在1959年,他們還不足以讓人們感到害怕?!?/p>
在中央高中,克萊打昏了他的英語老師,他告訴她自己的期末論文將是關(guān)于黑人穆斯林的內(nèi)容,而她拒絕了他的這一想法。在班級中,他從不泄露自己超越一個在校學(xué)生應(yīng)有的好奇心之外的興趣愛好,但是有些東西引起了他精神上的共鳴,一些關(guān)于穆斯林的戒律與承擔(dān)的東西:他們的等級觀念、男子氣概與自尊,他們拒絕煙草、酒精與尋歡作樂的方式,以及他們的民族自豪感。
從羅馬回國之后,克萊在很多地方參加了很多會議,有全國有色人種促進會、種族平等大會以及伊斯蘭民族組織。其他運動員,像圣路易斯紅雀的科特·弗拉德、比爾·懷特也曾短暫地聽取關(guān)于穆斯林的布道,但是他們僅過了幾分鐘就離開了——在聽到那些關(guān)于“藍眼睛惡魔”的傳道之后。然而,伊斯蘭教義對克萊產(chǎn)生了極大的精神沖擊,這是他此前在任何教堂或是黨派中從未感受到的?!霸诮烫弥?,我能感到的最切實的東西就是種族不平等,”多年以后,他對記者杰克·奧爾森說,“現(xiàn)在我開始學(xué)習(xí)接受我自己以及如何成為自己。我知道我們都是人類,我們都是這個星球地球上最偉大的人民,我們的女人是這里的王后。”
從1961年到1962年,克萊始終悄悄地對伊斯蘭民族組織保持著濃厚的興趣(他清醒地知道如果公開他的新信仰有著引發(fā)一場大戰(zhàn)的風(fēng)險),另一方面他在公眾面前正成長為一個更強大的拳擊手以及表演者。他連續(xù)擊敗了一系列重量級對手一一阿隆佐·約翰遜,艾利克斯·邁特福,威利·貝斯馬諾夫,索尼·班克斯,喬治·羅根,比利·丹尼爾斯,亞歷山德羅·拉沃蘭特。哪怕那些危機時刻,比如當(dāng)他在第一回合因為過于大意,講了太多的垃圾話而被班克斯擊倒時,他向人們展示了出了全新的抗擊打能力,他很快恢復(fù)了過來并在第四回合輕松贏得勝利。班克斯的臨場教練、紐約拳擊名宿哈利·威利后來這樣描述同克萊戰(zhàn)斗的情景:“所有一切突然變得糟糕起來,他盯住你、攻擊你,政擊你、盯住你,直到你被打得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p>
在那時,克萊是這個國家里有著最清醒自我認知的20歲年輕人。像大多數(shù)睿智的喜劇人、演員或者政治家那樣,他會完全聽從哪怕最離譜的演出安排。“如果我不知道如何通過大喊大叫和發(fā)牢騷引起公眾注意的話,你覺得下個禮拜我會在哪?”他說,“我會窮困潦倒,很可能會回到我的家鄉(xiāng),給人擦玻璃或是開電梯,說著‘好的,先生或者‘不,先生——這我到會知道自己在哪了?!?/p>
1961年4月,在他職業(yè)生涯的第六場比賽,克萊對陣拉馬爾·克拉克,一個強壯的重量級對手,有著連續(xù)45次擊倒對手的紀錄??巳R發(fā)表了一條賽前預(yù)言——他職業(yè)生涯大量類似言論中的第一條:克拉克兩個回合之內(nèi)就會完蛋。然后他做到了。僅僅兩個回合,克萊打壞了克拉克的鼻子并且兩次將他打倒在帆布上,裁判于是終止了比賽?!八兊酶孕牛谋灸芫蜁鼜娏Φ亟庸鼙荣??!彼呐R場教練之一,費迪爾·帕切科告訴我。“他的每一件事都是這么有趣,如果有人曾經(jīng)把他打翻在地,那么這事可能就沒這么有趣了,可是沒人能這樣。沒人讓他閉嘴,所以他就這樣—直叫囂著贏下比賽,叫囂著贏下比賽。他就像是一個‘天真漢,在一個一切都會向好的方向發(fā)展的世界,他不相信有任何不好的事情會發(fā)生?!?/p>
阿里的下一場比賽在拉斯維加斯,他的對手是夏威夷巨人杜克·薩比東。阿里的一項賽前宣傳任務(wù)是在當(dāng)?shù)匾患译娕_同當(dāng)時炙手可熱的職業(yè)摔角手“帥哥喬治”做一場脫口秀?!皫浉鐔讨巍保ㄋ麐寢屩恢浪袉讨巍だ酌傻隆ね吒窦{)是電視時代的第一個探索用夸張的言行宣傳自己的摔角手。他留著長長的金發(fā),每次進場都會帶著卷發(fā)夾。在繩圈屬于他的那一角,他會讓自己的一個隨從松開發(fā)夾,讓他這頭亮麗的金發(fā)一直垂到肩膀上。他穿一個銀線織成的斗篷,指甲都是精心修整過的,擦得錚亮。一個男仆會向場地噴殺蟲劑,另一個男仆則向喬治的身上噴灑古龍水。
電臺采訪中克萊一點也不沉默,他早就通過新聞了解到自己的各種各樣外號,包括“廢物卡修斯”,“路易斯維爾之嘴”,“強力嘴”,“嘩眾取寵的克萊”等等。他再次預(yù)言自己會輕松干掉杜克·薩比東,但跟“帥哥喬治”相比,這種垃圾話水平就像個啞巴。“我會殺了他!”喬治慷慨激昂,“我會扯下他的胳膊,如果這個要飯的打敗我,我就在擂臺上爬一圈,然后剪了我的頭發(fā)——但是這不可能發(fā)生,因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摔角手。”
“帥哥喬治”已經(jīng)46歲,售賣這套滑稽的把戲多年,但是克萊還是被震撼到了,當(dāng)他看到喬治的表演后更是如此。整個體育館內(nèi)座無虛席,幾乎每個粉絲都在為喬治的金發(fā)尖叫。最關(guān)鍵的就是,體育館是滿的?!按罅坑^眾愿意花錢來現(xiàn)場,希望看到有個人能讓你閉嘴,”,喬治在這場比賽后告訴克萊,“所以繼續(xù)吹牛,繼續(xù)放肆,保持離譜的風(fēng)格?!?/p>
1962年11月,克萊對陣阿奇·摩爾,當(dāng)時摩爾已經(jīng)差不多47歲,是個有200場比賽經(jīng)驗的老手?!拔也皇巧倒?,我知道我多大年紀了,我也很了解克萊,從當(dāng)初訓(xùn)練他的時候開始?!睅资旰螅枌ξ艺f,“但是與克萊比賽讓我感覺非常好,我想我能擊倒他,我能打敗他。我必須把他打到臺下或者等他自己跑出去。他這么年輕,你永遠不知道一個年輕人能在拳臺上干出點什么來。”然而事實是,摩爾非常缺錢。他唯一的機會就是利用克萊缺乏經(jīng)驗,在比賽一開始就用右拳偷襲將克萊擊倒。對于莊家來說,這不是什么好事??巳R的賠率是3賠1,他在賽前預(yù)言比賽將很快結(jié)束:“如果你來看這場比賽,別關(guān)閉通道也別關(guān)上門,四個回合后你們就可以回家了?!?/p>
這場在洛杉磯的比賽賣光了門票,尤其因為他們在賽前無休止地在一切可能的地方打著嘴仗,特別是在電視節(jié)目里。這兩個家伙甚至上演了一場半小時的賽前辯論,內(nèi)容基本上就是互相嘲諷。
“我會在四個回合內(nèi)倒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卡修斯,絆倒在你的尸體上?!蹦栒f。
“如果我輸了。”克萊說。“我就從拳臺止爬過去,吻你的腳。然后我就滾出這個國家?!薄皠e這么虐待你自己,”老拳手反擊道,“國家的未來需要你。真的,我不會看到你到時候自己還能站起來,我是個講演者但不是個煽動者,我是個健談的人,可你就是個噴子。”
摩爾,列伯靈的最愛之一,深受大叔們和鄉(xiāng)村崇拜者的喜愛。摩爾看待克萊就像一個公爵看待賤民那樣,用他19世紀末的腔調(diào)。在這次交流后,他用知識分子式的思維重新審視了—下這個暴發(fā)戶。“帶著復(fù)雜的情感看待這個青年,”摩爾說,“有時候他聽上去很滑稽,有時候他說的話又像龐德的詩。他像這樣一個人,能寫得一手好文章但是不知道怎么點標點。他身上體現(xiàn)著屬于20世紀的繁榮,但是卻讓人覺得不知在什么地方有一點辛酸。當(dāng)拳擊領(lǐng)域需要一張全新的面孔時,他恰如其分地出現(xiàn)在面向未來的地平線上。但是對于他來說,想成為那樣的人就需要通過貶低別人,完成過火的表演,這會令人焦慮……我并不在乎卡修斯說什么,他沒法讓我失去理智,我想干的事就是給他打翻在地?!?/p>
當(dāng)這兩個戰(zhàn)士站在擂臺上,脫掉他們的斗篷,拉開架勢,你沒法忽視他們體型上的巨大區(qū)別??巳R的皮膚像個水獺一樣光滑,身上的肌肉甚至并不處于他最強壯時的狀態(tài)——比賽開始后這些肌肉會變得更健碩些。摩爾是一個中年人,他的頭發(fā)開始變得灰白,胳膊上有輕微的肥肉,他的運動短褲被高高地提到了胸的位置。
第一回合,克萊以觀察局勢為主。摩爾像一條蛇,以速度快著稱,他是拳臺上的速度大師,拳速難以捕捉,被稱為“貓鼬”。但是,克萊很快將他的刺拳打在了摩爾的臉上,看上去就像在說服他自己,這里已經(jīng)不需要任何答案。摩爾吃到的每一拳仿佛都在證明著這項運動中時間的殘酷,年輕人更占優(yōu)勢——這像是對克萊的一種安慰,如果不是對摩爾的安慰的話。
第二回合,摩爾的右拳擊中了克萊,這一拳從兩人糾纏的胳膊中打出,終于讓克萊挨上了一記,但這并沒有什么用。第三回合,摩爾幾乎已經(jīng)透支,他艱難地保持著平衡,但胳膊已經(jīng)開始有點抬不起來。他的攻擊逐漸已經(jīng)變得毫無威脅。摩爾蜷伏著,身子越來越低,看上去幾乎要直接倒在擂臺上。但這逃脫不了克萊的攻擊,他彎下身子,將一記又一記的左右勾拳砸在摩爾的腦袋上。多年以后,摩爾談起這些重拳,他記得的只有眩暈:“打得我神志不清了。”
克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些刺拳、勾拳、擺拳,每一擊都打個正著。摩爾僅剩堅持,他蹲得越來越低。第三回合中段,克萊一拳擊中摩爾的下巴,摩爾被打得搖搖晃晃,于是他幾步退到了繩圈邊上,靠在上邊,讓自己別倒下去。克萊沒有追擊他,看上去這更多出于想贏得好看,他之前已經(jīng)預(yù)言了,要在四個回合擊倒摩爾,現(xiàn)在他打算讓自己說話算話。
第四回合,克萊堅定地出場,他將拳路調(diào)整得更好,經(jīng)過簡單的幾記刺拳活動肩膀之后,就開始尋求擊倒的機會。摩爾再次彎下了腰,看上去好像在祈禱,但他彎得還不夠低。為了自己的名聲,他狂野地揮了幾拳,但克萊馬上又打了回來,同時罵他拖延時間。克萊盯著摩爾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突然猛攻過來,一記上勾拳打破了所有防御,之后,又是一連串的重擊,每一拳都犀利又直接,像釘釘子的錘子,摩爾被瞬間擊倒。克萊站在蜷曲在地上的摩爾身邊,拽了—下他的腳,之后厭惡地走了,來到中立角。他不喜歡這樣的結(jié)束,因為這意味著他要離開場地中心。
摩爾沒有放棄,他恨恨地滾向左側(cè),一位老人在瞌睡中被他驚醒。在裁判數(shù)到10之前,摩爾驕傲地爬起身,帶著一臉的厭惡(他并不覺得比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兩個人在場地中央繼續(xù)打了起來。摩爾傾盡全力揮出一拳,好像這能洗去一切針對他拖延比賽時間的指控,隨后,克萊再一次擊中他的頭部,他慢慢又倒向地板。時間到了,摩爾知道這一點,于是他躺在地上,沒有起來。
比賽結(jié)束后,克萊充滿感情地擁抱摩爾,溫柔得就像擁抱自己的祖父那樣。
后來,摩爾用一番肯定回應(yīng)了這次擁抱。“他已經(jīng)完全準備好了去挑戰(zhàn)利斯頓”,他對著圍在身邊的記者說,“對他來說,索尼是個強敵,我不敢肯定他一定能戰(zhàn)勝索尼拿到金腰帶,但是我保證,他將獻上一個激動人心的美妙夜晚?!?/p>
1963年,克萊已經(jīng)準備好了在來年二月挑戰(zhàn)索尼·利斯頓的金腰帶,當(dāng)時,印刷品依然是最有統(tǒng)治力的大眾宣傳和炒作方式,幾乎所有的明星運動員都開設(shè)有自己的專欄。為了推廣這場比賽,同時也為了塑造自己的公眾形象,克萊也要像其他人一樣成為一名專欄作者。當(dāng)時,幾乎所有的專欄作家都是白人,中等年紀,舉止行為就像喬·路易斯那樣,是花花公子生活的典范。像利斯頓這樣案底豐富,曾蹲過2年監(jiān)獄的人,一直被主流社會所不齒——然而在他們眼中,利斯頓也比克萊強點,最起碼他是個戰(zhàn)士,而克萊就會吹牛。這讓他們更看不起這家伙,因為搶占輿論是專欄作者們的事,負責(zé)上臺打拳的不該參與這個。《洛杉磯時報》的吉姆·穆雷這樣評價克萊:“他在公共場合的言論強勢得像德國給波蘭下出的最后通牒,可他在比賽場的表現(xiàn),卻只會讓人想起墨索里尼的海軍?!币豁椡镀苯Y(jié)果顯示,93%的專欄作者都認為利斯頓會獲勝。不過,這項投票沒有提及的一點是阿里那些狂妄預(yù)言的準確性。紐約時報的專欄作家戴利認為這比賽是不道德的,像一場少兒不宜的嚴重犯罪:“那些來自路易斯維爾的胡言亂語直接將會被索尼·利斯頓用他的大拳頭一股腦地從喉嚨里打回去?!?/p>
吉米·坎農(nóng),1959年開始為《美國新聞報》服務(wù),后來去了《郵報》,是專欄記者們的領(lǐng)袖。他是第一個周薪達到上千美金的專欄作者,海明威的最愛,喬·狄馬喬(紐約洋基傳奇球星)的密友,喬·路易斯的肖像作者?!断闰?qū)論壇報》專欄作家里德·史密斯曾在文章里對克萊的評價進行了“優(yōu)雅的克制”,使他在一些高尚的讀者眼中走在了其他人的前面。但坎農(nóng)才是流行的寵兒:代表一個城市里的悲觀聲音,坎農(nóng)是國王,他同卡修斯·克萊不打任何交道。
比賽開始的前一個下午,坎農(nóng)和喬治·普林頓坐在邁阿密海灘第五大道體育館,一起觀看克萊訓(xùn)練。克萊轉(zhuǎn)著圈游走在舞臺上,像風(fēng)中的一片羽毛,他頻繁地將刺拳打到對練對手的面前。就像普林頓在他的書《影之盒》中寫的那樣,他深深地被克萊的移動與輕盈所傾倒,但坎農(nóng)卻完全看不下去。
“看看那玩意!”坎農(nóng)說,“我的意思還是,這很糟糕,他不能就憑這個全身而退,沒門!”對于他來說,克萊想通過逃跑打敗利斯頓是不可能的事,把拳頭放在屁股旁邊,僅僅通過躲閃保護自己。
“興許他的速度能幫助他做到?!逼樟诸D充滿希望地說。
“他是第五個披頭士”坎農(nóng)說,“也不對,披頭士不會跟他廢話?!?/p>
“這是個好名字,”普林頓說,“第五披頭士?!?/p>
“不準確,”坎農(nóng)說,“他有得是借口,他不誠實。”
克萊冒犯了坎農(nóng)對于公正比賽的感覺,就像飛機冒犯了坎農(nóng)父親那一代人那樣,這打破了他們宇宙的平衡?!坝袝r候,克萊是反常的”,在比賽前他寫道,“他就像一個超過兩百磅的次輕量級拳擊運動員?!?/p>
坎農(nóng)的敵對情緒并不僅限于這場對決,他的英雄是喬·路易斯,他敬佩路易斯那種野蠻人式的威嚴,他的堅韌,他在享受勝利時的沉默。而當(dāng)路易斯走得太遠。并逐漸離開自己的巔峰時——那場對洛基·瑪西亞諾的比賽——他頌揚這個被擊倒的老戰(zhàn)士,像一首超自然的詩歌,字里行間的愛慕簡直能讓他的情婦嫉妒得自殺:“心臟在他體內(nèi)跳動得像一只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狂怒的瞎鳥,沒有辦法阻止冰冷的血在喬·路易斯桀驁不遜的身體里流動。37歲的年紀成為了一種疾病,導(dǎo)致他的身體癱瘓遲鈍,失去勇氣?!?/p>
坎農(nóng)出生于1910年,在那個被他稱為“格林威治村里唯一并非不靠譜的地方”,他的父親是坦穆尼大廳酒店的一名男仆。他從9年級之后離開了學(xué)校,開始給一家新聞機構(gòu)做謄寫員,之后再也沒離開新聞領(lǐng)域。作為一個年輕的記者,當(dāng)他給國際新聞社寫林德伯格綁架案的快訊時,他開始關(guān)注達蒙·魯尼恩(美國著名專欄記者及人物特寫作家)。
“浪跡天涯的最佳生存方式就是成為一名體育記者”魯尼恩告訴坎南,并且在1936年,幫助他在赫斯特集團的一份報紙中謀得一份工作——《紐約客》。就像他的偶像魯尼恩以及百老匯專欄作家馬克·黑林格一樣,坎南被那個稱為“貴族的辦公室”的世界所吸引,致力于成為書籍出版商,賠馬者和天才代理人,每天得以在紐約最好的餐館和俱樂部流連。當(dāng)坎南去歐洲為《星條旗報》寫戰(zhàn)地新聞之后,他重塑了自己的行文風(fēng)格:華麗的、多愁善感的散文,帶著樸素的哲學(xué)與智慧。這是一種他在高檔餐廳、夜店以及魯尼恩、本·赫克特等人身上積累學(xué)習(xí)到的城市風(fēng)格。在最初的幾篇專欄里,坎南試圖帶讀者深入到運動員的頭盔和制服中去,之后他還會在這種稿件中融入一些他最了解的人生智慧——基本上都是關(guān)于女人,比如:“任何一個墜入愛河的男人總會陷入困境之中,當(dāng)他遇到的是一個不能—下子拿下的心愛女人的時候。”
但不是所有人都這么看。
1963年到1964年的那個冬天,《時代》的專職拳擊記者,喬·尼克爾斯,公開宣布利斯頓和克萊的比賽還不如一條狗,他將離開這個領(lǐng)域去研究跑步。之后,報道拳擊的任務(wù)被交給了羅伯特·里普希特。
同坎南和那些上了年紀的體育版讀者不一樣,里普希特發(fā)現(xiàn)他被克萊深深地吸引,他是那樣一個令人愉悅的,漂亮的,有能力的年輕人,可以在15分鐘內(nèi)就填滿你的筆記本?!翱巳R是獨一無二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對我來說像一個外星人那樣難以理解,”里普希特說,“對于吉米·坎南來說,他只會重復(fù)他的經(jīng)驗,覺得他是一個傲慢的黑鬼,他永遠沒有辦法掌握這個。他喜歡的黑人都已經(jīng)三十歲或者四十歲,他們都很有分寸。喬·路易斯叫吉米·坎南‘坎南先生很長時間,他是個謙遜孩子。而當(dāng)這個世界上出了克萊這種出格的、粗糙的、喧鬧的家伙,他嚴重地干擾了那些原有的體育記者,比如坎南這樣的人。這是一個變革的時代,克萊的出現(xiàn)讓很多人停下來開始思考,自己應(yīng)該屬于哪一邊??巳R將大家的本能需求提高了兩個級別。人們認為他是一個吵鬧的吹牛大王,拉低了這項高貴運動的層次?;蛘呦窨材蟼冋f的那樣,永遠不要擔(dān)心洛奇·馬西亞諾這種混蛋會在出席正式場合的時候穿一件T恤,因為主辦方自然會給他買件新衣服。他們說克萊‘缺乏尊嚴??巳R是小理查德和‘帥哥喬治的結(jié)合。他不是記者們喜歡的那種不會說話的可愛寵物??巳R同樣不需要體育記者來教他怎么做人,他是超越現(xiàn)有體育報道的存在。吉米·坎南、里德·史密斯這些人都因為他而不知所措,他們看不到他身上有趣的地方。而這事本身就非常有趣?!?/p>
在同利斯頓的比賽一個星期前,克萊在第五大道體育館的一張按摩臺上伸展四肢,他告訴里普希特和其他聚集而來的記者:“我賺錢,賣爆米花的賺錢,賣啤酒的也賺錢,而你們,從我這里搞到東西寫,也是為了賺錢?!?/p>
克萊關(guān)于自我提升的神秘感覺并沒有阻止他的繼續(xù)喋喋不休。第二天,里普希特聽說披頭士將會來到第五大道體育館,他們正在邁阿密參加艾德·蘇利文秀。利斯頓已經(jīng)看過他們的表演,當(dāng)披頭士開始他們最后一個節(jié)目時,拳王不懷好意地回頭對他的公關(guān)主管哈羅德·康納德說:“我家的狗都比這些吵鬧的小崽子們打鼓打得好。”康納德繪聲繪色地向克萊,以及年輕的記者們描繪著這件事,以便大家能理解得更好。
里普希特是一個狂熱的搖滾愛好者,他看到了這樣的未來——披頭士和克萊的會面,這將是一次新時代的會面,兩個將成為六十年代代表的符號。老一代的作者們忽略了這一點,但是里普希特看到了一個傳奇。
會面的日子,披頭士來了——他們依然處于自己的最高峰,他們對自己的影響力和感染力非常清楚——克萊卻還沒有出現(xiàn),林格·斯塔非常生氣:“那個混蛋拳擊手在哪?”
為了打發(fā)點時間,林格開始給里普希特和其他記者介紹自己的成員,結(jié)果他把喬治·哈里森介紹成了保羅,把列儂介紹成了哈里森,最后列儂失去了耐心。
“讓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吧,”他說,但是兩個弗羅里達騎警鎖上了門,把他們長時間地關(guān)在體育館中以保證能等到克萊亮相。
“你們好,披頭士”卡修斯·克萊終于到來,“我們應(yīng)該一起做一些路演,我們一起發(fā)財?!睌z影師讓披頭士在場地中站成一排,然后克萊對他們揮出一拳,好像—下子將他們?nèi)看虻埂嗝字Z一擊。
于是,音樂的未來和體育的未來開始坐到一起,研究他們正在賺的那些錢和未來他們將一起賺到的那些錢?!澳銢]有看上去那么傻?!笨巳R說。
“是的,”列儂說,“但是你有。”克萊特地觀察—下列儂是不是在笑著說這些話的——他確實是。年輕的記者們,像里普希特,真的見證了克萊就像第五個披頭士成員。
這是在肯尼迪遇刺之后僅僅幾個月內(nèi)發(fā)生的事,整個國家還處于政治和社會動蕩中,來自路易斯維爾的戰(zhàn)士來自利物浦的樂隊都是其中的一份子,引領(lǐng)著社會風(fēng)潮,不管他們當(dāng)時知不知道。
對于絕大多數(shù)上了年紀的專欄作者來說,盡管,在第五大道體育館發(fā)生的這件事只是這個不斷變得糟糕的世界的一部分,更嘈雜,更冒失,更無理的那些來自于年輕人的他們根本不想理解的東西?!翱巳R是披頭士運動的一部分?!奔住た厕r(nóng)幾年后寫道,“他和那些沒人聽的‘著名歌手混在一起,以及那些騎摩托車夾克上嵌金屬的鄉(xiāng)巴佬、蝙蝠俠、那些留著骯臟長發(fā)的男孩子和看上去沒洗臉的女孩子、那些在公寓里的秘密舞會跳裸舞的學(xué)生們、那些每個月頭幾天從父親那領(lǐng)到一張支票的叛逆孩子、那些從罐頭上抄一些商標的涂鴉者、那些不去工作的街頭賣藝人、所有一切驕奢淫逸好逸惡勞的無聊年輕人?!?/p>
在第五大道體育館,克萊還在身體上和心理上給被他成為“骯臟大熊”的對手下了個套。當(dāng)利斯頓一邊吃著熱狗一邊和兩個來自柯林斯大道的妓女努力“備戰(zhàn)”的時候,克萊每天極其刻苦地訓(xùn)練。后來在記者見面會上,他吹噓自己將在前五個回合如何消耗利斯頓,讓他精疲力盡,然后再用勾拳把這個冠軍打得抱頭鼠竄直到他投降?!拔視涯穷^骯臟的熊放倒在地板上,打完這場比賽我會給自己建一座漂亮的房子,然后把他當(dāng)成一張熊皮地毯放在里面。利斯頓笑的時候都像頭熊,在我輕松搞定他之后,我打算把他送到本地動物園去。人們都說我在開玩笑,我沒有開玩笑,我認真的。這將是我整個生命中最輕松的一場比賽?!彼麑碓L的所有記者說,現(xiàn)在是他們選擇站隊的時候。他將同所有唱反調(diào)的人保持聯(lián)系,等贏了比賽,“我將舉行一個小型的慶典,而在那個慶典上,一些人會吃掉他們說過的話。”
為了這場,克萊寫了他“最好”的詩。多年以后,阿里會轉(zhuǎn)讓一些他當(dāng)年寫的這些東西?!拔覀兌荚谶@寫那寫”,他的教練鄧迪說。不過這首絕對是他自己寫的,表面上看,這是一個八回合的預(yù)言,算不上一首詩,這是他的“自己的歌”:
克萊走向利斯頓,利斯頓開始逃跑。如果利斯頓跑得再遠點,他可以跑到場邊的座位上。
克萊從左邊進攻,克萊從右邊進攻,看看年輕的卡修斯,他主宰著比賽。
利斯頓還在跑,可他已經(jīng)無路可逃??巳R在等待時機,干掉他只是時間問題。
克萊從右面打了一拳,多么漂亮的一擊,這拳把那頭熊打飛了出去。
利斯頓還沒倒下,裁判皺起了眉,他不能開始讀秒,直到索尼躺倒。
利斯頓突然不見了,擁擠的人群變得瘋狂。我們的雷達站終于找到了他,他已經(jīng)沉進了大西洋。
誰會想到,他來跟我打拳,結(jié)果被發(fā)射成了一顆人肉衛(wèi)星?
是的,擁擠的人們沒有做夢,他們躺在他們的錢上。他們將會看到,一個徹底失敗的索尼。
幾乎所有的記者都服了克萊吹牛的本事,不管是散文還是詩,都像是精神錯亂的胡言亂語。但是,克萊并不僅僅知道如何讓記者們填滿采訪本,作為一個競技場的宣傳者,他還有一種自我的感覺。事實上,他知道——這是他的本能——憑借現(xiàn)有的速度與狡猾,他還從沒有遇到過一個像索尼·利斯頓這樣強悍的對手。面對利斯頓,克萊需要在技術(shù)上擊敗他,他要去傷害他,羞辱他,用最屈辱的擊倒方式。利斯頓可以用刺拳把一個男人打飛,但他不會跳舞,喬·路易斯也不會。當(dāng)他擊中對手的心口時,手套看上去都要飛離拳頭。他實在是一個過于強大的對手,沒有東西都能傷害他??巳R很聰明,他看過太多的電影。
“這就是為什么,我總是知道,克萊吹過的那些牛都是為了鼓舞他自己,讓他相信他說過的那些話都能成為現(xiàn)實?!备ヂ逡恋隆づ撂厣诤芏嗄旰蟾嬖V我。“我從來都不喜歡他吹的哪些牛,那讓我花了很長時間去理解這小子究競都說了什么??巳R那是在對他自己說話?!?/p>
在密歇根,超過30年之后,阿里坐在他農(nóng)暢的辦公室里。這個辦公室設(shè)在主樓后面的一痤小房子的二樓,作為整個公司的大腦,它有一個響亮的稱呼——“史上最佳”。窗外,一群鵝沿著池塘滑翔。幾個人在田地里工作。還有一些人在修剪從房子一直蔓延到農(nóng)場大門的巨大草坪。周圍有各種各樣的名牌汽車,其中包括一臺斯圖茲勇士。這里有一座網(wǎng)球場,一座游泳池,一個足夠一所富人區(qū)的小學(xué)校使用的操場設(shè)備。阿里是9個孩子的父親,最大的一個比最小的大24歲。小兒子阿薩德·阿里是阿里的第四任妻子朗尼收養(yǎng)的孩子。“這孩子成了穆罕默德的一個玩伴。”朗尼說,“他并不總是被其他孩子們圍在中間,但他現(xiàn)在整天同阿薩德一起玩?!卑⒗镆患以谶@個農(nóng)場生活得很愉快,但是后來他們不得不為這找一個買主。我在的時候,他們正和一群有意的買主商談此事,這些人想將這塊地改造成一家健康中心。他們已經(jīng)嘗試通過一個電視購物網(wǎng)絡(luò)將它出手。最后,朗尼說,他們想搬回路易斯維爾去,他們希望在那里修建一座“穆罕默德·阿里中心”。阿里的父母已經(jīng)過世,但是兄弟依然在路易斯維爾工作。
盡管阿里堅稱,這些日子里他將大部分時間用在了“思考天堂”上,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已經(jīng)把一切拋在腦后。他召開粉絲見面會,在一些圖畫上簽名——這些簽名將會被送上拍賣會或者由代理商出售。當(dāng)阿里睡覺的時候,他會夢見自己過去的比賽,特別是70年代他同弗雷澤的那三場交鋒。當(dāng)那部關(guān)于他在扎伊爾取得的輝煌勝利的記錄片《一代拳王》在1996年上映時,阿里將它反復(fù)看了好多遍。在洛杉磯,這部影片贏得了奧斯卡最佳記錄片獎,阿里被請上舞臺,被全場經(jīng)久不息的起立鼓掌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他在退休后的最偉大的瞬間發(fā)生在1996年,亞特蘭大一個不眠的夏夜,作為對全世界的驚喜,他突然出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手里拿著火炬,準備點燃1996年夏季奧運會的圣火。阿里站在巨大的火炬臺前,全世界30億人都可以看到他在顫抖——一方面因為帕金森癥,一方面因為這個偉大的時刻——但是阿里依然讓所有人見證了一次成功的圣火點燃?!澳莻€晚上,穆罕默德遲遲沒有入睡,仿佛漂浮在空氣中,”朗尼說,“他一直靠在椅背上,就那樣把火炬拿在手里。好像他重新回到拳臺,第四次贏得了重量級拳王金腰帶?!?/p>
朗尼·阿里是一個滿臉雀斑的端莊女人。她比她的丈夫年輕15歲,從小在路易斯維爾西區(qū)離阿里家不遠的地方長大。當(dāng)阿里同自己的第三任妻子維羅妮卡·保時捷離婚時,阿里叫上了朗尼一起。最終,他們兩個人結(jié)婚了。朗尼正是阿里所需要的,她不會像她的雙親那樣欺騙阿里。除了阿里最親密的朋友,攝影師霍華德·賓漢姆,朗尼是阿里生命中僅有的一位在阿里身上付出比收獲還多的人。在密歇根,朗尼經(jīng)營著整個家庭和他們的農(nóng)場。而當(dāng)他們外出的時候——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這樣——她照看著阿里的一切,確保他能得到足夠的休息并按時吃藥。她對他的情緒和習(xí)慣了如指掌,什么是他能做的而什么不能。她知道什么時候他在承受病痛,什么時候他是在以疾病為借口躲避其他一些令他煩惱的東西。
當(dāng)我們在看阿里同利斯頓那場比賽的錄像時,朗尼進來了,阿里的視線沒有離開電視,他只是抬起了手,將自己的大手放在了妻子的小手上面。
“親愛的,給我簽兩張照片好么?”她說,她把一對照片放在了他的面前,在圖片上,卡修斯·克萊正在拳臺上舞蹈,照片定格在他把拳頭打在索尼·利斯頓的臉上那一瞬間。
“阿里,在你把那些照片和拳擊手套簽完名之后,你能不能在這上面寫上‘致馬克M-A-R-K和‘致吉姆J-I-M?”
阿里通過拳擊賺了很多很多錢,但是他自己并沒有得到那么多。他要支付贍養(yǎng)費、養(yǎng)活跟他討生活的人、要上稅,還有伊斯蘭民族組織。
“我簽上名,我們吃飯?!彼唪龅卣f。
錄像還在播放著,在第三回合,卡修斯·克萊已經(jīng)完全控制住了索尼·利斯頓。利斯頓的兩只眼睛下都帶了傷。在過去幾分鐘內(nèi),他好像—下子老了10歲。阿里享受著那個時刻,像他享受著現(xiàn)在一樣?!袄诡D每次出拳觀眾們都在大喊,”他低聲呢喃,“他們在等待著,但是現(xiàn)實讓他們不敢相信。他們以為利斯頓能把我打到觀眾席上去??纯次?!”克萊在拳臺上展示著他的舞步,發(fā)起攻擊。在第六回合,克萊像個勝利的斗牛士,將手中的長劍沒柄插入公牛的背上。
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阿里笑著,像他年輕時在拳臺上舞蹈一樣,叫喊著:“我是世界之王!世界之王!”披上斗篷,將手指向拳臺下所有的體育記者:“把你們說過的話都吃回去!吃回去!”之后第二天,克萊將宣布,他已經(jīng)皈依伊斯蘭教;幾個星期后,他將接受一個新名字;兩年之后,穆罕默德·阿里將成為這個星球上最為人熟悉的名字。
一個做清潔的女人進入了屋子,把她的真空吸塵器放在一邊,坐下來跟我們一起看錄像。卡修斯·克萊還在喊著“世界之王”,“我?guī)浢??!”阿里問她?/p>
“哦,阿里,”她說,“你有一張大嘴?!?/p>
“我知道,”他說,笑著,“但是我不帥么?我那時候二十歲……20幾來著?22歲?,F(xiàn)在,我54歲,54。”之后大概一分鐘,他什么都沒有說,之后他再次開口,“時光飛逝啊,飛逝,飛逝,它飛走了?!?/p>
于是,非常緩慢地,阿里抬起他的雙手,然后像只鳥揮動翅膀那樣擺動著手指,“它飛走了?!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