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諾
窗外伸手不見五指,卻有鳥兒婉轉輕啼。我醒來,耳朵卻敏感地捕捉到母親下樓的輕輕的“吱呀”聲。我躡手躡腳地推開門,小心翼翼地半蹲在樓梯旁,偷偷看著母親。廚房中的她正忙碌著,橘色的燈光籠在她身上。
母親嘴角彎彎,淺笑著。她仍是這樣的美,只是眼角多出了幾道魚尾紋。母親的身旁,是電水壺在嗡嗡作響。
十多年來,母親一直保持著燒水的習慣。這水,也總是我要帶去學校的。我極眷戀這水的味道,干凈、和煦、溫和。
白氣團團升騰,母親將壺中的水注入藍色的保溫杯。不多不少,總是恰到好處的半杯。她那一整套動作,那樣嫻熟,仿佛已演練了千百遍。只是記憶中,有什么在涌動。
彼時是冬天,呵氣成冰。我背著書包,在校園走著,卻意外地沒有聽見書包拉鏈撞擊水瓶的聲音。我驀地一驚,心中滿是失落,竟忘記帶那藍色的保溫杯了。頓時,我像只失去了鈴鐺的小毛驢,垂頭喪氣。
窗外有艷陽,我的手竟不知不覺被自己抓出了薄汗。我在擔心什么呢?也許是母親的眉糾結成一團的樣子,心疼且略帶責備。母親十年如一日地為我?guī)?,這飽含愛意的水啊,此時卻被我遺忘在家里。
我不太愿意喝學校的水。那水,散發(fā)著陳舊、鐵銹的氣息,令人聞之生厭。原來,這么多年,我那嬌縱的胃早已習慣了母親煮水的味道,于這細微之處,也不曾放過。
出人意料的,班長突然湊到我身邊,叫我去門衛(wèi)處。我猛地全身一震,驚喜與感動如同暖陽一般溫暖著我。我一溜煙地跑到門衛(wèi)處,只見那個藍色的保溫杯靜靜地立在桌上。伸手接過,上面還留有母親掌心的溫度,旁邊留有一張字條:“多喝水,下課要休息?!痹倨匠2贿^的話語,此刻卻悄悄撩人心弦。我在小徑上奔跑,陽光很溫暖。突然,有什么一瞬間觸動了我的淚點,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仿佛還能想起母親穿過車山人流,瘦瘦小小的身子,在雪地中穿行,只為給我送水來。母親,這個瘦弱的女子,卻為我撐起了半邊天。
我迫不及待地旋開杯蓋,倒了一小杯,白茫茫的熱氣覆在鼻梁的眼鏡片上,心頭被強烈的溫暖撞擊著。我忽然又想起,每天放學,總能在校門口發(fā)現(xiàn)母親,開心地摟著我,下雨天就為我撐起一把傘,何嘗不是無言的守候?那是其他小朋友沒有的待遇,無論是幼兒園、小學還是初中,那個中年女子,莫名地讓我心安,讓我不自覺想要倚靠。
那杯中的水,溫和而干凈,喝一口,有熱氣在口中緩緩散開,像熟悉的母親的溫度,水從口腔進入到胃,好像搖漾著母親十幾年來一如既往的溫柔。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