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婷 張薇 晁春彬

“不轉不是中國人！”“30歲前不結婚，你就嫁不出去了！”“說什么應該支持正版，你就沒在網(wǎng)上下過片？”……面對這些“神邏輯”，Mozilla公司數(shù)據(jù)可視化設計師、現(xiàn)居舊金山的阿里·阿莫薩維（Ali Almossawi）在《神邏輯：不講道理的人怎么總有理！》一書里指明了這些奇葩觀點都犯了哪些邏輯謬誤。

不過，在充斥了數(shù)噸“神邏輯”的網(wǎng)絡上，他認為社交平臺是最不適合理性討論的地方，如果無法劃定清晰的邊界，也不能謹慎地挑選對手，還不如不參與辯論。

人物PORTRAIT = P

阿里·阿莫薩維 = A

P：有沒有什么時候，讓你覺得“懂得邏輯謬誤真是件好事”？

A：我有個小女兒。我意識到我能教給她的最寶貴的一課就是獨立思考。這種無與倫比的美德在西方世界能追溯到啟蒙時期。在我看來，獨立思考是人走向思想解放的第一步。而獨立思考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便是識別形形色色的邏輯謬誤與認知偏見。

P：你是基于怎樣的邏輯而整理出書中的19種“神邏輯”的？

A：這些“神邏輯”都是我在實際生活中碰到的例子。比如，訴諸無關權威（注：19個“神邏輯”之一，即訴諸不是手頭問題專家的人）中的一個類型是“訴諸古代智慧”。一個信念僅僅是因為起源古老而被認為是正確的。例如用這樣的理由為風水辯護：“風水盛行于古中國，集合了古代中國人的智慧。”例如：“現(xiàn)代人根本就沒有睡足覺。僅僅幾個世紀之前，人們每晚要睡9個小時?！庇卸喾N原因會使得過去的人們可能睡得更久，但他們曾經(jīng)這樣做的事實，無法證明我們今天也應該這樣做。

P：你遇到的“神邏輯”里，最讓你震驚的是？

A：最讓我震驚的是，那些散布“神邏輯”的人是多么容易利用大眾的輕信心理，讓平時很有智慧的人也在面對滔滔雄辯時拋棄理智。在人類歷史及日常生活中，這種例子比比皆是。部族主義似乎會增強這種傾向?！吧襁壿嫛睍o人造成傷害，影響人們的生活，把偏見和狹隘包裝得合理。在我看來，秉持國際主義的態(tài)度，學會獨立思考，才能使人免受其侵害。我希望當社群更加多元化、與更廣大世界聯(lián)系更緊密時，人們更能辨別和拒絕“神邏輯”。

P：盡管《神邏輯》相對容易理解，但對于邏輯新手來說，實際應用起來并不簡單，很難分辨出邏輯漏洞。講邏輯的素養(yǎng)能怎樣一點點建立起來？

A：我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實例中學習，在實踐中觀察那些理性的人，看他們?nèi)绾渭僭O、論證、運用策略。觀看針對政治、宗教等爭議話題的辯論就是一種好辦法。旁觀辯論相當有意思，你會逐漸意識到，與訴諸情感和無知的論證相比，建立在牢固事實上的堅實論證是何等優(yōu)美。培養(yǎng)邏輯能力應該從小時候開始。孩子的可塑性極強，因此很有必要從小教他們質疑一切、判斷真假時給出理由、不滿足于缺乏證據(jù)的論斷。

P：如你書中所說，了解邏輯謬誤，就像斯蒂芬·金在《寫作這回事》中說的：“通過閱讀壞文章，人們最能清楚地學會寫作的避忌?！蓖瑯樱苍跁刑岬搅艘恍╆P于寫作的方法，比如“句子只需要名詞和動詞”、“副詞不是你的朋友”等等。所以，邏輯謬誤之外，有沒有你想推薦的講邏輯的方法？

A：證據(jù)勝過一切。如經(jīng)驗主義者所說，沒有比證據(jù)更值得重視的東西。無論是否合心意，我們應當遵循證據(jù)所指的方向。情感與事件真假沒有關聯(lián)。我們對某件事的希望與其本身無關。正是這種不偏不倚、直言不諱的品質，讓科學在探索真理時所向披靡，而這種品質也適用于論證領域。

P：你說，分析他人論證的能力十分重要，可以衡量何時從很可能陷入徒勞的討論中退出。你的意思是，破解糟糕的邏輯的方法之一就是遠離它們？你如何決定何時退出呢？

A：拉丁文有句俗語，“有懷疑的地方就有自由”。在雙方都明白自己可能會犯錯時，討論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面對矛盾的證據(jù)時，固執(zhí)己見只會讓討論徒勞無功。在我看來，如果一場討論不能帶來智識的成長，不能促使你以某種形式反思已有的理念和思維，那就沒必要參與它。討論不該被當作消遣。

P：在中國，一部分長輩會向孩子灌輸自己片面的人生經(jīng)驗，甚至用愛脅迫強制執(zhí)行。比如，有些是訴諸潮流（邏輯謬誤之一），比如“別人都結婚，你干嘛不結婚？”有些是訴諸恐懼（也是邏輯謬誤之一），比如“30歲前不結婚，你就很難嫁出去了！”對于這樣的“神邏輯”，你覺得可以如何化解？

A：我不建議反駁它們，如你所說，它們來自愛。不過，在更極端的情況下，當我們被迫按照不明智的告誡行事時，我會想到以前讀過的一段話，是丹尼爾·德內(nèi)特總結的“阿納托爾·拉波波特成功批判指南”：1. 不帶偏見地描述對方的論證;2. 指出其中你同意的部分;3. 詳細說明你從中的收獲;4. 批判該論證。我覺得，當面對結婚、穿著打扮、選擇工作等存在代溝的問題時，這是提出異議的好辦法。

P：在中國，有許多社交平臺信息的標題會采用“不轉不是中國人”、“全中國都震驚了”等毫無邏輯又粗俗的前綴來吸引眼球。美國也有這種標題黨嗎？你如何看待這種狀況？

A：當然有。甚至還有一些用假冒的“誘餌”標題的山寨網(wǎng)站。以前，這種標題可能來自小報或者所謂“黃色新聞”?，F(xiàn)在有了網(wǎng)絡，這類出版商只是簡單地換種媒介，其之所以存在的理由依然如故：利用人們的好奇心來賺取銷量、點擊率、訪問量等。社交工程的技巧能非常有效地操縱他人。

P：社交網(wǎng)絡時代，對同一事情有不同觀點的人經(jīng)常都會堅信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從而引發(fā)無休止的罵戰(zhàn)。這種情況下，講道理似乎起不了多大作用。你如何看待這種混亂嘈雜的網(wǎng)絡暴力？

A：無論你想討論什么，社交平臺絕對是最不適合理性討論的地方。如果無法劃定清晰的邊界，也不能謹慎地挑選對手，還不如不參與辯論。想在Twitter上和人討論問題，好比要在風洞里搭紙牌屋。

P：保持清醒是這個時代迫切需要的品質，在如何保持清醒這件事上你有何建議？

A：聽你不喜歡的人講話，讀你不同意的書，和可能持有不同信念的人交朋友。阿維森納（Avicenna，中亞哲學家、自然科學家、醫(yī)學家）寫過關于“保持清醒”的內(nèi)容：“無論你聽到什么，都先把它放進一個標著‘有可能正確的籃子里，直到你有能力反駁它，再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