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樊江濤
韓春雨小科學家跳上大舞臺
文/樊江濤
事后回想起來,韓春雨覺得,自己和NgAgo的首次相遇,就像一部“無厘頭”的喜劇。
那是一個深夜,他已經(jīng)苦尋一種全新的基因編輯工具多日。但就在這個可能名垂人類生物技術研究歷史的關鍵時刻,實驗室的顯微鏡卻不給力,“耍大牌”的NgAgo遲遲不肯在顯微鏡暗淡的燈光下登上科技舞臺。
韓春雨只得穿過漆黑的走廊,用一把他學生之前偷偷配的鑰匙打開公共實驗室的大門。在更先進的設備下,這個淘氣的蛋白終于對躡手躡腳的科學家莞爾一笑。
5月2日,韓春雨和他團隊的科研成果通過國際頂級期刊《自然·生物技術》網(wǎng)絡版公之于眾。緊接著,這位河北科技大學42歲的副教授對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一夜成名”有了深刻體驗。
在生命科學領域,使用核糖核酸(RNA)作為引導工具的基因編輯技術是如今最炙手可熱的角色,號稱“將手術刀送入細胞”。韓春雨卻不走尋常路,帶著NgAgo這個默默無聞的脫氧核糖核酸(DNA),闖進熱鬧的片場?!懊摪l(fā)的中年人通過基因修復,滿頭黑發(fā)就成為可能?!彼@樣解釋這項被稱為“諾獎級”科研成果的功用,“當然從現(xiàn)在看這還是比較科幻一點的應用?!?/p>
隨著網(wǎng)站發(fā)布該成果,很快朋友的越洋電話就向他通報,連MIT(麻省理工學院)的BBS上都有人開始議論他這位“HIT”(朋友對河北科技大學的簡稱)的副教授。
但在韓春雨看來,自己科研人生并沒有因為這一刻而發(fā)生意外改變。這位70后總是喜歡用周星馳電影《喜劇之王》中的經(jīng)典臺詞來描述與 NgAgo相遇對于他的意義?!熬驮谀且豢?,我是一名科學家了;而在這之前,我其實是像一名科學家?!?/p>
韓春雨一家三口住在學校提供的58平方米的住宅里。他剛到河北科技大學任教時,學校原本給他提供了130多平方米的新樓房。但他看中了如今這套舊住宅離自己實驗室只有5分鐘自行車路程,于是婉拒了。
與NgAgo初次相遇的更多細節(jié),韓春雨已記不清。只記得在那歷史性的一天,他從實驗室翻墻回家,“身手格外輕快”?!璩侩x開實驗室對韓春雨來說是常事兒,他從不打擾熟睡的門衛(wèi),總是從一人多高的圍墻上一躍而出。
這一次,隨著全新的基因編輯工具亮相,這個之前名不見經(jīng)傳的科學家也一個跟頭翻到了燈光閃耀的學術舞臺。
有人評論,相比已經(jīng)備受關注的前一代基因編輯技術,被韓春雨帶到大家面前的這個新面孔能做更多的事情。它的編輯對象所受限制更小,能編輯基因組內(nèi)任何位置。而且編輯精準度更高,能避免前一種技術在某些情況下出現(xiàn)的脫靶現(xiàn)象。
43歲的中科院院士邵峰專門撰文探討,如何才能涌現(xiàn)更多“韓春雨”。更有媒體直接指出,韓春雨的成功將給無數(shù)非名校、無頭銜、無職位的科研人員以信心。
在韓春雨看來,做科研只是“愛冒險卻膽子小”的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
2000年,韓春雨到中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讀博士的第一天,在實驗室的桌子上無意間看到了一張報紙:一面是深圳熱火朝天的建設場景,人們端著飯盒邊吃飯邊談工作;而翻過來則是愛因斯坦悠閑的半躺在花園的躺椅上。這個年輕人選擇了自己的人生。
這條路不那么好走。尋找一種全新基因編輯工具的想法并非韓春雨獨有。和他一樣,全世界的科研工作者都受到一篇專業(yè)論文的啟發(fā),正摩拳擦掌。在高手林立的學術圈,韓春雨默默無聞。北大清華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價值千萬元的實驗設備——學術競爭者的這些優(yōu)勢都是韓春雨難以企及的。
他的實驗團隊只有5人。在河北科技大學的舊實驗樓里,進進出出的學生沒幾人能說清韓春雨實驗室的確切位置。實驗室像極了上世紀80年代的老式教室,實驗所用的器皿,有些是喝完的飲料瓶。
開始此次科研時,他手中有可支配科研資金三十多萬元,可沒想到做的時間比預期要長,費用也比預期要多。為了買試劑,目前他個人欠試劑公司三十多萬元。
在這一點上,要“當科學家”的他就像《喜劇之王》的主人公尹天仇。只是與故事里的主角相比,韓春雨的逆襲如今在科技界已不是天方夜譚。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悄悄地改變了科研的游戲規(guī)則。通過一根網(wǎng)線,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用手觸摸到巨人的肩膀。但能否率先成功站到巨人的肩頭,用韓春雨的話說,那就要看科學家的自我修養(yǎng)了。
“我們的實驗沒有什么復雜的,關鍵要看實驗設計?!睂ψ约旱目蒲谐晒n春雨實話實說:“大家都是聰明人,比的就是智商!”盡管一再聲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但韓春雨的銳氣,像他光頭上的頭發(fā)茬,一不留神就會冒出來。
科研團隊成員、他的徒弟高峰告訴記者,受相同論文的啟發(fā),競爭者的思路通常是如何將該種蛋白改造成在常溫下依然有活性,而韓的做法則是找到功能類似但不需要65攝氏度才有活性的同源蛋白。
這一思路簡潔得多,但也意味著有可能是在龐大的蛋白家族中“大海撈針”?!翱隙ㄓ?,找去吧!”韓春雨對高峰說。
坐冷板凳,對于韓春雨來講,已經(jīng)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兒。韓春雨的父親韓進廉,生前是河北師范大學教授。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韓進廉開始從事當時并不被鼓勵的紅學研究。韓春雨記得父親這樣的研究,總是利用課余時間偷偷進行。一張稿紙,父親也總是用完了正面用反面。
這次團隊中的另一成員,浙江大學醫(yī)學院基礎醫(yī)學系研究員沈嘯記得,他第一次到韓春雨實驗室,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實驗室落后的硬件,而是這里的人對科研的“瘋魔”程度。
永遠散發(fā)著潮濕氣味的植物組織培養(yǎng)實驗室里,用鋁合金和玻璃隔出一個幾平方米的角落,就算臥室,床是直接鋪在地上的4床褥子。
每天晚上高峰都在這里睡覺。貼在玻璃上的舊紙箱,阻擋著組培室24小時不滅的燈光。鋪蓋旁邊的紙箱子上放著飯盆,而晾衣服的枯樹枝則搭在空調和墻壁之間,晃晃悠悠地從電腦桌上通過。
窗臺上一個花盆里種著植物。剛入住時,高峰吃完桔子隨手撒下的種子,如今已經(jīng)有一尺多高。
“臥室”電腦桌旁有一把小轉椅是屬于韓春雨的,他總是坐在這里和徒弟談論文。他至今依然很難在這個缺了一條腿的小轉椅保持平衡。每當他不小心一個趔趄的時候,總是會苦笑著告訴高峰:比我那時候好多了。
和高峰一樣,韓春雨2003年從中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博士畢業(yè)后,為了完成科研項目,也在實驗室“飄”了兩年。和高峰不同,他沒有固定的地鋪——哪個學弟不在他就借個地方睡覺,要是學弟都在,他便在協(xié)和醫(yī)院的走廊里找個相對僻靜的地方打開鋪蓋卷。
互聯(lián)網(wǎng)把更多機會帶到科技工作者面前。韓春雨認為,這個時代科學家最重要的品質依然是對科學“非功利”的熱愛。
為了更投入尋找新的基因編輯工具,2014年他果斷放棄了已經(jīng)被學術期刊答應“接收”的論文,而那篇論文的發(fā)表無疑會帶來科研項目和不菲經(jīng)費。
“科學家做科研的目的可不是為了發(fā)論文?!睂蒲心康牡淖非螅n春雨達到了“潔癖”的程度。
走出實驗室,韓春雨看起來并不像科學家。他喜歡淘茶壺,自己研習古琴。時常在古琴和漢服論壇潛水的他,還警告記者,這兩個圈子的人不能惹,他們的嘴可“毒”著呢!
在他看來,公眾對科學家存在某種誤讀?!翱茖W家都是很熱愛生活的。”隨之又笑著補充說,“走火入魔的除外?!?/p>
他一鳴驚人后,很多人都猜想韓春雨會不會離開這所既非211也非985的院校。他卻沒有這么想,“工作十幾年沒有出什么重要成果,要在其他院??赡茉缇捅粧叩爻鲩T了。”
和電影中的尹天仇一樣,一夜成名后,韓春雨也成為媒體追逐采訪的對象。記者對他的成功逆襲總是充滿好奇。每次遇到這樣的問題,愛扮酷的韓春雨會不厭其煩地搬出《喜劇之王》的橋段“打太極”——這是一個科學家的自我修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