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銳人物:唐曼,2006年畢業(yè)于廣西某邊遠縣城的普通中學,考取武漢大學,成為當年其所在高中唯一考到名牌大學的學生。
當我從離縣城最遠的一所鎮(zhèn)上初中考到縣里的第二中學時,我就已經知道我那開始于一所普通高中的大學夢想有多難實現。
在去學校的路上,司機大哥問我準備去哪個學校念書,我如實回答。司機大哥聽完一句話都不說,只顧繼續(xù)開他的車。當他得知我旁邊的同學是到縣第一中學讀書時,一下子連說了幾個“好啊”,“你能進重點高中,一只腳已經踏進大學校門了”。
那一天,我依舊為能夠進城讀書而高興,沒有在意司機對我的沉默不語,可內心隱隱羨慕那些“一只腳已經踏進了大學校門”的人。過了很久,我才想起開學那天似乎已預示我的高考必將如同行駛在半山腰公路上的汽車一樣,“氣喘吁吁”地負重攀爬。
普通高中VS重點高中
高一到高二,每年高考結束后,縣第一中學都會在縣城的主干道上掛出大紅慶賀橫幅,那是一種榮耀??忌侠硐氪髮W的人們注定可以逃離這個“窮得只剩下石頭和黃土”的地方。而身在普通中學的我們,則被要求不要惹是生非,熬到高考結束,該上哪就上哪去。
到了高三,希望我們用高考成績證明“草雞也可以變鳳凰”的班主任經常告訴我們,重點高中的學生每周都要按科目精做兩套試卷,每天都復習到晚上十點半還賴在教室不想走。大多數同學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依然踩著鈴聲慢慢走進教室、沖出教室,或者白天在宿舍劃拳打牌,晚上對著水塔旁邊的女生宿舍狂唱謝霆鋒的歌,還有同學在課桌里藏了很多武俠小說,偶爾還能從中摸出一根燒了半截的煙來……寶貴的高三被我們這樣揮霍,同時也反過來“揮霍”著我們。
當在縣第一中學的老鄉(xiāng)告訴我他們學校的食堂早上會免費提供饅頭,他們做的試卷是直接從省城的名牌中學拿來的,他們有可以通宵自習的教室,他曾經有個師姐為了考北京大學早早地把所有的歷史教材都背完了,他說自己像被擠在洶涌的人群里一樣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他說他們班的座右銘是“四進五出”(一天睡四個小時,就會金榜題名;一天睡五個小時,就要名落孫山)……我第一次真切地受到了刺激。
我在乎我的高考
那個周日的下午,我和老鄉(xiāng)在街上匆匆而行,陽光赤裸裸地打在我們的臉上。在老鄉(xiāng)轉身沿著那條種滿樺樹的安靜小道去他的學校時,我看到了自己的蒼白無力。只有我知道我是多么在乎我的高考,即使我和同學們把學校當成免費的游樂場,可我的心里還是會愧疚,為我那依舊“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爸媽,為孜孜不倦教導我的初中老師。
我曾經無數次地想:過了這一年,我是否也要像到廣州打工的同齡人一樣,擠在異鄉(xiāng)陌生的火車站,等待著出賣自己廉價的勞動力。
這樣的想法讓我慌張到睡不著覺,因為那時離高考只剩下5個月,這樣的覺悟似乎來得太晚,并且我不確定自己能否在覺悟后堅持學習。我曾親眼看到我身邊的高年級同學因為承受不了巨大的壓力,最后崩潰到離校出走;我也曾見到過吊兒郎當從不屑把高考當回事的男同學在學校旁邊的破落小飯店落下淚來,把整瓶酒對著天空喝,然后大哭。
沒有誰甘愿墮落,只是有時候我們真的承受不起。
自我救贖之路,只能自己開啟
我決定跟班主任提要求調換座位。班主任難得看到一個學生主動接受他的“監(jiān)視”,欣然同意。于是我搬到了教室門口的第一個位置,這里被我們稱為“恐怖區(qū)”,班主任從教室外的走廊(這是班主任在晚上自習課時悄悄出沒無數次的地方)能偷偷地看到這里的一切,從教室講臺往這看更是一覽無余。
自從我搬到教室的前排后,各個科任老師時不時在我身邊停留許久,看我在做些什么。剛開始我覺得渾身不自在,但我不敢再趴在課桌上睡覺了,也不敢盯著一頁書發(fā)一個小時的呆了,我感受到有很多雙眼睛在明處和暗處瞅著我。
我真的沒有退路了。我逼自己遠離宿舍和球場,盡可能多地留在教室里復習。堅持了一段時間后,即使我坐在位置上依舊不能靜下心來看書,但內心的不安慢慢在減弱。漸漸地,我習慣了被人包圍在一個原點的生活,我開始問老師一些問題,開始沉浸在我的世界里。我沒把某些具有激勵性的話貼在課桌上,因為我已經用不著刺激。我決定用自己感到最安心的方式度過剩下的高三生活,時間已經不多了,高考后該去哪我都認了。
逆襲,從最薄弱的地方開始
我拿出老師發(fā)的試卷,認真地把每一道題目都做了一遍,然后自己給自己打分。我首先明確了自己的處境:英語單詞似懂非懂,我從沒有背過范文;由于做的題目太少,有很多題目我都看不懂題意,一點題感都沒有。我覺得接下來我要做的事實在是太多了,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
“先從你最薄弱和最容易提高的那一科開始?!鄙碓谥攸c高中的老鄉(xiāng)提醒我,“要想提高成績,是需要做很多很多題的。從現在開始,你先把專項習題做一輪,把你碰到的英語生詞記下來,其他科目我可以把我的筆記借給你看……”我承認,我遇上了一個讓我感動的老鄉(xiāng),我很慶幸,如魯迅先生詩云“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斯世當同懷視之”,如今身在北京的老鄉(xiāng)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之后,我并沒有像別人那樣天昏地暗地拼了命復習,只是不再和別的同學出去游蕩了,每天或高興或悲傷地坐在我的位子上做題,雖然也會胡思亂想,但我慢慢學會了在躁動中尋找平淡堅定,按自己的計劃來復習。
夢想,就在前方
高考前,我們收到了校長從清華大學帶回來的風景圖,我記得我拿到的是清華大學的大禮堂照片。也是在那一天,語文老師告訴我北京的故宮大到花一天時間都轉不完,從東邊逛到西邊的時候,太陽都落山了,卻還有一排排雕梁畫棟的房子在前方。
“天啊,那故宮相當于我們多少個縣城???”我無法理解,但我明白校長的苦衷。我們學校最輝煌的時刻依舊停留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據說那時候學校有個學生考到了清華大學,他也成為我的高中至今唯一考到清華大學的學生,“前無古人,后仍無來者”。
優(yōu)秀的榜樣更讓我堅定了一定要努力考上大學的決心。
那一年,我是怎樣參加高考的,怎樣拿到武漢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的,我已經忘記了。我只記得高考的前一周,大雨滂沱,爸爸來學??次?。在他離開學校時,雨一直下,他穿的雨衣被狂暴的風肆無忌憚地吹起,眼淚在那一刻涌出我的眼眶。有些東西永遠不能釋懷,所以我永遠不能自暴自棄。在成功實現之前,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夢想有多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