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卉
如果生命可以重新來過,你會選擇怎樣生活?如果可以選擇,你怎能確定等待你的下一次生命不是悲苦的深淵?如果身處深淵,你是否能夠一躍而起?如果……
英國當代女作家凱特·阿特金森的《生命不息》為我們呈現(xiàn)了許多種“如果”的答案。小說斷斷續(xù)續(xù)、重重疊疊地講述了一位名叫厄蘇拉的英國女性不斷重生的故事。1910年2月11日,厄蘇拉剛出生就窒息而死,時間旋即回到生命的原點。下一次生命中,厄蘇拉得以順利出生,但從光明到黑暗的距離似乎永遠無法預知,“一個人在一睜眼、一失足間,就能失去一切”,死神將在每一次生命的某個岔路口等待著厄蘇拉。
厄蘇拉經歷的死亡有:4歲時被大海吞噬,5歲時從屋頂墜落而死,8歲時染上致命的流感,22歲時被丈夫虐打致死,隨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將更多的人卷入死亡的深淵,德軍的炸彈把厄蘇拉埋葬在廢墟之下。換一種活法是否能在戰(zhàn)爭中幸免于難呢?下一次輪回中,35歲的厄蘇拉在德國結婚生子,并成為希特勒情人的女伴,然而伴隨著蘇軍的坦克駛進柏林,生命被饑餓、疲憊和絕望操控,厄蘇拉最終還是和女兒一起服毒自殺。但被死神逼入死角的厄蘇拉即將觸底反擊,命運的輪盤開始發(fā)生改變。
又一次的生命中,厄蘇拉加入了倫敦志愿救援隊伍。厄蘇拉將在炮火和廢墟中穿行,為了救助生命而四處奔走。她就這樣頑強地挺過了“二戰(zhàn)”,戰(zhàn)后的大蕭條也未能傷害她。在她57歲時,戰(zhàn)爭在那些空喊“和平”口號的年輕人眼中已經不再真實,但“二戰(zhàn)”帶來的沖突卻仍在繼續(xù),厄蘇拉即將退休,終身未婚的她似乎已經了無牽掛,她將躺在公園的躺椅上,安靜地逝去。
然而,是否還有未竟之事?
《圣經·新約·哥林多前書》里的語句再一次被吟誦:“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秘、各樣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叫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愛,我就算不得什么?!痹诳缭搅藘纱问澜绱髴?zhàn)的幾十年間,厄蘇拉在死神的魔掌間奔走,個體生命在意外、家暴、戰(zhàn)爭中無可遁逃,同時她還不得不面臨著家人、愛人、朋友和更多無辜生命的消逝?!岸?zhàn)”期間,厄蘇拉的父親休因突發(fā)心臟病去世,弟弟泰迪在執(zhí)行飛行任務時身亡,母親希爾維因無法承受喪子之痛而自殺,數(shù)千萬人如草芥般被戰(zhàn)爭蹂躪。厄蘇拉在輪回中成長,也在時光中逐漸體會生死輪回的悲痛。在半個多世紀的磨難中,人類命運的悲慘與創(chuàng)痛清晰地呈現(xiàn)在厄蘇拉面前。是無數(shù)次從死神手中尋求生的可能,還是冒險挺身扼住死神的咽喉,為蒼生的命運奮力一搏?在輪回中,厄蘇拉最終被愛鑄造成了一名勇士。
厄蘇拉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閃電,從深淵中一躍而起。那無數(shù)次被死神玩弄于股掌的生死輪回,都不過是生命的演習。在這一次的生命中,厄蘇拉躲過了大海、流感、流產的死亡威脅,那個虛偽、殘暴的男人也沒有成為她的丈夫;她選擇了學習現(xiàn)代德語而不是古拉丁語,并加入了射擊俱樂部;她將推開霍夫曼攝影店的門,認識一個叫伊娃的女孩,這個女孩是希特勒的情人,也將成為她的朋友。她縮起脖子生活,小心翼翼地躲過死神的每一次光顧,只為最后推開咖啡館的門,來到希特勒面前————那場將奪去無數(shù)人生命的戰(zhàn)爭需要在未開始前將其扼殺。厄蘇拉冷靜地掏出手槍,四下的手槍紛紛對準了她,她堅定地朝希特勒扣動了扳機。
在看了《大話西游》《土撥鼠之日》《時間旅行者的妻子》《忽然七日》等諸多電影、小說之后,我們對文學藝術作品中的時空穿越敘事或許不再感覺新鮮。在這些作品中,傳統(tǒng)的時空觀被打破,時間如同音符般靈動起來,主人公可以穿越時空,或去贏得愛人,或去挽救生活,情節(jié)敘事往往細碎而溫暖。但是,《生命不息》這部小說卻將視角投向家庭、戰(zhàn)爭和人類命運。
作為兒童、妻子、母親、傳染病患者、戰(zhàn)爭難民以及烈士家屬,小說的主人公厄蘇拉是脆弱人類中的一員,遭受了20世紀人類曾遭受的諸多苦難。她在黑暗與光明的交替中不斷練習,在重生中成長,在時間的羊皮書上書寫又被擦去,直至命運的輪盤終于圓滿的那一刻,她便以愛之名挺身與死神相搏。刺殺希特勒這一情節(jié),表面上看似既天真又荒誕,但作者以之完成了一種告慰死者的祭奠儀式。小說召喚著那些死于家庭暴力和戰(zhàn)爭的無數(shù)生靈,而同時,它又以一種堅韌綿柔的勇氣,賜予人們仰望光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