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
厚臉皮,這么厚的臉皮
大麥?zhǔn)俏覍W(xué)琴時的同學(xué)。那時,教琴的老師對我們很好,對貓貓狗狗很好,對果皮紙屑很好,對臟襪子都很好,就是對大麥不好。
大麥咬牙切齒地對我講:不就沖著自己是師傅嗎,有什么了不起?總有一天,我也會當(dāng)上別人的師傅。后來大麥果然當(dāng)上了師傅,他當(dāng)了黑車“師傅”。
在我回青島時,大麥常來接我。聽說我在寫書,他說:哥們兒,聽我的!你想多經(jīng)歷些故事就來開黑車,全是故事。那些大作家其實背地里都是開黑車的,韓寒開著開著還去參賽了呢!還有村上春樹、莎士比亞什么的,也都是黑車司機(jī)。
你不信我給你講一個。大麥說。
半年前的晚上,我拉了一個女孩,喝多了,到了地方怎么都叫不醒,還好剛上車我問過她的門牌,就給她背上去了,六層樓啊,差點兒把我累死。車費我也不方便直接伸手拿啊,就記了她的電話。第二天打過去,她說昨晚壓根兒就沒出過門!道德淪喪!這些你都寫進(jìn)書里,給她曝光!我聽得差點兒驚傻在副駕上。
第二天,我在那附近又遇見她了,又喝多了,我把她背上六樓!這次我拍了幾張照片當(dāng)證據(jù),看她怎么賴賬。第三天,我給她打電話,她說她有個孿生妹妹,昨天拉的可能是她妹妹。不過,前幾年她妹妹喝醉以后跳河了,下落不明,你說這不是騙鬼嗎?
第四天,我又去找她了,果然還在那兒,還是爛醉!我拉起她就帶回自己家里了!我睡沙發(fā),她睡床!我看她這回往哪兒跑!隔天,她醒了,看見我一點兒也不驚訝,說了一句“給我弄點兒吃的”。我想她餓死了車費更沒法兒拿了,就給她炒了幾個菜。
她夾了一口,說,馬馬虎虎。我可是干了三年廚子??!不過,她胃口還算誠實,吃得一片菜葉子都沒有留下。我說飯算我請的,但是三趟車費一共180元錢,你得付給我。她沒接茬兒,一只手開始解衣服扣子,我嚇得趕緊跑出屋去了!她說她要睡了,想要錢隨時進(jìn)來拿。耍流氓呢這不是?我罵了句臟話,就出門拉活了,拉到晚上,去老地方看了看,她果然又在那兒!
這次我可不管了,愛咋咋的!結(jié)果,她走了兩步就撲通倒在水泥地上了,旁邊兩三個小混混開始打她主意。沒辦法啊,我只好又把她扛上車,油箱的表盤“噌噌”地往下降,我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我把她扛回了她家,背到床上去擺好,我想羽絨服怎么也得給她脫了吧?脫的時候,她說話了,怎么?想收車費了?一句話,把我氣得直跺腳!
她哈哈笑著,猛地拽了下毛衣領(lǐng)子,結(jié)果我又被嚇跑了。她還喊了一句,明天還來接我?。?/p>
我真想用鞋底抽她臉上,臉皮怎么就能這么厚!
冤家,那個冤家
后來,我只好調(diào)整了拉活兒時間,晚上12點去接她,然后直接回家,這樣能省點兒油錢。她每天喝成一條落水狗,睡在后座上腦袋敲著玻璃響,有的時候還要去海邊,要吹風(fēng),不吹就吐我一車。
我抽根煙,等她吹風(fēng)。
我問她,你天天喝成這樣?失戀了,她說。我不懂失戀,就沒搭話,光抽煙。她一腳踹上來,說你倒是搭話??!我說,哦,那你怎么失戀的?關(guān)你什么事!她說。
我差點兒氣出心臟病來。
后來,我從家?guī)€保溫杯,沖一些茶葉給她解酒,心想要不著錢也就算了,她真吐我一車,我就賠大了。
她吹風(fēng)的時候喝了一口茶,說,你這杯子都銹成黑的了,當(dāng)過痰盂吧?我說,你咋知道的?我們開黑車的都得備一個杯子痰盂,要不萬一堵車了,上哪兒找?guī)ィ?/p>
她吐了。我樂了,終于整了她一把。她沒有生氣。
一個月前,她在男朋友的枕頭底下翻出一件女士內(nèi)衣。
她用喝酒的姿勢,喝了一口茶,氣不忿兒地說,八年啊,八年,從高中開始我就喜歡他了,誰知道他原來是個變態(tài),蘿莉控!還Hello Kitty!我讓他選,他想也沒想就選了,人家是Hello Kitty,我是Goodbye Kitty。滾!都給我滾!
說著,她把我的保溫杯扔到海里了。
車費,那個車費
每天我還是照例接她回家,我算過了,每趟凈虧23元錢,算明白了心里就舒服多了。她這兩天情緒不好,酒喝得不多,不說話,也不去吹風(fēng),每晚都直接回家。直到第三天晚上,她終于說要去吹風(fēng),我說行,把車開到了老地方。她說想一個人吹風(fēng),叫我先回去,我說你有病?。窟@大晚上的能打到車?她說,那一會兒我打電話叫你接我。我答應(yīng)了。
我放下她,徑直開到一個路口等紅燈,從反光鏡上總能看見后座上好像有什么東西。我打開頂燈一看,后座上放了一摞人民幣和一個新保溫杯。我恍然大悟,直接掉頭開了回去,車子沿著隔離帶蹭出了一堆火星子。我開到地方,下了車狂奔過去。
她已經(jīng)走到了海里,海水漫過了她的小腿。我一邊往她那兒跑一邊大叫,你有病???
她看見我來了,趕忙往海里面走。
別走了!給我停下!聽見沒有!
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到了緊急關(guān)頭,自己全說些廢話,一句實用的都沒有。小時候,我還笑話電影里的警察對小偷說不要跑,說不跑就能不跑了?可給我急壞了,無論我說什么,她撲通撲通就往海里跑。
我要你還車費!你欠我錢不還就想死?我說。
錢我都還你了!她回了一句。
我要那個“車費”!你不是說話算話嗎?呸!你就是個騙子!
她腳步放慢,然后停下了,冷冷地說,你說誰是騙子?走!現(xiàn)在就給你車費,一會兒再把我送回來!她邁步往回走著。
說到這兒,大麥哈哈笑了,你說這女孩兒傻吧?比我還傻!
我像一頭牦牛,鼻孔里噴著熱氣,問,然后呢?你收了她的“車費”嗎?我說的是那種!
收了啊,當(dāng)然收了,不過是在我們在一起之后了。大麥說。
到了!大麥幫我打開車門,那是一家小排檔,大麥說他自己開的,只給朋友聚會用。
怎么去了這么久?一個頗有氣質(zhì)的女人兇著大麥。
大麥呢,乖得像一只泰迪,如果長了尾巴一定是在搖著……
我們會一個人浸泡在悲傷里,讓房間變成最深沉的海底。我們會一個人沉默在安靜中,誤以為結(jié)局了然于胸。陽光撥開烏云,風(fēng)會在那里等你。地鐵帶走人群,下一站會在那里等你。破碎帶走完整,新的形狀會在那里等你。
再深的海底也有空氣,氣泡懸浮,從晦暗到燦爛,從細(xì)碎到淋漓,飄向力所能及的高度,看到獨樹一幟的風(fēng)景。風(fēng)景里,有個人會按一按汽車?yán)?,原來他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