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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喜歡不那么好的你

        2016-08-18 22:58:52周宏翔
        意林 2016年13期

        周宏翔

        我和阿喜那一年住在浦東,三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開門是廚房,臥室和客飯廳連在一起的開間,有個可以晾衣服的小陽臺,廁所的蓮蓬頭總是滴著水。我們在這樣的房子里忍受了一年多,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一年的回憶是蔥蔥郁郁的夏天,我從花市里搬回來一個花架,那是我買吊蘭、薄荷和幾盆多肉后,老板折扣處理給我的二手貨。當(dāng)時阿喜很驚訝,說,風(fēng)一吹過來,就會有草木的清香。

        阿喜會在下班的時候到附近的菜市場買菜,身上永遠(yuǎn)只帶二十來塊錢,和幾個上海老阿姨砍價,然后為六塊錢買了一條魚而開心。但是燒出來的魚卻有一股煳味兒。

        阿喜總是攬下晚餐的活兒,拿手菜永遠(yuǎn)清一色——西紅柿炒蛋、花椰菜、青椒炒肉絲,這三道菜,是我回憶阿喜時記憶最深刻的部分。

        我當(dāng)時說,如果有一天你多做一個菜,我可能會開心很多年。

        后來阿喜為了“開發(fā)”新菜,照著食譜,弄錯了步驟,手忙腳亂差點把廚房燒起來。

        那時候我很忙,下班回來吃過飯,總是說我來洗碗,但是每次吃飽喝足,我靠在床上,總是三分鐘就進(jìn)入夢鄉(xiāng)。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的衣服都放在床邊,整齊疊好,阿喜已經(jīng)在廚房煮好了兩個蛋。

        阿喜幫我充好公交卡,但是我總是因為睡不醒而不得不打車,阿喜計算過的一個月開銷,我總是一個星期就會超過。

        后來阿喜去幫我辦了一張銀行卡,讓我每個月往里面存2000元,零存整取,誰取誰小狗。當(dāng)時我看著那張卡,站在浦電路的路口哧哧地笑。我說,一個月存2000元,一年也就24000元。

        阿喜說,一年24000元,還有2000元的利息,多存兩年,好歹能回家付個首付的錢。

        自從工作后,我開始特別不喜歡交朋友,對于社交幾乎沒有過于熱衷的感受。阿喜會帶我見見她身邊的人,主動把我推向她的朋友。在那個過程中,阿喜總是坐在一邊看著我尷尬地和她的朋友打招呼。有一次我為了這件事情和她大吵了一架,阿喜不知道她哪里錯了,站在路邊委屈地看著我,我走了幾步路,見她還在原地發(fā)呆,折返回去,說我們回家吧,她就立馬破涕而笑起來。

        家里的洗衣機(jī)壞了,每次一用,樓下的大叔就會上樓來敲門,讓我去他家里幫他拖地。后來我們洗衣服,阿喜總是把水管從下水道里拖出來,用一個桶接著,滿一桶水,她就按一下暫停,提著水去廁所倒掉,再回來,插好管子,按一下啟動。因為水一滿上來,管子都會浮到水面上,阿喜總是擔(dān)心這個,就干脆拿個小板凳在邊上坐著,用手按著水管不讓它動。

        我笑阿喜傻,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晾衣服的大夾子,把水管夾在水桶邊上。阿喜看著我,說,你真的好聰明。我說,人之所以比動物高明,就是會用工具。阿喜聽不出我在說她笨,還笑嘻嘻地說,是啊是啊。

        阿喜的品位很差,每次逛街,她都不會挑衣服,舉著一件三五年前過期的款式,歡快地跑過來問我好不好看,我說不好看,太丑了,她又蹦跳過去換另一件來給我看。有一次我生日,她從網(wǎng)上幫我買了一個BALLY的包,當(dāng)我打開的時候,頓時笑了出來,我說,我可以五十歲的時候再用,阿喜就興奮地說,那也挺好的呀。

        冬天的時候,阿喜的嘴唇很干,我給她買了一只唇膏,只是為了好玩,我沒有買普通的樣式,而是蛋狀的新款,阿喜拿著很新奇,問我怎么用,我說你嘴唇太干了,要先舔一舔,再涂。結(jié)果阿喜就用舌頭舔了舔唇膏,我當(dāng)場笑出聲來。

        阿喜有臉盲癥,總是分不清白百合和王珞丹,張震和秦昊,劉亦菲和黃圣依,她會很困惑地問我,為什么他們都長得一個樣。后來我放了一段TFBOYS的歌給她聽,她說這三個小孩都很可愛,但是不管我說多少遍,她都分不清他們誰是誰。

        阿喜問我為什么不寫東西了,我說我寫不出來了。阿喜把我的書從網(wǎng)上買回來,一字一句勾畫著看,看完了,阿喜說,你寫得很好,我覺得你不要上班了,好好寫東西。

        我說不上班哪兒來錢啊,你養(yǎng)我???

        阿喜說,可以啊,其實養(yǎng)你也不需要很多錢。

        我說對哦,西紅柿炒蛋、花椰菜、青椒炒肉絲,確實也不需要很多錢。

        阿喜說,你喜歡,我可以一直做給你吃啊。

        以至于后來看《北京遇上西雅圖》的時候,湯唯做菜給吳秀波吃,西紅柿炒蛋,那個橋段每每讓我一想起來,就不自覺想起阿喜。

        但是我只當(dāng)阿喜開玩笑,卻根本沒有提起筆。

        有一天晚上我牙疼,感覺喝口水都會疼出淚來,我打電話給她,她正因為好朋友搬遷在對方家里做客,接到我電話的時候,我嘟嘟囔囔說不出話來,她二話不說就從朋友家里趕了回來,開門見我在地上打滾,就從廚房里拿出一瓶白酒,撒上鹽,攪拌了讓我喝,我說她要害死我,她說這是老家的偏方,后來牙真的不那么疼了,她又陪我四處去找醫(yī)院,只是夜里根本沒有牙醫(yī),來來回回,最后我們只有站在夜風(fēng)習(xí)習(xí)的路邊看著彼此。

        那會兒其實我牙已經(jīng)不疼了,但還一直捂著嘴。

        阿喜說幫我輕輕揉揉,我說,你今晚讓我挺感動的。剛說完,她就激動地用了力,我一叫喚,她就著急,最后差點哭出來。

        我說,你別哭了,我都是騙你的。

        她看著我,認(rèn)真地說,你不要為了讓我不擔(dān)心,故意這樣說來騙我開心。

        阿喜不知道我真的騙了她,她還這么單純地想我的好。

        跨年的那天,我和阿喜擠在外灘的人群里,一直緊緊牽著手,可是最后還是被人群擠散了。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不好的事情,現(xiàn)場亂成了一片,當(dāng)時我驚慌失措一直叫著她的名字,但是人太多,根本沒人能聽到我的聲音,后來警察來了,人漸漸疏散了,我看見阿喜站在馬路對面的路燈下,哭紅了雙眼,她看見我,號啕大哭,說她剛剛刨開好多人,差一點就被踩在下面,她真擔(dān)心看不見我了,我一下就抱住了她。

        可是,我和阿喜最終還是沒有在一起。

        第二年的夏天,我辭職了,不得不離開了上海。離開的那天,阿喜幫我收拾好了行李,站在門口,和我說再見。阿喜沒有去送我,她含著眼淚,讓我一路平安。我坐在出租車?yán)?,幻想著阿喜會追過來,挽留我,但是阿喜根本沒有出現(xiàn)。直到我上了飛機(jī),我都不敢相信,我和阿喜還是分開了。

        離開阿喜之后,我又開始重新寫東西,想起阿喜陪伴我的那些點點滴滴,以及她那些不那么好的“缺點”。

        那個時候,我每天在公眾號上寫一篇故事,每個故事都是想著和阿喜在上海的點點滴滴而來的。

        但是我每次分享到朋友圈里,阿喜一次也沒有點過贊,更別說留言了。

        有一天,我在一所大學(xué)做演講,有一個小姑娘舉手問我,說,你這么優(yōu)秀,是不是對喜歡的人要求也很高?當(dāng)時我說,其實我并沒有那么優(yōu)秀,而且,即使是優(yōu)秀的人,也不會對喜歡的人要求很高,因為愛情根本不存在勢均力敵,恰恰相反的是,我們愛對方的時候,就是愛著對方不好的樣子。

        如今說起阿喜來,缺點永遠(yuǎn)比優(yōu)點多,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時間越久,我越是記不住她的那些優(yōu)點,反而心心念念著她的缺點來。

        當(dāng)我寫完這本書里的這些故事的時候,突然想對阿喜說,笨拙傻愣的你,我喜歡,毫無斗志的你,我也喜歡,感覺遲鈍的你,我也喜歡,即使廚藝總是黔驢技窮,我還是一樣喜歡。

        原本這本書取名叫《兩個人不等于我們》,但后來我覺得,應(yīng)該叫《我就是喜歡不那么好的你》。

        或許就像一個小讀者說的,愛情就是把自己完全的愛交給不完全的人,所以正是因為你的不美好,讓我覺得那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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