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狄馬加長詩《我,雪豹》"/>
張嘉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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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性正治”的異彩
——吉狄馬加長詩《我,雪豹》
張嘉諺
讀罷詩人吉狄馬加的長詩《我,雪豹》,感覺其竟然與論者倡導(dǎo)的“詩性正治”拍合。自然高興,這篇小文也就順理成章了。
論者個體詩學(xué)——“情性詩學(xué)”的“詩性正治”詩想,是須不斷踐行的詩學(xué)理論。作為特定的詩學(xué)概念,“詩性正治”這四個字,分開來看:“詩”,是寫詩、讀詩和詩歌解讀的前提。“性”,指詩的秉性、詩的特性;詩與性合成“詩性”,即是詩的本體。對這首長詩的詩性成色,下文還會具體解讀。在“詩性”之中,包含了詩性精神、詩性理想、詩性倫理、詩性品格與人格、詩性思維、詩性藝術(shù)表達等等。關(guān)鍵是“正治”怎么理解。
正治,復(fù)合詞。“正”,在情性詩學(xué)中有多重含義:正當(dāng)、正常;正理、正確;正勇、正義;正路、正道;正信、正求;正知、正見;還有公正、糾正、校正、匡正等等意思。特別要指出的,是這個“正”字具有的社會學(xué)意義上的特定所指:“正”即“政”,這是中國古人早已設(shè)置和認定的。因此,“正治”也是“政治”。不過情性詩學(xué)的“正治”,與通常人們談?wù)摰摹罢巍?,是有區(qū)別的。簡單地說,“正治”是非功利的,以詩性為本的個體話語方式。而一般人談?wù)摰摹罢巍?,則是功利性的,以權(quán)力為柄的群體(現(xiàn)代多表現(xiàn)為黨派)社會運作活動。正治的“治”,即“對治”?!皩Α保轻槍蛑笇?。治即語治,其中也有化治與防治等義。“對治”,是針對特定對象的詩語之治;即用詩性語言表達審視、揭露、指控、批判、警示等等。那么,作為 “詩性正治”的詩學(xué),就是持守宇宙正道,以正信的正知正見,針對人類社會一切病害現(xiàn)象與病惡機制,揭示其隱匿的病毒,用詩性話語作正常、正當(dāng)?shù)摹霸娬Z之治”。
詩性正治通常運用詩性思維,以詩性語言表達洞察、揭露、指控、問責(zé)、批判、審理等等言說功能;它通常站在尊重宇宙秩序,敬畏宇宙真理的高蹈立場,捍衛(wèi)這個星球生物關(guān)聯(lián)的存在合理性,堅決反對人類中心主義;反對強權(quán)對他眾生命的任意虐殺,任性摧殘!提示、揭示或警示人類物極必反的嚴重惡果!它著眼于這個星球的種種病惡、病苦、病害、病災(zāi)的殺毒、消毒、清毒,從而優(yōu)化生命機理實現(xiàn)和諧相處的共生機制。
純理論分析論證不是本文的任務(wù)。以下,筆者試著眼于具體的詩性要素,從長詩的詩性成色入手,解讀《我,雪豹》一詩的詩性正治表現(xiàn)。
在情性詩學(xué)看來,詩性的生成,是多種本體要素與主體要素交相融和的因緣聚合。詩性本體的核心要素只有五類:情;象;意;法;言。其中的情、象、意更為基本,可視為詩性三基質(zhì)。這些要素在詩中與感、思、識、悟等主體要素相融化,如同音樂由基本的音符演化出無窮無盡的歌曲一般。因緣聚會,詩得以萌發(fā)產(chǎn)生。
一首長詩,可以有多種讀法;本文大致采用整體把握結(jié)合局部細讀之法,著眼于詩性之本體與主體要素,入手對《我,雪豹》略加解讀。
詩情。長詩的詩情表現(xiàn),可從總體上籠統(tǒng)地把握其情態(tài)?!段?,雪豹》長達五百多行,在不到五天的時段里一氣呵成,可見其詩情飽滿不可遏止,情氣浩然充沛筆端,流注全篇,或緩或急而起伏蕩漾。而每一節(jié)詩中詩情各別的生動樣態(tài),因情寓于象,可在詩象中尋跡。
詩感。1.詩感奇異,是長詩一大亮點。如:“黎明停止了喘息”;“群山的哭泣發(fā)出傷口的聲音”;“巖石上流淌著晶瑩的淚水”——那樣一種令人憂傷,令人心顫的詩感,出奇而怪異。2.長詩中有的詩感,頗有通靈的意味:“一雙熄滅的眼,如同石頭的內(nèi)心一樣隱秘 一個靈魂獨處,或許能聽見大地的心跳?”又如:“閃電般的縱身一躍 充滿強度的腳趾 已敲擊著金屬的空氣 誰也看不見,這樣一個過程 我的呼吸、回憶、秘密的氣息 已經(jīng)全部覆蓋了這片荒野 但不要尋找我,面具早已消失……”我們欣賞其通靈的趣味時,是否感到有點似曾相識?這不是中國古典詩歌“其身與跡化,無窮出清新”的意趣嗎?這里的敘述,是否已超出了日常認知,乃至科學(xué)認知的范圍,在表白一種通靈的感知?3.此外,說雪豹的足跡發(fā)出 “寂靜的聲音”——詩感兩向張開,成為悖論式詩語;這種悖反式詩趣,在詩人的詩思(詩性思維)中,有更多的演示。
詩思。長詩最突出的詩性思維,是兩極張開而又合體統(tǒng)一。
1. 一開篇,這種詩性思維就借雪豹之口,鮮明地表現(xiàn)了出來?!拔业钠っ紵绨籽┑幕鹧妗薄獌蓸O張開的詩性思維:燃燒的火熱與凝凍的冰冷;雪的白與火的紅,在一個象態(tài)中奇妙地融于一體。從象態(tài)的角度看,詩人創(chuàng)造的是復(fù)合式意象。從詩語構(gòu)成看,表現(xiàn)了一種反向聚合的張力。2. 又如說雪豹“潛伏在巖石堅硬的波浪之間”,巖石的波浪仿佛是一個比喻,但加上了堅硬,也就有了山與海、堅硬的山石與柔軟的波浪之反向?qū)Ρ?;此外,又有潛伏與涌現(xiàn)的比對暗示。3. 又如其足跡形狀“比一串盛開的梅花還要美麗”,卻又似“虛無的延伸”。同樣將實與虛兩向張開結(jié)合在一個意象中。4. “生命的奇跡 已經(jīng)表明,短暫的存在和長久的死亡 并不能告訴我們 它們之間誰更為重要?”——生與滅的常態(tài)成為生命的奇跡,這里不僅有兩極式生死對照,其中的“無常”觀與“輪回”意識也耐人尋味。5. 在“剛要蘇醒的夢境里 真切而恍惚地看見我”——醒與夢兩極張開“真切而恍惚”的反悖詩語,詩趣搖曳。6. “九十度的往上沖刺 一百二十度的驟然下降”——上與下激烈拉開;“花斑的長尾 平衡了生與死的界限”——又以“平衡”收斂了起來,輕巧又自然。7. “我們注定是孤獨的行者”。我們,能稱為孤獨?但在這里,“我們”并非實體而帶了虛擬性,孤獨感不僅有,且閱歷滄桑!這種反悖式詩性思維,淡淡說出,幾于入神!8. “我總是靠近死亡,但也凝視未來”——形體之死與眼神之活兩極張開,以向死而生的大跨度思維,陪伴時間的永恒。
詩法。長詩的詩性構(gòu)成,從詩法上看其表現(xiàn),既有現(xiàn)代手法也不無后現(xiàn)代表征,隨處可圈可點:1.詩法的表現(xiàn)之一,是詩性敘事。長詩里片斷閃現(xiàn)的詩性敘事,往往相當(dāng)生動靈異!——“我要把埋在石巖陰影里的頭 從霧的深處抬起,用一雙疑惑的眼睛 機警地審視危機四伏的世界”。又如:“那顆子彈……像一道紅色的閃電 刺穿了焚燒著的時間和距離”。2.現(xiàn)代性:連珠不息的博喻。在第7節(jié),長詩以“我”之口對雪豹的明喻,竟達十九個之多——“是太陽的反射,光芒的銀幣 是巖石上的幾何,風(fēng)中的植物 是一朵玫瑰流淌在空氣中的顏色是一千朵玫瑰最終宣泄成的瀑布 是靜止的速度,黃金的弧形 是柔軟的時間,碎片的力量 是過度的線條,黑色+白色的可能 是光鑄造的酋長,穿越深淵的0 是宇宙失落的長矛,飛行中的箭 是被感覺和夢幻碰碎的 某一粒逃竄的晶體 水珠四濺,色彩斑斕 是勇士佩戴上一顆顆通靈的貝殼 是消失了的國王的頭飾在大地子宮里的又一次復(fù)活”。如此急速的節(jié)奏感,如此盤旋扭曲乃至變形的種種象態(tài),大大越出了古典詩寫的法則,其中隱含的感知、情緒與意識顯然是現(xiàn)代的,只能為現(xiàn)代人所有。在詩法上,這連珠式的博喻,在古今詩寫中,是否已經(jīng)打破了某些紀錄呢?
詩語。1. 詩語的奇麗眩目,也是長詩的看點。如:“是被感覺和夢幻碰碎的 某一粒逃竄的晶體 水珠四濺,色彩斑斕”;又如:“是一朵玫瑰流淌在空氣中的顏色 是一千朵玫瑰最終宣泄成的瀑布”。如此靈異的詩語,非通靈式詩感與悟性恐怕不能覺知。2. 后現(xiàn)代詩寫:碎片飛濺的詩語傳達。這就比現(xiàn)代詩法更勝一籌了,讀者不難注意到第8節(jié),一段急速跳躍的密集語詞,引人注目地突兀而出——“追逐 離心力 失重 閃電 弧線 欲望的弓 切割的寶石 分裂的空氣 重復(fù)的跳躍 氣味的舌尖 接納的堅硬 奔跑的目標 頜骨的坡度 不相等的飛行 遲緩的光速 分解的搖曳 缺席的負重 撕咬 撕咬 血管的磷 齒唇的饋贈 呼吸的波浪 急遽的升起 強烈如初 捶打的舞蹈 臨界死亡的牽引 抽空 抽空 想象 地震的戰(zhàn)栗 奉獻 大地的凹陷 向外滲漏 分崩離析 噴泉 噴泉 噴泉 生命中墜落的倦意 邊緣的顫抖 回憶 雷鳴后的寂靜 等待 群山的回聲……”
語詞裂變使人眼花繚亂,只怕使一般讀者難得要領(lǐng)。有論者抓住這些看似雜亂蹦跳的語詞并對之作了連貫統(tǒng)一的解讀,但將雪豹的性愛與生殖表現(xiàn)讀成“雪豹一次捕獵的日常經(jīng)驗”,“在荒寂而顫抖的大地上,以傲者的孤獨和沸騰的熱力完成著生命的獨舞”,沒注意到最先的兩情追逐與結(jié)果的小獸臨盆,盡管開了一個誤讀的玩笑,但作者由“這些動詞與詞組的緊密糾結(jié)”感到“如鼓點般重重地敲擊著我們的心房”;“這些詞語的碎片,在盡情直遂地發(fā)出原始的生命吶喊的同時,也在另一個維度里完成著詩性空間的構(gòu)建”,仍然不無見地。表明后現(xiàn)代詩法的碎片敘事,即使對于專業(yè)的讀解也是不小的挑戰(zhàn)。詩人打碎敘寫的統(tǒng)一重組陌生的語境,以詩語的突變增強閱讀難度提高詩性藝術(shù)趣味,當(dāng)然是必要的。
詩意。通過以上詩情、詩感、詩思、詩法、詩語的初步解讀,長詩的詩意已有諸多顯現(xiàn)。一般說來,詩意更多地融匯在詩象之中。本文著重從長詩的象態(tài)入手,拎出“雪豹”這個集感性、理性、靈性于一體的形象,看其具象詩寫的表現(xiàn),無論是局部還是整體,通過主體形象的直接呈現(xiàn),長詩的“詩性”與“正治”意味,無疑更為集中更為突顯在其象態(tài)之中。
詩象。《我,雪豹》的象態(tài),表現(xiàn)既單純又復(fù)雜,最可玩味。所謂“單純”,指雪豹這一物種自身的特性而言;所謂“復(fù)雜”,不僅指雪豹身上托附了我(作者+詩人)以及其它因素而后具備了多重特性。還有主體言說面對客體之象,在獨白中進行多向度的潛傾訴,由此形成顛覆通常對話機制的復(fù)合語境。對長詩這樣的復(fù)合象態(tài),須分別予以剖析解讀。
由標題可見,長詩言說的主體一是“我”,一是“雪豹”。同時,又仿佛是“雪豹”隱匿于我,“我”融入于雪豹之中,成為相互化入的二合一詩性態(tài)象。詩中之“我”,可看成是雪豹的代言者;“雪豹”在詩中,可視為詩人之我的化身。這使長詩鮮明地表現(xiàn)出二重性主體態(tài)象。突兀奇異,滿含詩性的張力。
可當(dāng)我們細加傾聽長詩起伏蕩漾的詩性言說,不難發(fā)現(xiàn)有三種聲音始終渾然交織,成了雪豹、作者與詩性三者聚合式的主體構(gòu)成,形成言說主體的多種成份多重結(jié)構(gòu):既是我與雪豹的雙重主體,又是豹體、我體與詩體“三體合一”。實際上,雪豹、作者與詩性各有復(fù)雜的成分。詩性成分的多樣已如上述,雪豹的內(nèi)涵成分也決不簡單;而“我”,即使撇開作者的種族性、血緣性、社會官員角色等人類學(xué)、社會學(xué)、政治學(xué)成分,單看其詩人一面的天賦、才華、學(xué)識儲備、認知結(jié)構(gòu)等等構(gòu)成,已是相當(dāng)復(fù)雜,有待有緣者從詩人論的角度展開闡釋。
當(dāng)三體合一的“雪豹”作出“我就是這片雪域”的宣示,其立于自然代表這片雪域大地眾生的精神站位,便作了鮮明的表達!這種言說姿態(tài),充滿了極其飽滿的詩性感受與想象力,極具理想色彩;同時,詩人強烈的主體人格也十分高蹈,彰顯出鮮明的獨立意識與自由精神。
此詩的副標題:獻給喬治·夏勒。 表明長詩由言說主體“我,雪豹”所奉獻的對象,是一位美國動物學(xué)家、博物學(xué)家、自然保護主義者、杰出的野生動物研究學(xué)者、最杰出的雪豹研究專家。
奉獻的是什么呢?一首長詩,一大篇言辭;什么樣的言辭?詩歌言辭;為什么要作這樣的言辭奉獻呢?需要控訴,需要揭露,需要問責(zé),需要警示!
那么,為什么詩人要選擇喬治·夏勒作為奉獻對象呢?
詩人借“雪豹”抒寫心中感慨的寫作意圖,需要理解,不希望被曲解,誤解;作者需要真情,不需要同情。如此,選擇一位值得信任的,真誠的,高檔次高水平有公認的巨大影響力的人物,就十分必要,而非喬治·夏勒莫屬了??上攵?,當(dāng)詩人專找一位有世界影響力的人對話,其言說內(nèi)容的重大而且希望獲得問題的全球性關(guān)注,也是不言而喻的。
那么,為什么要用詩歌的表達方式呢?
或許是一種不同于社會學(xué)科研究,甚至也區(qū)別于科學(xué)精神的“詩見”“詩識”與“詩感”“詩悟”,需要與高層次的對象分享!潛在的心愿,或許更希望眾多的讀者或聽眾共享!由此產(chǎn)生一種精神性的,詩力式的沖擊波,去啟示更多心靈的同頻共振與共識共鳴!長詩對話客體的專精與飽滿,便是這樣體現(xiàn)的吧?
這就是詩性正治了。所謂詩性正治的功能,就是這么正當(dāng),正常,就是這么簡單!只要有正心正信,只須持正知正見,詩性正治寫作就是順乎自然的事情。正心即愛心,即愛他眾的大心;正信即對宇宙自然法則的堅信!正知正見就是對宇宙秩序的敬畏!對宇宙真理的堅執(zhí)!對人性優(yōu)化的希冀!由此產(chǎn)生對向善求美不斷進步的求索與追覓!對人類普世價值的宣示與彰顯!
于是,我們看到了一位詩人與一位科學(xué)家的對話,這是詩識與學(xué)識,文學(xué)與科學(xué)的對話,是詩心與愛心的對話,是代表雪豹這一靈性物種與雪豹研究最頂級專家的對話!這里的對話,是以詩性精神對話科學(xué)精神;詩人對話專家學(xué)者,代表雪豹家族所作的詩性表白,是性情抒發(fā)呼吁理智的傾聽!其意圖,是否詩人感到僅有動物協(xié)會式的保護觀念與救護措施,還是遠遠不夠的?
不過,要說這是一場對話,卻顯得不同尋常:這樣的對話不是訪談,甚至也不是對談,它像是傾談!傾談?是一種尋求某種支持的表白嗎?要么,它就是一種尋求理解的獨白。獨白就不是對話了,獨白,就不是聽對方說,甚至是不讓對方說;而是要求對方聽我方說。這情形有別于記者采訪,有別于一般的兩人相談,也有別于常見談話類電視節(jié)目。如果有相似之處:那就是它的公告性、公共性與公眾性。它的言說選擇,安置在有廣大公眾參與傾聽的公共空間。不同在于,它對公眾參與不刻意安排,無論學(xué)者專家,無分普通民眾與官員領(lǐng)導(dǎo),隨機隨緣參與即可!這種空間沒有那種自戀或男女相戀的私密,進入其間你可以傾聽,聆聽,也可加以評論或找人討論。這樣的公共空間用詩性話語搭建而成,極具彈性,極具張力。最先,它或許是實體性的公告平臺,如報刊雜志或網(wǎng)絡(luò)社區(qū),接著,它還可以走向別的公共平臺(比如作品研討會),甚至發(fā)散式地超越短暫與狹隘的時空限制,走向心靈思考和精神激蕩的廣闊心域。
用長詩這種形式,表達獨白式的傾談,基本不考慮對方如何應(yīng)答,這不是霸道,而是信任!更重要的,也許還表明了言說主體的自信,感受和思考的飽滿!無論知識準備,還是學(xué)養(yǎng)見解,都足以完成一份大禮式的奉獻!面向喬治·夏勒,也朝向廣大的讀者與聽眾。就憑此,詩人的言說所擁有的襟懷胸量,已是不同凡響。一位敢于對某種普世價值展開長詩敘說的詩人,他已經(jīng)登上超越俗世的精神高臺,放眼全球與未來了。
如是,通過雪豹的自白式傾訴與獨白式宣說,奇特的對話就此展開。
1. 雪豹的靈異與神奇。
它表演“峭壁上的舞蹈”令人驚異:“四肢攀爬 陡峭的神經(jīng) 爪子踩著巖石的琴鍵,輕如羽毛”;它出沒在雪山潔白的波濤中,有似自由的水手,更像君臨雪域的主人;它的出擊,快過風(fēng)速;它的雪線運動“九十度的往上沖刺 一百二十度的驟然下降”,宛如自由落體的王子一般,那是造物主賦予它不同于凡品,游走生死一線的特質(zhì):“我有著花斑的長尾 平衡了生與死的界限?!?/p>
2. 雪豹的尊貴與堅貞。
這種尊貴,屬于雪山之子的尊榮與高貴:“我的夢境里時常浮現(xiàn)的 是一代代祖先的容貌 我的雙唇上飄蕩著的 是一個偉大家族的黃金譜系!”因其“高貴的血統(tǒng) 已經(jīng)被祖先的譜系證明”,其令人尊崇的貴族身份不容置疑。“在這個充滿著虛妄、偽善和殺戮的地球上 我從來不屬于 任何別的地方!”“我忠誠諾言 不會被背叛的詞語書寫”;“我不會選擇離開 即便雪山已經(jīng)死亡”。與萬年雪域高原同生共死的誓言,表達了縱然??菔癄€也絕不離棄的摯愛;“我永遠不會離開這里 盡管這是最后的領(lǐng)地 我將離群索居,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如此的操守,證明了雪豹水晶一般的堅貞品質(zhì)。
3. 雪豹有某種超驗的通靈品性。
你看,它“隱藏在霧和靄的最深處”;不同于匍匐于塵埃的凡種物類,它的兩眼“綻放著呼吸的星光”,它珍珠般的思想,“凝聚成黎明的水滴”。它以天地日月為師,“學(xué)會了萬物的語言,通靈的技藝”。你看,“一只鷹翻騰著,在與看不見的對手搏擊,那是我的影子 在光明和黑暗的緩沖地帶游離 沒有鳥無聲的降落 在那山谷和河流的交匯處 是我留下的暗示和符號 如果一只旱獺拼命地奔跑,但身后卻看不見任何追擊 那是我的意念 你讓它感到了危險 你在這樣的時刻 永遠看不見我”。如此的靈異敏感,連它的影子和意念也不可思議。
4. 雪豹有某種形而上的超越品質(zhì)。
雪豹常常仰望星空,嗒然忘我,流出悲欣交集的眼淚!表現(xiàn)了對精神超越的深情向往;雪豹的吟嘯之聲,有似“群山”的穩(wěn)固,而“戰(zhàn)勝時間的沉默”,真夠超越的。是生命,誰不渴望永恒?多少帝王拜求長生不老而終歸泥土。而雪豹以“失重的靈魂”,“朝著永無止境的方向上升”!隨著其靈性的不斷提升,雪豹的所見所聞也越加不可思議,“在這雪山的最高處,我看見過液態(tài)的時間,在藍雪的光輝里消失 燦爛的星群,傾瀉出芬芳的甘露”;這些靈異的感知,表明雪豹擁有某種形而上的超越品質(zhì)。它甚至有一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我還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沒有看見過地獄完整的模樣 但我卻找到了通往天堂的入口!”
5. 此外,盡管生存艱辛生活艱難,雪豹依然能夠自慰自樂:“我歡樂的日子 還是要比悲傷的時日更多”;面對痛苦與幸福與生俱來的“命運和生活的無?!?,它也相當(dāng)達觀。
以上特征,雖然大體上屬于雪豹這一靈物的獨有品性,但顯然大大超越了雪豹的自然屬性,繽紛其身的,已經(jīng)是一種奇特的詩性光彩!以下,因其公共性附體,更使雪豹擁有了某種群體征象的“合金”品格。
6. 雪豹的主體特性與獨特外境結(jié)緣,物我齊一。
“我的誕生——是白雪千年孕育的奇跡,我的死亡——是白雪輪回永恒的寂靜”。表明宇宙精神孕育雪豹這靈性物種的久遠與恒常;“我的呼吸、回憶、秘密的氣息 已經(jīng)全部覆蓋了這片荒野”。進而,它竟然與這一方土地化合在一起,“我就是這片雪域”,成為雪域的化現(xiàn)?!霸谶@個充滿著虛妄、偽善和殺戮的地球上 我從來不屬于 任何別的地方!” ——物我合一,令人驚奇地表現(xiàn)了雪豹與整片雪域的共性同體。
7. 雪豹有眾生一體的代表性。“我的命是一百匹馬的命,是一千頭牛的命 也是一萬個人的命?!l殺死我,就是殺死另一個看不見的,成千上萬的我”。這樣的“雪豹”,雖然以“我”的口氣獨白:表達的卻是成千上萬生靈集合的聲音!這樣的形象,充分顯示了某種“大我”特征,“我的夢境里時常浮現(xiàn)的 是一代代祖先的容貌 我的雙唇上飄蕩著的 是一個偉大家族的 黃金譜系!” 無疑,雪豹的身上聚集了眾多的依然活在其骨血中的亡靈!此外,雪豹有“忘我”的體驗,這就超越了一己私我的小氣;雪豹“為這一片大地上的所有生靈祈?!保M的是保護神的愛心與職責(zé)。這使得雪豹的“大我”擁有了某種崇高情懷,一種化私為公的品格。
以上自白話語,如此蔥蘢高絕,顯然不是單純的自然物種所能言道,它只能是三體合一的主體告白。
那么,通過五百余行的長詩,作為雪域靈性生命的代表,集中宣說的主旨是什么呢?這意味著要突出體現(xiàn)詩人長期結(jié)晶的詩膽與詩識;同時,一首長詩藝術(shù)結(jié)構(gòu)要求的主骨性支撐是否著力結(jié)實,也由此得以透示。
1. 對人類惡行的悲憤控訴!
——“一顆子彈擊中了我的兄弟,那只名字叫白銀的雪豹……”這里的控訴,無限悲憤!“在子彈飛過的地方 群山的哭泣發(fā)出傷口的聲音 赤狐的悲鳴再沒有停止 巖石上流淌著晶瑩的淚水 蒿草吹響了死亡的笛子 冰河在不該碎裂的時候開始巨響 天空出現(xiàn)了地獄的顏色 恐懼的雷聲滾動在黑暗的天際”;這里對殘殺罪行的控訴,情態(tài)極其強烈!“我們的每一次死亡,都是生命的控訴!”這是以詩性正治話語代表大自然眾多生靈,對兇殘者發(fā)出的莊嚴抗議!面對“充滿著虛妄、偽善和殺戮的地球”,“我/雪豹”的痛訴,直指人類!“這個世界亙古就有的自然法則 開始被人類一天天地改變 鋼鐵的聲音,以及摩天大樓的倒影 在這個地球綠色的肺葉上 留下了血淋淋的傷口,我們還能看見 就在每一分鐘的時空里 都有著動物和植物的滅絕在發(fā)生”。這個星球上猖獗的兩腳病菌,干盡了毀壞地球生態(tài),以無盡貪欲向大自然的掠奪,特別是連綿不斷地對眾多生命的殘害與絕殺!這里應(yīng)當(dāng)指出,長詩指控人類所犯的罪孽,主要來自兩種隱匿的病毒:貪婪與愚昧。正是這兩種寄居在人性中的病毒造成了對地球他眾生命的虐待、殘害、殺戮的暴行與罪行!
2. 抗?fàn)帍妱?,反對強?quán)!
這是全詩中最高亢的呼聲,“神授的語言,將把我的雙唇變成道具,那父子連名的傳統(tǒng) 在今天,已成為反對一切強權(quán)的武器”——在這里,雪豹的代言人“我”傳達了神授的語言:反對強權(quán),獨霸,侵害、殺戮!詩性正治發(fā)放出了它的強烈光芒!
3. 反對虛飾之風(fēng)。
對于那樣一種展覽式的把戲,明確表示:反對“把我的圖片放在眾人都能看見的地方”, “以保護的名義 對我進行的看不見的追逐和同化!”詩人以清明的事實,揭破了某些作秀場的虛飾性與游戲性:觀摩時裝模作樣;實際上對野生動物,要么是虐殺殘害,要么是放嘴饕餮!
4. 揭露自相殘殺的非理悲劇,并警告殺戮者。
——“不要再追殺我,我也是這個星球世界,與你們的骨血連在一起的同胞兄弟”——骨血相連哪,同體連肢呀!人類,你聽見雪豹的央求和呼喊了嗎?“讓我在黑色的翅膀籠罩之前 忘記虐殺帶來的恐懼”——讓無辜的生靈忘記虐殺帶來的恐懼?可能嗎?“我的命是一百匹馬的命,是一千頭牛的命 也是一萬個人的命。……誰殺死我,就是殺死另一個看不見的,成千上萬的我”——這里潛臺詞警示,是地球生物鏈的毀壞,更深的意指,是透露宇宙無情的因果法則:整個地球全體遭難,人類文明整體崩盤,世界末日的果報慘烈!
5. 對宇宙自然秩序的宣諭!
“我卻相信,宇宙的秩序 并非來自于偶然和混亂”——這樣的宣諭是極其必要的,“我與生俱來—— 就和巖羊、赤狐、旱獺 有著千絲萬縷的依存”;這出自對宇宙既定秩序的正信:“我們……像一個捉摸不透的謎語”。這里所宣諭的“謎語”,并非“捉摸不透”,其實謎底已經(jīng)揭開,即“我們活在這里已經(jīng)很長時間 誰也離不開彼此的存在”。它告訴人們:超凡的雪豹也好,超能的人類也罷,誰也不該有生存空間獨占的霸權(quán)和生活資源壟斷的特權(quán),而應(yīng)與眾生相伴相依,共生共長,共命共運。如此宣諭,發(fā)出的是宇宙生態(tài)主義最強音!
6. 感恩之心與懺悔意識。
詩人借雪豹這靈物之口,“為這一片大地上的所有生靈祈?!?,如此大心大愿,已然包括了敵對者與戕害者,這豈不令人動容?!“為了減輕沉重的罪孽,我也曾經(jīng) 把贖罪的鐘聲敲響”。以鐘聲的敲擊喚醒贖罪的良知正見。詩人披露的這一懺悔之情,表露的懺悔意識,因其反觀內(nèi)心的審視而令人贊嘆!
7. 對神圣職責(zé)的高貴表白。
“我們不會遺忘——神圣的職責(zé)”;“我會為捍衛(wèi)我高貴血統(tǒng) 以及那世代相傳的 永遠不可被玷污的榮譽 而流盡最后一滴血”;這是一種價值自認的鮮明表達。它“不需要廉價的同情”;“我的歷史、價值體系以及獨特的生活方式是我在這個大千世界里 立足的根本所在,誰也不能代替!” ——這樣斬釘截鐵地宣示自身物種的立足根本,難道不該尊重而予以承認?
8. 強調(diào)生態(tài)倫理。
“我卻相信,宇宙的秩序 并非來自于偶然和混亂 我與生俱來——就和巖羊、赤狐、旱獺 有著千絲萬縷的依存”,這里對生態(tài)意識,生態(tài)觀念、生態(tài)倫理的強調(diào),無疑是長詩最中心的主旨。
9. 警示人類面臨共同的毀滅命運。
——“時間已經(jīng)不多 無論是對于人類,還是對于我們自己 或許這已經(jīng)就是最后的機會 因為這個地球全部生命的延續(xù),已經(jīng)證實 任何一種動物和植物的消亡 都是我們共同的災(zāi)難和夢魘 在這里,我想告訴人類 我們大家都已無路可逃?!薄獜淖陨淼目嚯y轉(zhuǎn)向整個地球生命苦難的凝視,表現(xiàn)了對自身苦難的超越!“只身坐在巖石上”的雪豹,竟然忍不住“失聲痛哭”!為共同的毀滅命運放聲悲歌。
10. 敲響了末日審判的鐘聲!
尤其表現(xiàn)于長詩的結(jié)句:“我相信,那最后的審判 絕不會遙遙無期……!”——是勸誡,也是預(yù)言,更是直言相告的警鐘敲擊,充滿現(xiàn)代憂患意識的震撼性!
詩人代雪豹立言的主體道白,集中指控的,是人類惡性毀壞地球生態(tài)的罪行!
《我,雪豹》中的“詩性正治”,將詛咒化為批判性的鋒芒而動人心魄。但對于人類的無端殺戮,即使雪豹投以悲慟的詛咒,“我”的控訴之聲卻沒有憤怒到怒發(fā)沖冠,憎恨得咬牙切齒!長詩的音調(diào)仍然是理性的,甚至是耐心勸說的(其中當(dāng)然也包含著勸誡)。但并非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似的誓不兩立。這種勸說的姿態(tài)與語調(diào),體現(xiàn)了對傷害的安忍與勸誡敵害的耐心;這種詩性對話表現(xiàn)的是超越凡俗的大胸懷:“我”不僅代表雪豹及其家族,代表所有被人類追逐殘殺的生命,在“我”心中,竟然也包含了對手(殺戮者,敵對者)人類!這就尤其令人感動了。
不難想到,在詩人吉狄馬加的詩性人格里,包含著眾多意識混融的交響:生態(tài)意識、生存意志、生活情趣、生命尊嚴、對于歷史的回顧、對現(xiàn)世的傷痛與悲憫、對現(xiàn)代性的質(zhì)疑與無奈等等;種種情感投射與思想審視,靈性感悟與理性審理,都不僅僅是單純的政治計量,而是復(fù)合而復(fù)雜的精神包含。由此可見,通過一位杰出詩人的詩性人格與詩性境界,詩性精神內(nèi)發(fā)的詩性智慧,必然放射出詩性正治的光彩!
或許,詩性正治更加重要的功能,還是一種喚醒與教化。吉狄馬加這首長詩的精神藝術(shù)趣向,或許也會在這方面體現(xiàn)出它的正治力量。
一、是對世俗人心為貪欲為牽為愚昧所困的喚醒;也是對當(dāng)世人心普遍墮落的教化!
二、是對人性沉溺與良知墮落的喚醒;也是對治人性惡化的良藥!
三、是對殺戮惡果的警誡喚醒!對殺戮他者導(dǎo)致自殺惡果的勸誡!
四、是自我詩性優(yōu)化的宣示!也是對神圣的敬畏尊崇對神性自由的向往!
五、是平面生態(tài)保護轉(zhuǎn)向立體生態(tài)精神建構(gòu)的喚醒;也可說是遠離地獄苦難解脫塵世束縛的信仰提升!
詩性正治的精髓,并不在外向性的指控,揭露和批判,而是內(nèi)向性地作自我內(nèi)心的查毒,殺毒,滅毒并清毒!或者說,是善于化外向的批判為內(nèi)在缺點、缺陷與缺失的觀查、清理和補救!它要求的是從自身的優(yōu)化做起,從自心的凈化開始!
而長詩對詩性超越境界的描述,則表現(xiàn)為如下一些層面:
1. 是對雪豹動物性的超越:在自然界中,哪怕是雪豹研究專家,有誰見過這位詩人描述的雪豹態(tài)象呢?
2. 是對雪豹靈異性的超越:雪豹固然靈異非凡,總不可能“看到天堂的入口”吧?
3.是對雪豹學(xué)科學(xué)識的超越:指詩人對于“雪豹”神奇品質(zhì)描述與形而上的尋思。
4.是對社會與政治的超越:前文說過,正治也是政治。不過,詩性正治卻是一種大政治。何謂“大”?(1)“大”,在于它是三維乃至多維的立體升騰,而非線性導(dǎo)向也非平面推進;(2)“大”在它的時空幅度,時間跨度,不會僅僅限于一個王朝,或一個時代,而是縱覽千億年的雪域形成,展望未來無窮延伸的歲月;(3)“大”在它的超越動能無論發(fā)自精神性,或出自詩性,都可迷漫天地,牢籠萬象;(4)“大”在它的包容涵量與寬容襟懷。詩性正治眼光對于人類的身體活動、話語活動和心靈活動統(tǒng)統(tǒng)觀照無遺,并試圖對其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不信與不公等等觀念與行徑,予以糾偏,撥亂歸正。長詩于此,表現(xiàn)已足夠充分。
5.是對科學(xué)精神的超越:詩性精神能夠超越科學(xué)精神么?這樣說只怕會激起相當(dāng)?shù)姆磳β暟桑亢螞r詩人的直接對話者就是聲名赫赫的對保護野生動物有著巨大貢獻的大科學(xué)家喬治·夏勒。
不知這位偉大的動物學(xué)家在其專業(yè)學(xué)識才干之外,是否也有一顆通靈感悟之心?比如詩人表達的超驗感知——“我能聽見微塵的聲音 在它的核心,有巨石碎裂 還有若隱若現(xiàn)的銀河 永不復(fù)返地熄滅 那千萬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閃耀著未知的白晝?!薄拔以匆娺^許多壯麗的景象……在這雪山的最高處,我看見過液態(tài)的時間,在藍雪的光輝里消失 燦爛的星群,傾瀉出芬芳的甘露”;“沒有看見過地獄完整的模樣 但我卻找到了通往天堂的入口!”——不知喬治·夏勒是否有某種宗教信仰比如基督精神之類?當(dāng)精神信仰與這樣的詩性感知呼應(yīng),這里的對話就很有意思了。
在這里,詩性正治有兩種表現(xiàn):一,是主體具備的詩性人格境界;二,是詩性正治水漲船高的客觀指標。前者對于發(fā)現(xiàn)并找到天堂入口的秘密,這種境界當(dāng)然值得贊嘆!但或許,詩人心里已經(jīng)明白,即使找到天堂的門口,并不意味著獲得了踏進天堂的門票,更不意味著獲得天堂自在無礙的通行證!況且,即使是進入了天堂,是否真就實現(xiàn)了生命的終極價值與終級理想?是否就徹底窮盡了宇宙生活的真理實相!?
當(dāng)解脫塵世束縛的靈性回頭反觀瘡痍大地,怎么看眾多依然在苦難中掙扎的生命?是否獨自進入天國獲得自由就足夠了?難道一位獲得自由解脫的智者,會眼睜睜無視眾多苦痛生靈,包括那些自以為得勢欺壓他者,權(quán)力在手胡亂殺伐而必然墮落的罪業(yè)眾生,依然盲目在苦海中沉淪?
張嘉諺(網(wǎng)名老象),1948年生。教授,詩評家,前沿學(xué)人。1978年恢復(fù)高考入讀貴州大學(xué)中文系;1979年主編校園《春泥》文學(xué)社刊,參與全國13所高校舉辦《這一代》文學(xué)刊物;上世紀80年主編詩刊《崛起的一代》,推動“三個崛起”之外民間自由詩潮的“崛起”。長期關(guān)注并著力研究中國當(dāng)代“隱態(tài)寫作”及代表詩人;2004年在網(wǎng)絡(luò)詩歌論壇發(fā)現(xiàn) “低詩歌”與“低詩潮”現(xiàn)象,給予命名并作系列跟蹤評論:呼喚“個體先鋒”,倡導(dǎo)“詩性正治”與“正治病毒”寫作,關(guān)注詩歌寫作的先鋒性與優(yōu)性話語,踐行“獨立、自由、責(zé)任、容忍”的批評品格。著力于本土詩學(xué)理論探求。有詩學(xué)理論、文學(xué)藝術(shù)評論上百篇發(fā)表于海內(nèi)外報刊;有《凝視中國自由文學(xué)》一書于2007年由香港新世紀出版社出版,《中國低詩歌研究》一書2008年由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