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麥

來自多米尼加圣多明戈的鋼琴手米歇爾·卡米洛（Michel Camilo）寫過一首名為《加勒比》的曲子，開篇時輕柔而緩慢，突如其來的高潮部分充滿多變的節(jié)奏情緒，而結(jié)尾時舒緩逐漸回落至細聲，如同拉美人情緒多變的一天。從美國向南，穿過加勒比海，便能聽到一片歡悅的節(jié)奏，那里不是非洲，鼓點卻飽含力量;它不原始，因為它的旋律還雜糅著城市的味道;它可能來自新奧爾良，又帶著些許早期歐洲殖民色彩;它是有色的，是自由音樂的故鄉(xiāng)。

就像是文德斯在1999年所拍攝的那部電影《樂滿哈瓦那》，一群看起來很快樂的年邁的樂手，在不經(jīng)意間展示了古巴特有的節(jié)奏和旋律，他們是幾乎被人遺忘的古巴藝人，在獲得1998年格萊美最佳拉丁音樂獎后意外蘇醒。《樂滿哈瓦那》中的遠景俱樂部曾是上世紀40年代的古巴俱樂部，那里以彼時先鋒的音樂和舞步聞名，電影中的樂隊以這家俱樂部命名，它的成立也是一部音樂紀錄片尋根的意外，然而，音樂中的吉他旋律，沙鈴、手鼓等樂器都不曾在這片土地上中斷過，即便是在古巴革命之后，他也一直以“傳統(tǒng)詩謠之家”而存在著。透過魯本·岡薩雷茲（Ruben Gonzalez）性感的鋼琴和奧瑪拉（Omara Portuondo）與易卜拉欣（Ibrahim Ferrers）充滿磁性的歌聲、輕佻的元素、打擊樂的疊加湊成了輪廓清晰并且內(nèi)容錯綜的輕柔之聲。樂隊成員剛佩·賽關多（Compay Segundo）被稱為拉丁爵士樂的活化石，這不光是因為他發(fā)明了更適于拉丁演奏的七弦吉他，更是他的一生經(jīng)歷了拉丁音樂的變調(diào)與進化。

電影《樂滿哈瓦那》劇照

從音樂上說，非洲古巴爵士和非洲巴西爵士兩個拉丁派系構(gòu)成了爵士樂中最為獨特的一個流派，前者是由宗教儀式演變而來的倫巴，在遠景俱樂部中，古巴的主要舞蹈音樂“頌”和多旋律的Danzon呈現(xiàn)出了今天拉丁爵士誕生前的樣子;而后者的巴薩諾瓦以及桑巴則因為被美國爵士樂大量采用而廣為人知。有關最早拉丁爵士的誕生地，一說是出現(xiàn)在上世紀30年代，Ragtime時期之后的古巴，另一種說法則是誕生在美國本土。

迪茲·吉萊斯皮（Dizzy Gillespie）有一對鼓起的腮幫子，特別是在他瘋狂吹小號的時候，令人驚訝的音符讓他得到了“眩暈”的綽號。吉萊斯皮與查理·帕克是最早嘗試演奏波普爵士的樂手，吉萊斯皮吹出的曲子《突尼斯之夜》中的異域風情似乎讓大樂隊時期之后的美國爵士創(chuàng)作找到了一個新的彼岸。1947年，吉萊斯皮開始邀請古巴的手鼓演奏家查諾·普佐（Chano Pozo）加入樂團，極大豐富了波普爵士的節(jié)奏，在他指揮聯(lián)合國交響樂隊時，又從古巴“引進”了小號手薩多瓦（Arturo Sandoval）及薩克斯風手迪瑞維亞（Paquito DRivera）。此時，來自南美洲的樂手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了美國的爵士舞臺上，在上世紀60年代，由鋼琴手恰卓·瓦爾德斯（Chucho Valdes）與上述幾位組成的“古巴現(xiàn)代樂團”（Orquesta Cubana de Musica Moderna）以及“森林樂隊”（Irakere）也紅極一時，當時在古巴政府的限制下，其演奏風格仍以華麗取向的古巴民族音樂為主，但爵士樂的元素常被他們巧妙融入于即興中而順利蒙混過關。

長號手史蒂夫·圖雷（Steve Turre）有一項獨門技藝——吹奏海螺，在吉萊斯皮1963年的一次大樂隊演出上，他用海螺與樂手們開啟“對話”。多年以后，這位風趣的樂手成了周六夜現(xiàn)場（SNL）的常駐長號手，在電視脫口秀節(jié)目中用樂器表演著他的拉丁風趣至今。拉丁爵士的即興也格外自由，這似乎是音樂人投身“拉丁”的最重要原因。在西班牙導演費爾南多·楚巴（Fernando Trueba）所拍攝的拉丁爵士紀錄片《54街傳奇》（Calle 54）中，瓦爾德斯用炫技的融合方式將古巴民族、搖滾、爵士及流行音樂巧妙地混為一體，與他分歧多年的父親比伯·瓦爾德斯（Bebo Valdes）在聽過兒子的演奏之后感慨道：“我想那是最出色的一次鋼琴演奏。”他的每次即興演奏都不一樣，卻始終保留著他對拉丁爵士的理解。

馬里奧·鮑扎（Mario Bauza）也曾經(jīng)在1940年嘗試著將古巴的節(jié)奏、旋律以及搖擺樂的管弦樂團編配結(jié)合在一起。那時唱片行業(yè)之間相互傾軋，當他的專輯以《非洲古巴》為名上市后，迅速帶動起一批追隨者，其中包括約翰尼·格里芬（Johnny Griffin）、加農(nóng)炮艾德利（Cannonball Adderley）、赫爾比·曼（Herbie Mann）等人，此后帶有“曼波”風格的音樂也成為日后巴薩諾瓦爵士以及桑巴爵士的先導示范。

2003年，95歲的賽關多因腎衰竭去世。那一天，幾乎整個哈瓦那都高唱著賽關多寫下的那首經(jīng)典的《Chan Chan》。人們認為，拉丁爵士可以簡單到只有一只軍鼓，又可以復雜到上百人編制的大樂隊，它經(jīng)過長達數(shù)百年的碰撞、沖突、滲透、混合、吸收、融合之后，音樂就如同南美洲的河流一樣，自然地流淌在那片土地之上，穿過城市與村鎮(zhèn)，連接著不同的國家，如同一種氣候，影響著每個人的情緒與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