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岳

有一天，老婆去派出所辦事，回來講了個故事。

聽完后我想到發(fā)生在鼓浪嶼的一件神秘往事。因為住在山頂，我每天回家都要走一段幽靜的小路，在這種潮濕的四月天氣里，不小心就會踩到小青蛙——從腳底傳來軟軟的、不太妙的感覺。

而貓，是每天要碰到的。

有豐富的食物，比如老鼠、昆蟲和天天都堆滿的垃圾桶；又有開闊的空間，鼓浪嶼上成群結(jié)隊的貓，像主人一樣，有時就霸道地躺在小路中間，感覺若不給它一點錢，就別過去。

有一天，我和老婆走著走著，覺得有東西跟著我們。

一回頭，四五米外有只白色的小貓，站定了看著我們。

我們繼續(xù)走一陣，猛回頭，四五米外還是它，也停下來。

如此走走停停，它跟著我們進(jìn)了院門，開房門時，它依然在四五米外站著。

有那么一瞬間，心里想，不如收養(yǎng)它吧。

馬上知道這種承諾之重：養(yǎng)它一生，我沒這時間，沒這精力，沒這持續(xù)的熱情。還是相忘于江湖吧，我關(guān)上了門。

老婆講的派出所故事是這樣的：

她在派出所時，忽然一個四五歲的臟兮兮的小男孩抱住了她。

這孩子看起來有智力障礙。

一個警察趕緊過來拉開小孩，說：不要看見阿姨就抱呀。

他解釋說，這孩子已若干次被人送到派出所了。

我想，是不是這孩子看見成年女性，就覺得是他媽媽，滿懷期望地?fù)渖蟻肀ё。?/p>

這孩子的父母家人，無論是無意讓他走失，還是有意遺棄他，都不太對得起這孩子。他可沒有貓的生存能力。

生孩子，確實要冒一定風(fēng)險，是勇敢的行為。把孩子生下來，可能就是和他立約：我將撫育你，讓你體會人生的快樂，我絕不會遺棄你。

遺棄孩子的父母，是極少數(shù)。但是，在每天的行為中，各種嫌棄孩子的行為卻多見。拼孩子，是許多中國父母的大樂趣，所以孩子總是各種不夠聰明、不夠漂亮、不夠懂事。就算成績永遠(yuǎn)排在第一的孩子，考上了北大清華，父母卻更焦慮了，因為孩子在大學(xué)很難再排第一了。

這種負(fù)責(zé)承受父母焦慮，并將父母從平庸中拯救出來的孩子，其實從小就是處于“被遺棄”的精神威脅當(dāng)中的：你不更好，我就不再愛你了！

愛，是無條件的。

你會教你的寵物不要隨地排泄，它偶爾犯錯，甚至學(xué)不會，你照樣愛它。

你會教你的孩子學(xué)習(xí)方法、鍛煉方法，但若他真的無法優(yōu)秀，只能當(dāng)普通孩子，你也照樣愛他。這種真正的愛是裝不出來的，否則，孩子必然感受到你的焦慮、你的厭棄，慢慢便覺得人生并無快樂。

（春 生摘自《生活潮》2016年第11期，〔法〕Jean Jullien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