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加拿大〕里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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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小說
巴特先生的錯覺
文/〔加拿大〕里柯克
巴特先生一生都誤以為他活著是為了做好事。無論費多少時間、添多少麻煩,他都會照做不誤。不管別人是不是想請他幫助,他都會幫上一把,否則便不會甘心。
朋友中無論是誰有點煩心的瑣事,巴特先生都會面帶笑容地出現(xiàn)在這家人門前;無論何時,他聽說哪位朋友要喬遷新居、買賣家具、更換女仆、雇請司機、維修水管或購置鋼琴,他都會聞風而起,轉眼就到。
有一天晚上我在俱樂部的衣帽間遇到他,當時他正在神采飛揚地穿雨衣和長筒靴,我一眼便看出他準是又要去做某件善事了。
“您這是上哪兒去呀?”我問道,因為我知道他巴不得我這樣問。
“我正要去看艾瓦萊·瓊斯夫婦。他們剛來本市,您知道,剛剛搬進新居,就在塞爾德姆大街?!?/p>
“可那是在郊外呀,現(xiàn)在都快十點鐘了,而且外面已開始下雨哩?!?/p>
“哈哈,”巴特先生一邊調整雨靴,一邊歡快地說,“我從來就不擔心下雨——它對人有好處。我還沒去過他們家哩,不過我會找到的。我有一種在夜間找人家的很簡單的方法,只需在那一帶挨家挨戶敲門就行了,敲到一定的時候,總能找到的?!?/p>
“現(xiàn)在上那兒去不是太晚了嗎?”我問道。
“我親愛的朋友,”巴特先生熱心地說,“我對此一點兒也不在意。我放心不下的是,他們年紀輕輕的,才結婚幾個禮拜,剛搬進新居,也許什么都還沒安頓好哩,而且還孤孤單單的,連個解悶的伴兒都沒有?!?/p>
他一邊說一邊費勁地穿雨衣,越說越陶醉于自己行善的激情中:“天哪!我昨天吃晚飯的時候才得知他們到本市來了,要不我早在幾天以前就去拜訪他們了?!?/p>
說著他就沖進了雨中,他的臉在街燈的映照下閃耀著仁慈的光芒。
第二天吃中飯的時候,我在俱樂部再次遇到他。
“哎,”我問道,“你找到瓊斯夫婦家沒有?”
“找到了?!卑吞叵壬f,“天哪,幸虧我去了。只是找他們家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不過我不在乎這點,我早料到會這樣的。我至少敲了二十家的門才總算找到了,那兒還沒安路燈,黑燈瞎火的,而且冷得要命。不過嘛,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家接一家地砰砰敲門,一直敲到有人開燈。我在每一家門前都喊同樣的話:‘您知道艾瓦萊·瓊斯住哪兒嗎?’他們不知道。于是我說:‘那好,繼續(xù)睡吧。用不著下來開門了?!?/p>
“但我最終還是找到了。我發(fā)現(xiàn)那幢房子一片漆黑。瓊斯從樓上的一扇窗里把腦袋伸了出來?!愫?,’我喊道,‘我是巴特。’‘實在對不起,’他說,‘我們已上床睡覺了?!矣H愛的孩子,’我又朝他喊道,‘沒什么對不起的,把鑰匙扔下來吧。穿好衣服再下樓,我可以在樓下等你們。我一點兒也不會在意的?!?/p>
“你想一想,”巴特先生繼續(xù)說,“那兩個可憐的家伙十點半就上床睡覺了,那純粹是由于太冷清、太無聊??!真的,幸虧我去了?!热贿@樣,’我在心里對自己說,‘那我可得讓他們振奮起來,得把這兒的氣氛搞活躍一點兒才行?!?/p>
“他們從樓上下來了,我們坐在運家具的木箱上面聊了一會兒。瓊斯夫人想給我煮點咖啡。‘我親愛的孩子,’我說,‘那絕對不行。還是讓我去煮吧。’他們不同意,可我非去不可。廚房里亂糟糟的,為了找咖啡,我不得不打開至少二十個罐頭盒。不過,最終我還是把咖啡煮好了。‘好了,’我說,‘喝吧。’他們說他們大約一小時以前剛喝過?!遣凰?,’我說,‘一定得喝?!谑?,我們坐下來,一直聊到了午夜。開頭還有點兒冷場,我只好一個人唱獨角戲。后來我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你知道,我要是打開話匣子的話,還是很能侃的。大約到午夜的時候,他們的興致好像提起來一點兒了。瓊斯看了看表,說:‘天哪,過午夜了!’我想他一定很高興這樣度過一晚,然后我又更開心地聊了一陣子。每隔一會兒,瓊斯就會說‘天哪,到十二點半了’或‘到一點鐘了’。
“當然,我一直在留意不要待得太晚。走的時候我和他們約定今天再去幫助他們整理東西。他們不依我,但是我非那樣不可?!?/p>
就在那一天,巴特先生又去了郊區(qū),幫助瓊斯夫婦井井有條地布置好了家具。
“我忙了一整個下午,”他后來告訴我,“脫掉外衣大干了一場。先是掛那些畫——他們早上試圖自己把它們掛起來,可結果沒有哪一幅是掛對地方的,因此我不得不把它們全取下來,然后我就認認真真地干了起來?!?/p>
幾天以后,巴特先生又向我做了進一步的匯報。
“是呀,”他說,“家具全開箱了,并擺了出來,可我不喜歡那種擺法。有不少家具我看著就別扭,我真想勸瓊斯賣掉它們換新的。不過這事兒不急,我要等很有把握了再說。”
自那以后巴特先生好像忙得夠嗆,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在俱樂部根本見不著他的影子。
“艾瓦萊·瓊斯夫婦近況如何?”我問道,“在新居住得還舒心吧?”
巴特先生搖了搖頭。
“不成,”他回答說,“開頭我就擔心會這樣。不過我現(xiàn)在正在幫瓊斯遷到離城近一點兒的地方住。我整個上午都在替他們找公寓,一找到合適的我就幫他們搬過去。我喜歡公寓遠勝過獨門獨戶的私房?!?/p>
于是,瓊斯夫婦沒過多久就搬家了。然后,巴特先生又替他們選鋼琴,還為他們張羅買墻紙和木器之類的事兒,忙得不亦樂乎。
他們的新家還沒完全安頓下來,突然又出現(xiàn)了新的麻煩。
“艾瓦萊·瓊斯病了,得了某種熱病,這可憐的人!他都已得病三天了,既沒告訴我,也沒派人來找我。硬漢都這個樣兒——總是想單靠自己挺過去。我得馬上去看他才行。”
此后我每天都從巴特先生處聽說瓊斯先生的病情。
“我每天都守在他床邊,”他說,“可憐的人,昨天他一度病情非常嚴重,神志不清,胡話連篇。我在另一間房里都能聽清楚,看樣子他好像覺得有人在追捕他?!莻€該死的老混蛋走了嗎?’我聽見他這樣說。
“我走進房去安慰了他幾句?!@兒沒別人,我親愛的孩子,’我說,‘沒別人,只有我巴特?!D過身去,呻吟了一聲。瓊斯夫人請求我離開他。‘您看來也累壞了,’她說,‘到外面去呼吸點新鮮空氣吧。’我回答說:‘親愛的瓊斯夫人,我累點有什么關系呢?’”
最后,無疑是由于巴特先生的精心看護,艾瓦萊·瓊斯的病好了。
“是呀,”幾個星期之后巴特先生對我說,“瓊斯現(xiàn)在總算好了,他的病也真夠折磨人的,自從他得病以來,我還沒有哪個晚上清閑過哩,總是忙個不停。不過嘛,先生,我已得到回報了,這比我所做的任何事都更令我感到欣慰。那小兩口的感激之情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您要是親眼看見就好了。您知道吧,那個可愛的小媳婦生怕我勞累過度,希望我能徹底地休息一下,到某個地方去做一次長時間旅行。她先是建議我去南方,我笑著說:‘親愛的瓊斯夫人,那是我最不愿去的地方,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熱?!稽c兒都不感到為難?!蔷腿ケ狈桨桑f,‘去加拿大,最好是去拉布拉多?!o接著那個好心的女人就去找來了地圖,看我坐火車最遠能到什么地方。‘完了您可以穿滑雪靴繼續(xù)前進。’她發(fā)現(xiàn)每年春天都有一趟船去昂加瓦,她希望我乘船北上,等下一趟船去時再回來?!?/p>
“那一定令人倍感欣慰?!蔽艺f。
“噢,那當然,”巴特先生熱情洋溢地說,“我做什么都值了,我得到的何止是報答。我在這個世界上沒什么親戚,我的朋友們便是我的一切。我真是無法向你描述,當我想到我所有的朋友時心里是何等熱乎,他們見到我總是那么高興,總是不愿接受我哪怕微不足道的幫助。但若是不能征求我的意見和聽取我的忠告,他們又總覺得什么事都有點兒美中不足?!?/p>
“比如說瓊斯吧,”他繼續(xù)說,“你知道,這已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了——是俱樂部的門衛(wèi)確鑿無疑地告訴我的——每一次艾瓦萊·瓊斯到俱樂部來,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兒便是笑吟吟地問:‘巴特先生在俱樂部嗎?’想到這一點我心里就熱乎乎的?!卑吞叵壬nD了一下,有人會說他已經(jīng)熱淚盈眶了。要是這樣的話,那他眼睛里的和善之光透過淚水,就像陽光照徹四月的雨水了。他離開我去了衣帽間。
我剛起身就有一個陌生人進來了,他身體單薄,性情溫和,一副誠惶誠恐的神色。他鬼鬼祟祟地進門,探頭探腦地朝四周張望了一下。
“巴特先生在俱樂部嗎?”他悄悄地對門衛(wèi)說。
“在的,先生,他剛去衣帽間,先生,我是不是……”
但那人已轉過身去,直奔大門,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那是誰呀?”我問道。
“先生,”門衛(wèi)回答說,“是一位新會員,艾瓦萊·瓊斯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