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懿童
這是一個兩條平行線相交發(fā)生交集的故事,很多年以后,當我從車窗的一角瞥見自己的青春的時候,依然記得Sunny和Sanny以及那些風格迥異的花。
我是生活在父母和老師特別關心下的孩子,生活的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條,每天讀多少字,畫多少畫,背幾篇文章,什么時候休息,什么時候睡覺,都有人替我安排好。大人們總是這樣,無論在其他問題上有多大的爭議,卻在我學習的問題上齊刷刷地站在了一條戰(zhàn)線上?!澳悴蝗プx書還能干嗎?”“你不用功讀書,長大了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去搬磚?!焙冒?,九年來,我的上學路線都從未改過,因為路上有怪叔叔,專門騙小姑娘。再說說我畫畫這件事吧,我畫國畫,從六歲開始,只畫花花綠綠的花草,那些花一朵一朵地在宣紙上綻開,可是在我眼里,卻始終只是沒有生命的墨跡而已。我看著它們在我的手下一點點地風干,一天又一天,直到十四歲時遇到了一束陽光。
大炮是我的同學,就坐在我的正后方。當時老師的意思是讓我多多幫助差生,于是不久他就成了我的同桌。“我的藝名是Sunny,同學,我看你骨骼清奇,給你指條明路,放學后出門右轉(zhuǎn)直走,看我的涂鴉。噓,一定要保密哦!”神秘兮兮地說完,他就倒頭大睡。放學時,我在校門口猶豫很久,因為“那條路上有壞人”,最終卻還是鬼使神差右拐踏上了那條路。學校的右邊是快要拆遷的民房,墻上鮮紅的“拆”字在陽光下很是刺眼。“嗨,你看好,很酷吧,記得我是Sunny!”大炮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果然,在那些礙眼的“拆”字旁邊有一束陽光。我目瞪口呆,我從來沒有想過涂鴉也可以這么有藝術感,單純是字體的扭曲變形就可以這么有動感,每一個字都是跳動的音符,每一個字母都可以從墻上跳入你的眼里。字母與字母之間囂張對峙,卻又完美地融為一體。第一次踏上那條險惡的小路,我就愛上了涂鴉,它不同于國畫的細膩、溫婉,卻有著生命的張力。
大炮其實有一顆孤獨的心靈。聽說他爸媽離了婚,媽媽丟下他不管了,這真是一個老套的故事。他上課時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高興時拿我的筆記本抄抄,興致來時和我聊聊涂鴉,聊那些他喜歡的涂鴉大師,外國人的名字很長,我總也記不住。每次聊到最后,就以“我就是要成為這樣的人”結(jié)束。
有一次他說:“看得出來,你很喜歡涂鴉,要不,我們搞個組合,怎么樣?”“不行,我是學國畫的,不能被這種街頭藝術帶偏了?!贝笈诋敃r一臉不信。我把床底下那十幾箱宣紙拉出來,背到學校摔到他面前?!巴昝腊。形鞣剿囆g的完美結(jié)合,是吧,Sanny?!蔽医K究義無反顧地被帶偏了,而且跑到“爪哇國”了。
放寒假了,照例考得還不錯,老媽獎勵我可以放松幾天。于是,三天時間,我迅速地了解了字體的變形和涂鴉的歷史、發(fā)展等相關知識。多虧我的理解力和想象力都還不錯,聽著他長期不用而退化的語言,基本靠腦補。大炮說:“第一次涂鴉,就算是丑得要死,也要畫在人潮洶涌的地方?!庇谑遣攘藷o數(shù)次點,終于選定了小菜場面館旁邊的圍墻上。我們沒錢,手頭只有幾罐工業(yè)漆和幾瓶丙烯顏料,但這些顏色足以揮灑出青春的激情。當晚,一輪新月當空,路燈放出清冷的光。兩幅手稿,兩張興奮的小臉,四只閃亮的眼睛。那些熟悉的花,形形色色的花,開始以另一種形式開放。這次,我清晰地感覺到,是我賦予了它們生命。因為有了Sunny,所以花開得更艷。
大炮后來沒來上學,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在這個小鎮(zhèn)上,我和當年的Sunny一樣,留下了許多痕跡。涂鴉人把自己叫作寫手,而不是畫家,因為每個人都在用揮舞的彩漆書寫自己的人生。
兩條平行線各自在自己的軌道上前行,但終有一天還會有交集,因為有夢就會有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