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春口述 蘇巖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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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擄往日本當勞工的經(jīng)歷

□張德春口述 蘇巖整理

日軍侵華時間，日本搶擄中國人去做勞工

一

我今年88歲了，是河南新密大隗鎮(zhèn)陳莊村人。因為家里窮，從小沒上過一天學。1942年，我剛剛14歲，為了躲避抓壯丁，父親就托遠房親戚周子玉把我安排到洛陽軍工被服廠當學徒。

1944年，就在我進廠當學徒兩年后的一天，日軍圍攻洛陽。當時被服廠有員工六七百人，因戰(zhàn)事吃緊，廠長領(lǐng)著大部分工人疏散到后方（陜西）去了，留下5名管理人員和我們15名工人協(xié)助駐廠警衛(wèi)部隊（因我們是軍工廠，平時廠里駐一個警衛(wèi)排，此時又加派了一個連）護廠。

洛陽保衛(wèi)戰(zhàn)打得很艱苦，共打了21天。戰(zhàn)斗打響時，駐廠的侯連長對大家說，蔣委員長說洛陽守軍只要堅守一個禮拜，我們的援軍就會趕到?？墒钦檀蛄丝烊齻€禮拜了，也沒見一兵一卒的援軍。

幾天后，擔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日軍從洛陽城西北方破城而入。這天下午6時，我們20人跟著侯連長的連隊向洛陽東南方突圍。大街上逃難的人流就像洪水決了堤，紛紛向外涌?？墒侨哲娫缫芽刂谱×顺侵杏欣牡匦魏透鱾€交通要道。他們架起機槍向逃難的中國人瘋狂地掃射，逃難者成批成批地倒下。我們幾個對洛陽城內(nèi)地形較熟，鉆胡同穿小巷，半夜時分才跑到城外護城河邊。護城河邊黑壓壓凈是人，人們也不管護城河有多深多寬，紛紛往下跳，前面跳下去的還沒爬起來，后面跳下來的就砸上了。這樣，人砸人，人摞人，不一會護城河就被人體填滿了，我們踩著人體過了護城河。

城外到處是大火，槍聲響個不停，我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到天明，還是被日軍抓了起來。此時，我們廠出來的20人，只剩5人，其余15人至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幾天后，日軍把抓起來的中國人全部押到洛陽城東北運動場，按班、排、連、營、團統(tǒng)一編排，然后送到洛陽西工營房集中關(guān)押。

二

洛陽西工營房很大，周圍三道鐵絲網(wǎng)，房子也很多，都是筒子房，一所房住一二百人，我們被關(guān)在里邊，沒鋪的、沒蓋的不說，一連五六天不讓人吃喝。營區(qū)內(nèi)的樹葉、草根都被人捋光拔凈吃掉了，病死、餓死、渴死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人死了，就叫活著的有點氣力的人用草繩捆著死人的腳脖向營外拉，每天拉出去的少說也有幾十人。

被關(guān)進西工營房的第五天，我們餓得都不知啥是饑了，只是渴得難受。躺著的站不起來，就是起來了也站不穩(wěn)，有的走著走著，就栽倒在地。眼看我們5人都難?；蠲?，突然我們見到了侯連長。侯連長此時被日軍任命為戰(zhàn)俘團團長，他見是老熟人，就把我們5人帶到他的團部，我們就成了他團部的人。所謂團部，就是筒子營房的一角，既沒桌子，也沒凳子，他和其他戰(zhàn)俘一樣，也是和衣躺在陰暗潮濕的營房里。唯一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就是團部的人每天可領(lǐng)到一把玉米籽（一人只準抓一把），有涼水喝，饑了嚼幾粒玉米籽，渴了喝口涼水。要不是遇見侯連長，說不定我就餓死了。

20多天后，隊伍集合，在日軍的重兵押送下出洛陽城東門，一路向東北方向走去。日本兵子彈上膛、刺刀上槍，在隊伍左右嘰哩呱啦地喊著。每隔二三十米，有輛軍車，車上架著機槍，防止我們逃跑。盡管走得很慢，但對于我們月把子都沒吃過一頓真正飯的人，還是跟不上隊。對掉隊的、有病的、走不動的，日本兵端刀就刺、就挑。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侯連長叫大伙相互攙扶著走，兩個體質(zhì)較好的攙扶一個體質(zhì)弱的。路兩邊凡是能夠得著的樹葉青草都被拔光捋凈吃了。隊伍走了三天，在滎陽汜水乘船過黃河。每只木船載二三十人，過河期間，幾乎每條船上都有人往河里跳，那可不是想逃跑，而是實在忍受不了日軍的殘酷折磨，想想終究是死，還不如投河一死了之。

過河后，隊伍開到懷慶府火車站，一列悶罐子火車等在那里，人們像牲口一樣被日本兵趕上車，一節(jié)車廂擠有一百多人，鎖上車門向北開去。大小便都在車內(nèi)，天氣熱，車里更熱，人悶死了也沒人管。

火車走走停停，當?shù)竭_距石家莊不遠的一個火車站時，車門打開了，說是開飯。每節(jié)車廂前擺著一個缸，里邊裝的飯是日軍逼著當?shù)乩习傩兆龅模罪?、糊涂、面條等都倒在缸里。開飯了，人不準下車，也沒碗筷，幾個日本兵用槍對著車門，兩個日本兵用鐵锨從缸里鏟飯端進車門，里邊的人擠著用手抓著捧著往嘴里填。人的身上、車廂的地板上到處都是飯，吃的沒有撒的多，搶著的吃了點，沒搶著的就繼續(xù)餓著。

車到石家莊時，我們又被押下車，關(guān)進一個大兵營。兵營里有個大水池，日軍讓我們洗澡、剪頭發(fā)，每人發(fā)了一身灰制服，然后給我們體檢。經(jīng)過體檢，把身體合格的關(guān)一處，不合格的關(guān)一處，我們廠的5個人只有我一個人合格。被分開關(guān)押后，我和他們幾個就失去了聯(lián)系。我被編在二中隊五小隊二班，編號為154號。日軍對我們進行操練，還強迫我們學習簡單日語。訓(xùn)練學習約四五十天后，又給我們發(fā)了衣服，黑咔嘰制服、綠帽子、綠襯衣、白膠鞋、白襪子。然后由日軍押著在石家莊火車站上車，途經(jīng)豐臺站轉(zhuǎn)車到天津塘沽站下車，又被押送到一個兵營，給每人又發(fā)了兩條毛毯，住了約一個禮拜。

一周后，我們被押上了輪船，航行了七天七夜到達日本九州，轉(zhuǎn)火車，又轉(zhuǎn)船，最終到達日本北海道沙川縣，我們被押送到沙川煤礦當勞工。

三

沙川煤礦很大，周圍拉著鐵絲網(wǎng)。日方讓我們學習簡單日語，下井熟悉勞動環(huán)境及操作規(guī)程，規(guī)定中國勞工下班后只能在劃定區(qū)域內(nèi)活動。對在勞動中違反勞動紀律或操作規(guī)程的中國勞工，輕則鞭打，重則關(guān)禁閉，幾天不準吃喝。有反日情緒和行為的中國勞工，一旦被他們抓起來不死也要脫層皮。最常見的有毒打、放狗咬、關(guān)禁閉、餓飯、雪凍等慘無人道的迫害和折磨，許多工友被他們活活折磨致死。有一次，我在井下干活時，對工友說：“球！磨蹭著慢慢干吧！干得越多，咱國家受難越大……”可能是被監(jiān)工聽到，匯報給日本人，日本人把我脫光衣服埋進雪堆三個多小時，出來后我都不能動彈了。從此我落下腿疼病，至今行走不便。

無論他們多么殘忍，我們的反日行動從未停止過。我們秘密組織起來，上班時破壞機器設(shè)備、損壞電纜、燒毀電機等。日方還定期讓他們在侵華戰(zhàn)爭中的所謂有功人員到礦上給我們作報告，講他們的“大東亞共榮圈”，講戰(zhàn)爭的“大好形勢”，隨著戰(zhàn)爭的發(fā)展，報告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

當時，日本國內(nèi)空虛，經(jīng)濟崩潰，老百姓的生活也十分困難。為了能了解到外面的情況，我們吃飯時省下幾個饃給日本小孩，讓他們背著大人拿家里的報紙給我們。我們把報紙夾在工作服內(nèi)帶到井下，讓工友中懂日文的讀給大家聽。我們從中分析了解當時國內(nèi)國際形勢，如蘇聯(lián)紅軍出兵東北，日本廣島、長崎原子彈爆炸，日軍即將投降等消息都是從他們的報紙上得到的。這些消息極大地鼓舞著我們。

為防止日本人報復(fù)，我們自動組織起來，在宿舍、井下都安排秘密崗哨，監(jiān)視日本人動向。后來我們得到了日軍正式投降的消息，大家激動得連夜趕制了國旗開始罷工游行，并推舉代表向日方交涉，讓日方保證中國勞工的人身安全，安排遣返回國。

在中國政府的嚴正交涉和中國勞工的團結(jié)斗爭下，1945年11月，我們終于回到自己的祖國。

如今，看著祖國日新月異的變化，看著家鄉(xiāng)人民居有樓房、出行有車、少有所學、老有所養(yǎng)的幸福生活，我激動的淚水常常奪眶而出。而當年日軍槍挑、刀砍、冰凍我同胞的慘景也常常浮現(xiàn)在眼前。我不止一次地告誡我的兒孫們，千萬不能忘記那段悲慘的歷史，也決不能讓那樣的歷史重演！

（編輯 韋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