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藝術講求筆法、字法、章法,如同詩詞之講究節(jié)奏、韻律、平仄、對仗,繪畫中講究筆意、造型、構圖意境一樣,是此種藝術區(qū)別于其他藝術的特殊要求,沒有這種特殊的構成,便不成其為書法、詩詞和繪畫。而書法和普通的書寫更易使外行不明就里,將二者混同一般。因為書法中特殊的語言表達方式較其他藝術門類而言,更為細致入微,同時也更為含混模糊。古人論書,可謂廣矣、深矣、精矣、透矣、妙矣,也實在玄矣!
法無定法。一味想在古人論書的故紙堆里尋出個學書的門徑和方法來,無疑膠柱鼓瑟,而如若再有所謂的門戶觀念和地域風格之談,則更為狹隘和無稽。
無論于執(zhí)筆、筆法、字構、章法和由此產(chǎn)生的勢、力、韻、味的美,皆無一定之法。如我們中國人執(zhí)箸用餐,在宴聚中我們即可眼見多種不同的執(zhí)箸方法,無奇不有,但都能靈活自如地夾菜扒飯,原因何在?法無定法。就像蘇東坡在談到“把筆無定法”后,立即接著說“要使虛而寬”,要使法化為無法,才得妙理。對于“用筆”也一樣,盡管古人有了無數(shù)的形容、理論、成規(guī),但要講得像數(shù)學公式似的明白、準確是不可能的。只論神理,令人覺得玄妙糊涂,若講得實用實質(zhì)些,又會循入“永字八法”一樣的機械,而無法使人深悟而得其真意。“遍臨碑帖”和在書法理論上一味信古崇古迷古的讀書習藝方法,其實不是對每一個人都適用的?!皳P棄”的觀點在這里最有用處:其一,書藝無涯,人生有限;其二,古今論書中妄語實多,古人有些書論中也不免有做作、故弄玄虛的成分,欲增人悟,反增人惑,或者干脆原本就沒想讓你弄明白,霧里添紗,越想越迷糊。若不懂鑒識甄別,容易誤入歧途。讀書是可醫(yī)俗,開卷自然有益,但不善讀書,不善選擇和揚棄,往往成為書呆子,為書所愚,為古所欺,需要各人按照自己的性情和審美直覺來自由處置。只要是古代流傳來的名家法帖便有它流傳至今的理由,都是書者的心性、情感、才學的自然流露,被后人認同的杰作,我輩未學盡可從其中任選,以近吾情、通吾性、投吾所好為宗旨。就連王羲之的字也有人譏其“俗書趁姿媚”,宋四家也有人說“皆不可學,學之輒有病”,趙孟更有許多評論者品頭論足,嗤其柔媚無骨,不上品味。所以說要自己主見,自己掌握。
話又說回來,書法畢竟是書法,自有其區(qū)別于其他藝術門類的基本技法、技巧,這是至關重要的一點。關鍵在于化解成法,法為我用,在不斷的實踐、悟解中升華程式和固有的物質(zhì)性的技法而達到“進乎技也”的“道”,心手兩忘,尋求真純的藝術精神。
《莊子·養(yǎng)生主》有一則“庖丁解?!钡墓适?,這則故事里包含了技與道的關系問題。道不只是藝術,但藝術是道(書藝即書道)。莊子所求之“道”乃是一種藝術人生,是一種最高的藝術精神。技術不是藝術,但藝術創(chuàng)作離不開“巧”,即技術、技巧,書法藝術尤其如此。這種技巧在不同的藝術家的手中有不同的表現(xiàn),這種不同根本上在于對藝術的理解和通悟,是視此技巧為精神享受還是物質(zhì)享受。能在技巧中獲得一種精神享受并將這種精神享受“表現(xiàn)于”筆端,從而創(chuàng)造出最高境界的藝術作品的書者,可稱為藝術家,其作品可稱為“藝術品”;而在技巧中只得到一種物質(zhì)享受即感官享受,只將這種技巧的目的滯于實用的技法的從藝者不叫藝術家,其作品也不能稱之為“藝術品”。其中,從技術上升為藝術,有一個對藝術的悟解和在功夫上量的積累,而達到質(zhì)的飛躍的過程,這就是這種技術是藝術性的或者是純技術性的區(qū)別,是藝術與非藝術的區(qū)別,是“技”與“道”的區(qū)別。所以說道雖然不只指藝術,但藝術確是道,書藝即書道。
書法藝術作為人類文明的產(chǎn)物,其進程和其他一切事物一樣是不斷演化的。無論從帖中尋芳,還是在碑中找路,抑或在鐘鼎簡牘中求生,都無可厚非,不可持一門之見,不可有地域之隔,重要的是要以古為新,在深入探索古人成功的蹤跡中逐漸豐厚自己,發(fā)展自己,以期有自己的面目。對基于傳統(tǒng)真正意義的書法實踐,任何人的任何書法嘗試都是可貴的,但在發(fā)軔伊始,也是難以求其盡美盡善的,都會在不斷的學習、識悟、求解中逐漸校正、完善。從剛開始的描摹、仿照,到形似,再到似而不似,到神似,到體格自具,開一新局面,新方向。像庖丁解牛從一開始的“所見無非牛者”,到最后的“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動刀甚微,譫然已解,如土委地”。這其中除了字內(nèi)的探索發(fā)現(xiàn),更重要的還有字外的功夫,要求書者的悟性、學養(yǎng)、境界、氣格等等都有一定的高度,所以不是人人都可入可出,都可以在入法后破法而出、找到法外法,但這種探索和求解無疑是有益的。
總之,真正意義的中國書法藝術應是一種生活方式和抒情路徑,因了它法度的謹嚴和涵容的豐厚,需要各種傳統(tǒng)文化的浸淫和頤養(yǎng)。那種對于書法藝術天性和本能的領悟,才是關鍵所在。泛讀古人書論,或許覺得生澀、玄妙,如墜云里霧里,但不必膠柱鼓瑟,只需大致了解一下,泛泛而已。翻開自己心儀的帖本,“心向往之”,精讀細臨,仔細品味揣摩,沉浸郁,含英咀華,大到整幅字的氣韻、氣勢、章法,小到每行、每字、每筆,乃至紙筆墨的選擇,并通過整幅作品的文字內(nèi)容揣摩作者當時的精神狀態(tài),假以時日,便可穿越時空與作者對話,感覺得出作者當時運筆的律動及心情、狀態(tài),內(nèi)心產(chǎn)生一種“大歡喜”;交流至極處,蠢蠢欲動,筆下生風,無意間或會有與古人相契合處。此時,稍有“師心自用”亦未嘗不可。有一定的基本功后,可回頭看看相關古代書論,這時那些艱澀隱晦的辭藻便豁然開朗,你也便從“知其然”達到“知其所以然”的境界了。
藝術簡歷
張紅春:女。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理事,陜西省書協(xié)常務副主席,陜西省青年書協(xié)主席,陜西省文史館研究員,西北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導師,陜西師范大學書法文化研究院兼職研究員。
書法作品曾多次在中國書協(xié)主辦的中青展、全國展、婦女展、扇面展、蘭亭獎、中國書協(xié)優(yōu)秀會員作品展、慶祝建國60周年全國書畫展等展覽中獲獎、入展。兩次入選中國書協(xié)“當代書壇名家系統(tǒng)工程”之“當代中青年書法家創(chuàng)作檔案”,參加第二屆書法批評家書法提名展。1995年、2005年分別在北京中國美術館、陜西省美術博物館舉辦個人書法作品展。出版多種作品、理論書籍,并有28講書法講座《生命的留言——歷代手札精品賞析》在央視“書畫”頻道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