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尚維

1935年11月19日，2、6軍團從湘西桑植出發(fā)，且戰(zhàn)且走。先后穿越了湘、黔、滇、康4個省份，不知道翻越了多少高山峻嶺，渡過了多少急流險灘。紅軍戰(zhàn)士是無敵的。2、6軍團在賀龍總指揮和任弼時同志的領導下，一次又一次地粉碎了敵人的圍、追、堵、截，用鮮血為勝利鋪平了道路。

1936年4月23日，2軍團4師進占鶴慶縣城。當日下午，我團部召開連以上政治干部會議，6軍團政治部張子意主任在會上講了話，中心意思是動員全軍指戰(zhàn)員戰(zhàn)勝敵人，渡過金沙江。干部戰(zhàn)士聽了動員報告，人人興高采烈，個個摩拳擦掌，紛紛保證：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安全渡過江去！25日，2軍團進占麗江，到達金沙江邊之石鼓渡口。由于船少，6軍團趕到巨甸渡江。巨甸是金沙江邊的一個鎮(zhèn)子，只有一條可載40人的渡船。江水湍急，波浪滔滔。為了與敵人搶時間，懂水性的同志拉著騾馬尾巴游過去，有的同志抱著木頭過江。一根木頭拖在船后可帶20余人。由石鼓、巨甸兩處，以兩晝夜的時間，從容渡過了天險金沙江。行進中的戰(zhàn)士們，唱著豪放的戰(zhàn)歌：

金沙江流水響叮當，

常勝的紅軍來渡江，

不怕山高路又遠，

更不怕敵人來阻擋，

我們真頑強，

我們真頑強！

我軍渡江之后，得到朱總司令和紅四方面軍的賀電：“金沙既渡，會合有期，捷報傳來，全軍歡躍。謹向橫掃湘滇黔，萬里轉(zhuǎn)戰(zhàn)的我2、6軍團致以熱烈的祝賀和革命敬禮?！辟R電極大地鼓舞了全軍指戰(zhàn)員。部隊提出了“與中央紅軍會師，創(chuàng)造西北根據(jù)地”的口號。戰(zhàn)士們精神抖擻，勇氣倍增，以“橫掃千軍如卷席”的精神，連續(xù)擊潰了沿途騷擾和阻擊我軍北上的反動藏騎武裝，翻越了5000多米高的玉龍大雪山。玉龍山，氣候寒冷，瞬息萬變，積雪一二尺厚，很難攀登。戰(zhàn)士們一個緊挨著一個前進，后面的人小心翼翼地踩著前面人的腳印行走，一旦走偏，就有跌進雪窟而不能自拔、跌下深崖而喪生的危險。雪山過后盡開顏。部隊以喜悅的心情于4月30日到達中甸。5月5日，我2、6軍團分兩路縱隊北上。6軍團為右縱隊，經(jīng)鄉(xiāng)城、稻城、理化（今理塘）、瞻化（今新龍），向甘孜進發(fā)；2軍團為左縱隊，經(jīng)德榮、巴塘、白玉，向甘孜前進。

部隊進入西康境內(nèi)。西康，人煙稀少，氣候惡劣。部隊行進在空氣稀薄的雪山峽谷之中，語言不通，供應困難。衣衫單薄的戰(zhàn)士們面臨著嚴峻的考驗，他們不怕艱難困苦，不怕流血犧牲，拖而不垮，打而不散，顯示了紅軍戰(zhàn)士的英雄本色。

部隊沿碩曲河北上。6軍團于5月14日到達鄉(xiāng)城，休整6天。在休整期間，王震政委在軍團積極分子會上作了北上抗日偉大意義和會師前政治工作的報告。22日，6軍團進占稻城，得知四方面軍已派32軍南下理化迎接2、6軍團的喜訊。當王震政委將這一喜訊告訴部隊指戰(zhàn)員時，全軍歡聲雷動。“到甘孜會師！”急切盼望會師的戰(zhàn)士們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句話，他們覺得“有了奔頭”，“有了希望”，個個喜出望外，有不少人激動得熱淚直流，有不少人高興得跳起來……

前面就是理化了。充滿勝利喜悅的戰(zhàn)士們，迎著冉冉升起的旭日，快步前進。在戰(zhàn)士們眼前，平川展現(xiàn)出一片油綠。在水草肥美的地方，到處可以看到藏胞放牧著的牛群和羊群。牧民們悠揚的歌聲響徹原野，委婉動聽。喇嘛寺金色屋頂與遠山上的皚皚白雪相互輝映，猶如一幅充滿神話色彩的迷人的圖畫。從稻城到理化，一路常?？梢姴孛裥值?，他們有的騎著馬，有的手里捧著糌粑、酥油，彬彬有禮地分列在道路的兩旁，歡迎匆匆而過的戰(zhàn)士們。有的向戰(zhàn)士們贈送食品。因為語言不通，戰(zhàn)士們只有通過通司代為答謝。藏民們立刻興奮起來，他們豎起大拇指，口里不停地念著：“耶莫！耶莫！”（即“頂呱呱！頂呱呱！）

遵紀愛民是我軍的光榮傳統(tǒng)。在藏民聚居的地方，我軍對部隊廣泛深入地進行了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的教育，并且作出了相應的規(guī)定：尊重藏族人民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保護喇嘛寺院，嚴禁部隊進入經(jīng)堂。在中甸，賀龍同志贈送喇嘛寺“興盛藏族”的錦旗，對喇嘛寺籌糧都采取募捐、借貸和購買的方式，還通過張貼布告，請藏民吃飯，開茶話會等方式，向藏民深入淺出地宣傳黨的抗日救國主張。即使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我軍不得不借用因受反動分子欺騙、威脅而逃匿的藏民的糧食，亦嚴格按價留下銀洋和信件。由于我軍紀律嚴明，因而深受藏民的擁護與愛戴。

我軍得以勝利進軍，是與藏民的熱情支持和幫助分不開的。進軍途中，傷病員有時走不動路，藏民們只要發(fā)現(xiàn)，就立即用馬接送，一直送到宿營地。藏胞的關懷變成了戰(zhàn)士們進軍的巨大動力。6月3日，戰(zhàn)士們行軍特別來勁，原定一天的路程，到中午12點左右便趕到了理化以南的甲洼，與遠道前來迎接的32軍的先頭部隊會師。頓時，部隊沸騰起來，戰(zhàn)士們再也顧不得隊形是否整齊，一齊涌向32軍。大家簇擁在一起，熱烈握手，互相擁抱。有的同志高舉著槍支，揮舞著紅旗，跳著、唱著、喊著：

“向32軍學習！

“中國工農(nóng)紅軍萬歲！”

“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

震耳欲聾的口號聲，歡呼聲，此起彼落。兩支從未見過面的兄弟部隊在甲洼西北角會合了。每個人都熱淚盈眶，盡情地享受這會師的歡樂。

6月7日，6軍團17師51團配合32軍，擊潰了敵李抱冰部，一舉攻克了理化縣城。部隊在理化稍事休整之后，于13日向瞻化縣進發(fā)，17日到達瞻化，與紅四方面軍第4軍會合。4軍指戰(zhàn)員為了表達自己的喜悅心情，熱烈歡迎之后，舉行了盛況空前的聯(lián)歡大會。

部隊沿雅礱江繼續(xù)北上。22日，到達甘孜附近的蒲玉隆，受到四方面軍政治部、30軍和藏民獨立師的盛情款待。6軍團17師宿營在甘孜附近的甘海子，一進門，便見屋里打掃得干干凈凈，床上鋪著厚厚的麥秸。這里原是四方面軍的同志住的。6軍團17師的同志們未到，他們便把房子騰出來了。炊事員老楊樂呵呵地說：“四方面軍的同志們還準備了許多柴禾，兩只水缸也挑滿了水，還為我們燒好了一鍋開水呢！”2軍團到達甘孜后，也同樣受到四方面軍廣大指戰(zhàn)員的熱情接待。他們是在十分困難的情況下，千方百計做好迎接紅2、6軍團的準備工作的。時值炎夏6月天，四方面軍戰(zhàn)士的單衣尚無著落，糧食也很困難，部隊常常以野菜充饑……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拿什么東西向2、6軍團的同志表示自己的心意呢？在藏族同胞的支援下，四方面軍的同志們籌集購買了大批牛羊。為了保障再過草地，北上抗日，他們還廣泛開展了打毛衣活動，每人分配打兩件毛衣的任務，一件自己穿，另一件送給2、6軍團的同志，作為會師北上的禮物。24日，6軍團在蒲玉隆召開會師大會。朱總司令出席大會，并作了重要講話。25日，召開連以上干部會議，朱德、劉伯承同志在會上作了重要報告。

與此同時，2軍團由得榮北上，經(jīng)云波寺、茲烏，于24日到達巴塘縣中咱。6月3日，2軍團先頭部隊4師到達巴塘城附近。城內(nèi)守敵李抱冰所部憑借堅固的防御工事和險要地形，以火力攔阻我軍進城。我軍的目的是北上，而不是攻城，因而繞開巴塘城，向白玉前進。19日，進占白玉縣城；30日，到達絨壩岔（甘孜縣屬），與四方面軍30軍88師263團會合。

7月2日，接中央電令：原2、6軍團改稱為紅二方面軍，下轄2軍團、6軍團，32軍編入二方面軍建制。

部隊在甘孜舉行了慶祝會師大會。

會場洋溢著節(jié)日的喜慶氣氛。很遠就看到在喇嘛寺紅色的墻上高懸著“向英勇善戰(zhàn)的2、6軍團致敬！”的大幅標語。廣場上集合著許多隊伍，歌聲嘹亮，其中還夾雜著女聲。

部隊陸續(xù)進入會場，人群在歡呼，千萬雙眼睛凝視著這條“巨龍”，千萬雙手臂在歡快地揮舞。“歡迎轉(zhuǎn)戰(zhàn)湘鄂川黔滇康的2、6軍團！”“中國工農(nóng)紅軍萬歲！”山呼海嘯的口號聲此起彼伏。藏胞兄弟簇擁在路旁，捧著酥油、糌粑歡迎風塵仆仆的會師大軍?？戳怂姆矫孳姂?zhàn)友們親切的面孔，聽了戰(zhàn)友們鼓勵的話語，戰(zhàn)士們激動萬分。

會師后，兩支兄弟部隊廣泛開展了互訪互學活動。紅四方面軍指戰(zhàn)員經(jīng)驗多，見識廣，紅2、6軍團就強調(diào)要虛心學習紅四方面軍的好思想、好作風、好經(jīng)驗。

這是一次艱難的會師，難忘的會師，也是一次勝利的會師。戰(zhàn)士們?nèi)巳硕加袧M肚子的話，就是不知從哪里說起。再有克制力的人，這時也難以抑制住內(nèi)心激情的涌流。

“同志們，靜一靜。請朱總司令給我們講話！”

聽說飽經(jīng)磨難、德高望重的朱總司令要給大家講話，像松濤停止了涌動，會場上立刻就靜了下來。

我們的心情格外激動。在我們家鄉(xiāng)湘鄂贛根據(jù)地，“朱毛”的名字早已家喻戶曉。我在孩童時就聽了許多神奇般的傳說，對朱總司令十分羨慕和敬仰?，F(xiàn)在，終于能坐在會場上直接聆聽我們紅軍總司令的重要講話了，幸福之情油然而生……

朱總司令迎著一陣陣春雷般的掌聲，迎著無數(shù)興奮激動的笑臉，在主席臺上出現(xiàn)了。

朱總司令個子不算太高，稍稍有些黃瘦的臉上，掛著給人溫暖的慈祥的微笑。朱總司令衣著很樸素，上身著一件土制褐色毛布上衣，腳上穿著一雙草鞋。朱總司令一切都和士兵一樣，十分平易近人。朱總司令向全場巡視了一下，就用響亮而有力的四川口音開始講話了：

“同志們，我祝賀你們戰(zhàn)勝了雪山，也歡迎你們來與四方面軍會合。但是這里不是目的地，我們要繼續(xù)北上。要北上就必須團結一致，不搞好團結是不行的。此外，在我們前進的道路上，還有荒無人煙的草地，我們要有充分準備，克服一切困難。”

接著，朱總司令簡單地介紹了甘孜地區(qū)的情況，并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毛主席去年帶著一方面軍勝利地通過草地，到達了抗日前哨陣地——陜甘寧邊區(qū)。現(xiàn)在，陜甘寧邊區(qū)根據(jù)地鞏固擴大了，紅軍打了勝仗，也壯大了。

朱總司令的每一句話，都引起了紅軍戰(zhàn)士們的共鳴。搞好團結，克服困難，并肩戰(zhàn)斗，北上抗日，這正是每一個紅軍戰(zhàn)士的共同心愿呀！

晚飯后，四方面軍政治部的劇團為會師大軍進行了精彩的文藝演出，其中有歌曲《迎親人》，有舞蹈《紅軍舞》，等等。這是七八個月以來，第一次坐下來安安穩(wěn)穩(wěn)地觀看文藝演出，每一個紅軍戰(zhàn)士都異乎尋常地激動。

隨后，又有叫人高興的事兒：2、6軍團的同志每個人又領得一件毛衣或一雙毛襪子。這些東西，對南方籍的戰(zhàn)士們來說，確實有點稀罕。有些人過去在鄉(xiāng)下根本就沒有見過這樣厚的毛衣、毛襪子。有人問政治部：“這是哪里來的？”政治部的同志說：“是四方面軍的同志們慰勞我們的，他們怕我們受凍，全軍上下幾天幾晚沒有休息，剪羊毛，洗凈，捻成線，又一針一針織成的?！?/p>

毛線密密，它滲透著四方面軍同志的多少汗水和深情??！他們到這里的時間不太長，裝備也很差，除了每人一個斗笠之外，并不比2、6軍團的同志們多什么，他們不是比2、6軍團的同志更需要御寒的物品嗎？可是，他們以深厚的階級感情，先人后己，起早貪黑地織出這樣漂亮的毛織品送給2、6軍團的同志們。同志們一想到這里，都激動得眼睛濕潤了。

會師后，很快在甘孜成立了黨的西北局委員會。朱總司令以及任弼時、賀龍、關向應等同志都積極主張北上與中央紅軍會合。數(shù)萬紅軍散布在人煙稀少、物資缺乏的川康高原，給養(yǎng)瀕于枯竭。大搞分裂的張國燾這時已難于堅持己見。廣大指戰(zhàn)員的心是向著毛主席，向著黨中央的。在紅四方面軍中，盡管還未來得及對張國燾的罪惡進行清算，但一年來的經(jīng)歷和鐵的事實，廣大指戰(zhàn)員已逐漸認識到張國燾所走的是一條錯誤的路線。經(jīng)歷過中央和紅軍會師的歡樂與痛苦的紅四方面軍的同志，愈加覺得和2、6軍團同志會合的珍貴。2、6軍團的領導同志，始終堅定不移地對張國燾的反黨行為進行了堅決而嚴肅的斗爭，捍衛(wèi)了以毛澤東同志為首的黨中央的正確領導。由于毛澤東同志采取了黨內(nèi)斗爭的正確方針，由于朱德、任弼時、賀龍、劉伯承、關向應等同志為維護黨和紅軍的團結做出了堅韌的努力，張國燾分裂黨、分裂紅軍的陰謀便以失敗而告終。2、6軍團與四方面軍的勝利會師，對實現(xiàn)三大主力紅軍的會師，起了重要作用。

甘孜會師后，全軍上下，精神面貌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他們從歷史的經(jīng)驗中，悟出了一個共同的真理，發(fā)出了一個共同的呼聲：搞好兩軍之間的團結！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勝利！兩支親如手足的兄弟部隊的團結，為克服北上抗日征途中的艱險，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以后風風雨雨的革命歲月里，他們肩負著黨和人民的期望，又譜寫了新的勝利的篇章……

（原載《星火燎原》（三），1986年經(jīng)作者修改，收入《紅軍長征·回憶史料》（2）。本刊收入的是修改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