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清

一、追捕訣竅

天快亮的時候，突然狂風大作，位于巴巴拉沙漠邊緣的古拜監(jiān)獄的電線被大風刮斷，獄中一片黑暗。許多犯人蠢蠢欲動，獄長清點犯人，發(fā)現(xiàn)搶劫犯迪森不見了。迪森是個很狡滑的家伙，可能向沙漠方向逃跑。警力有限，怎么追捕？老獄警羅賓朝獄長自告奮勇：讓他去沙漠追捕，其余獄警可追向其他方向。他在這監(jiān)獄干了15年，孤身一人深入巴巴拉沙漠抓過10個逃犯。獄長有點犯難，說：“羅賓警官，我知道你的本領，可是，天一亮，你就要進城當警察分署的署長去了，萬一發(fā)生點什么……”

羅賓摸摸腦袋上稀稀的黃毛，笑笑回答：“這不要緊呀，說實在的，我一直盼著在我任上能成功抓捕11個逃犯，今天是上帝賜給我的最后一個機會?！?p>

在南美這個多沙漠國家，11是個吉祥的數(shù)字，會給人帶來好運，許多人都追求這個數(shù)字。獄長猶豫一下，答應了：“祝你成功！”

羅賓背上裝有10公斤水的大鋁壺，帶上三四天足夠的食物，朝獄長打了個響指，黑暗中撲進狂風卷著沙粒的巴巴拉沙漠。

天亮了，風沙停下來，在金紅的陽光下，羅賓眼前的一座座沙堆，像大海的波浪層層推向遠方。向西望去，能隱約看到矗立著的一座山脈，當?shù)厝私兴邡椛?。說實在的，要是沒有黑鷹山做參照物，逃犯是不敢貿然向沙漠出逃的。到了黑鷹山，有水有草，有樹林子，一鉆進去就是生路了。

一路上，羅賓在沒膝深的沙子里一步一喘，吃力而又頑強地朝著黑鷹山方向跋涉。奇怪的是，他每跑幾步，就要挺直身子，抬起頭，朝著刺眼的晴空極目搜索著什么，仿佛迪森就隱匿在天上的哪個角落，非把他揪下來不可。這時，熾熱的太陽猛烈地朝大漠噴著火焰，氣溫高達50多度。不時能看到一兩株枯死的沙柳，只剩半截埋進沙堆。羅賓的喉嚨也渴得火燒般難受，實在忍不住了，才伸手把背上的大鋁壺拉到胸前，旋開蓋子，只喝一小口，潤潤喉嚨。沙漠里，水就是生命，追捕逃犯什么意想不到的情況都可能發(fā)生，這水可要省著點喝。

到了第二天中午時分，羅賓已經進入巴巴拉沙漠腹地，黑鷹山的輪廓也漸漸清晰起來，但這里卻成了真正的死亡地帶，連枯死的沙柳都見不著了。極端高溫下，每跨一步路，對他來說都是生死考驗。一天多過去了，他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迪森的蛛絲馬跡。難道這家伙沒有選擇從沙漠逃跑？不過想想他不可能那么蠢，穿著囚衣跑別的路，不但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更有厲害的警犬追趕，逃不出10英里，就會被逮住。羅賓拍拍身上落滿的黃色沙粒，又把背后的大鋁壺拉到胸前，“咕咚”一聲朝火辣辣的喉嚨灌了一口，定定神，依然對追捕充滿信心。

接著，他又仰起腦袋，隨著脖子的轉動，一雙眼睛在沒有一絲云彩的晴空極目搜索。由于空氣中充滿抖動的熱浪，他的眼睛已經被烤得通紅。從昨天到此刻，除了晚上看不清什么，他一直朝天空重復著這怪異的動作。果然，個把小時后，在很遠的天空出現(xiàn)一個小黑點，他的精神立刻振奮起來，心里喊：“好家伙，你終于出現(xiàn)了！”眼睛一眨不眨繼續(xù)盯住它。小黑點漸漸變大，距離越來越近，最后竟然變成一只巴巴拉沙漠特有的巨型沙鷹，張開的黑色翅膀足有5英尺長，懶洋洋掠過他頭頂，過一會又飛回來，一圈圈地盤旋著不肯離開。他心里又激動地喊：“這家伙，就在附近??！”一只手情不自禁摸住插著腰間的手槍。

原來，巴巴拉沙漠里的沙鷹有個特點，不管白天或黑夜，它們輪流出動，專找熱死或渴死在沙漠里的人或動物的尸體，找到后向同伴發(fā)出信息，一起飛來分享。不過，此刻沙鷹只是在上空盤旋，說明人或動物還有氣息。它們從不吃活物，斷氣之后才動嘴。羅賓之所以能在茫茫大漠追捕到逃犯，訣竅就在這里：一是要朝著黑鷹山方向搜索，這是犯人必逃之路；二是要隨時觀察沙鷹，如果是晚上，雖然看不到夜空飛翔中的沙鷹，可沙鷹能發(fā)出 “衣呀，衣呀”的尖叫，很遠就能聽得到。特別是當它一雙銳利的眼睛發(fā)現(xiàn)倒斃的獵物時，更是發(fā)出 “嘎嘎嘎”的快樂叫喊，因此他根據(jù)沙鷹的飛行蹤跡，就能正確判斷犯人的死活。眼下，沙鷹終于出現(xiàn)了，如果倒下的不是野物，肯定是迪森，不過這家伙還沒有斷氣，所以沙鷹只是在上空盤旋，沒有下口。

二、奪水大戰(zhàn)

羅賓循著沙鷹盤旋的范圍尋找，很快在一個小沙丘發(fā)現(xiàn)倒下的迪森，旁邊扔著沒有一滴水的水壺。他的囚衣同大漠一色，粗心一點就認不出。在古拜監(jiān)獄，為了防止犯人從沙漠出逃，對水的控制非常嚴格，每天只給一壺水，裝滿也不過一公斤。顯然，迪森越獄的時候，慌亂中只帶出一壺水。在盛夏的沙漠里，這家伙身坯高大，又長得肥胖，一壺水連潤潤他喉嚨都不夠。

羅賓用手按在迪森嘴邊試試，果然還有口氣。要不是他趕到，再有個把時辰這家伙可要成為沙鷹口中的美食了。他把迪森拖到一個沙丘后面，沒有陽光的直射，溫度一下低了許多。他把自己背上的大鋁壺拉下，旋開蓋子，水慢慢灌進迪森嘴里。不一會，迪森動動身子，睜開眼睛喊：“啊，上帝，我看到了綠洲，有野羊有水……”他掙扎著要撲過去，可眼前的綠洲不見了，發(fā)現(xiàn)是古拜監(jiān)獄的羅賓警官給他灌水，不覺大吃一驚，愣著不動。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茫茫大漠中，羅賓竟會準確無誤地找到他。迪森想起監(jiān)獄里關于羅賓的神奇?zhèn)髡f，只要他追捕的逃犯，沒有一個能逃出他的掌心，這不，自己果然被他輕而易舉地逮住了。迪森心里十分懊惱，出逃的時候太倉促，只弄到一壺水。

羅賓從包里抓出一袋餅干，塞到迪森手里，又摸摸自己腦袋上稀稀的黃毛，笑瞇瞇地朝一臉沮喪的迪森說：“伙計，你剛才看到了清清的水，碧綠的草，還有野羊在喝水，嘿，你開心死了，撲著奔過去，可那水那草又一下消失了。蠢貨，那是海市蜃樓！”

迪森嚼著香甜可口的餅干，喝著甘露一般的清水，又抬頭看看仍然盤旋在上空戀戀不去的沙鷹，“嘿嘿”笑著回答：“羅賓警官，遇上你，我死不了，但愿這回不再是海市蜃樓。”

待迪森的精神和體力恢復后，羅賓把大鋁壺收回，朝迪森舉起在陽光下閃著刺眼光澤的手銬：“怎么樣，幫幫忙，成就我11這個吉祥數(shù)字，因為我抓捕到你后，就要回城升職?？?，人生能有幾個這樣機會，你的逃跑成就了我的幸運，真是要感謝上帝?！?/p>

迪森眨著怪異的眼睛，又 “嘿嘿”笑著說：“尊敬的羅賓警官，我祝賀你升職，祝你好運?！闭f著伸出兩條長滿黃毛、像小水桶般粗壯的胳膊。可就在羅賓替他上手銬的剎那間，曾有過拳擊生涯的迪森，突然閃電般一拳砸向羅賓。羅賓猝不及防，腦袋被砸昏，倒在滾燙的沙丘上。

迪森搓搓雙手，哈哈大笑，朝一動不動的羅賓說：“羅賓警官，對不起了，如果跟你回古拜監(jiān)獄，肯定加刑，我可不情愿一輩子呆著出不去。不過，你送來了水，送來了食物，救了我的命，我也不想砸死你?！边@時，在熱辣辣的陽光下，他喉嚨又干得嗆火，彎腰把羅賓背上的大鋁壺奪過來，旋開蓋子，仰起頭，雙手舉著放到嘴邊，閉上眼睛咕咚咚喝個痛快，心里還暗笑：這個羅賓警官呀，真是傻得可愛，升職，升他的鬼去吧！有了這壺水，在沙漠里再走兩天沒問題。

就在迪森得意忘形的時候，羅賓突然從昏迷中醒過來。在這茫茫大漠，誰占有水，誰就能活下去。羅賓忍住劇烈的頭疼，從沙丘上一個鷂子翻身撲向迪森。迪森大吃一驚，這水若是被搶過去，他別想跑出這沙漠了，急忙抱住大鋁壺就地一滾。羅賓撲了個空，迪森趁機就逃，但他身子肥胖笨重，在沒膝深的沙子里跑不快。羅賓劃動細長的雙腿，幾個快步就追上迪森，一陣搏斗，奪回大鋁壺。

此刻，迪森急紅了眼睛，揮起小足球似的拳頭砸向羅賓。羅賓知道這一拳的厲害，雙腿騰地往上一蹦，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腦袋雖然躲過了致命一擊，但迪森的拳頭卻擊中他左躲右閃抱住的大鋁壺，“咚”的一聲被砸出七八英尺遠。羅賓一個急轉身，向水壺撲去，迪森哪里肯放，一把拖住羅賓雙腿。就這樣，一個要奪回大鋁壺，一個死死拖住不放松。突然，羅賓瞪大眼睛，心臟猛地一縮，失聲大叫 “水！”原來大鋁壺被他奪回后蓋子來不及擰緊，又被迪森一拳砸飛，生命之水正從壺口無情地潺潺流向干渴的沙漠。

迪森也發(fā)現(xiàn)了，腦子 “嗡”的一聲響，無力地松開了羅賓雙腿。

羅賓撲上去把大鋁壺抱起來，放在耳邊搖搖，輕輕的，一大半水漏光了，沙地上，留著一灘濕影，再也收不回。他狂怒地揮起拳頭，朝湊過來的迪森砸去，大喊：“混蛋，你我都完蛋了！”

迪森雙手捧住被羅賓砸得發(fā)麻的腦袋，一屁股坐下，覺得死亡的魔鬼在瞬間無可挽回地攫住了他。

羅賓抬起頭，看看天上的太陽瘋了似的噴著火焰，留下的這點水，若兩人一起跑，根本回不到古拜監(jiān)獄，他們都得渴死在半路，成為沙鷹的美餐。

三、絕處逢生

迪森從羅賓臉上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眼睛里立刻閃出孤注一擲的兇光，覺得自己有的是力氣，剩下的水必須奪過來?？伤俅蝿邮值臅r候，看到羅賓一條胳膊緊緊抱住大鋁壺，另一只手伸向腰間，那里插著一支手槍，深深下陷的一雙藍眼睛朝他射出威懾的目光。迪森明白，求生是每個人的本能，這個警官顧不得他了，何況，他是個逃犯，如果他再敢動一動，就給了羅賓一槍擊斃他的借口。他心里哀嘆，今天是死定了。就在他心頭充滿死亡恐懼的時候，頭頂突然響起 “嗡嗡”的聲音。他同羅賓同時抬起腦袋，發(fā)現(xiàn)是一架直升飛機，正從遠處飛來，慢慢地在搜尋地上的目標。

羅賓松了口氣，他知道，這是古拜監(jiān)獄獄長見他遲遲不歸，請求上司出動直升飛機搜尋他們，他急忙向空中拼命揮動雙手。可迪森既看到了生的希望，又害怕被抓回監(jiān)獄，心情十分矛盾，一點也激動不起來，沮喪地坐著不動。

誰知道，直升飛機在上空盤旋了一個圈子，又慢慢飛往別的方向去了。羅賓看看自己同迪森身上衣服，由于早被汗水和黃沙染成同沙漠一樣的顏色，直升飛機上的人員隔著斑斑窗子，根本就發(fā)現(xiàn)不了沙地上的人影。

希望破滅了。迪森充滿血色的眼睛盯住羅賓緊緊抱住的大鋁壺，又一次企圖尋找機會下手?？闪_賓十分警惕，明白他的心思，立刻朝他舉起黑洞洞的手槍。迪森絕望了，蹦起來像野獸一般朝羅賓嗥叫：“羅賓警官，你有槍有水，快跑??！算我運氣不好，我算死定了！”

羅賓不回答他，舉著的手槍一動不動。接下來是死一般的沉寂，兩條陷于絕境的生命緊張地對峙著，都能聽到對方粗重的呼吸聲。終于，迪森的精神徹底崩潰了，哀嚎一聲坐下，雙手抱住腦袋，等著死神到來。羅賓卻深深吸了口像火爐里噴出來的熾熱氣體，也慢慢放下手槍，把它插進褲腰，然后伸手摸摸自己長著稀稀幾根黃毛的腦袋，嘆口氣對迪森說：“伙計，你運氣還不算壞，上帝沒有讓你死。這點水你拿去吧，它能讓你活著跑回古拜監(jiān)獄。”

迪森像聽到天外之音，一個追捕他的警官，竟然把生的希望留給一個逃犯，真是不可思議。他本來兇狠的眼光變得迷離起來，許久才喃喃問：“尊敬的羅森警官，你在開玩笑吧？趁早一槍把我打死，你不但能夠活著出去，還可以立功，因為你可以編造，你打死了一個拒捕的逃犯。求你了，快點動手吧，不要把我拋在火一般的沙漠里活受罪了?！闭f罷，他一把扯開胸前的囚衣，露出長滿黃毛的胸脯。

羅賓皺皺眉說：“我打死你固然容易，可是，我的責任是把你活著追捕回去，因為法律沒有判處你死刑。因此，我只能選擇讓你一個人回監(jiān)獄。喔，老伙計，幫我一把吧，成就我成功追捕11個逃犯，那可是一個吉祥的數(shù)字啊，我現(xiàn)在就感謝你！”

迪森這才信了，問：“那你怎么辦？”

羅賓瞇上眼，抬頭看看著火的天空，慢悠悠地說：“等上帝發(fā)慈悲吧，直升飛機會飛回來的，我死不了?！?/p>

迪森突然大喊：“不，要跑我倆一起跑，要死死一塊，我情愿，你是我這生結識的最好朋友。”說完，竟然捂住臉嗚嗚哭起來。

羅賓把大鋁壺推到迪森手里，又拔出腰間手槍，瞄準迪森，大聲喊：“混蛋，你找死??！我喊一二三，你再不跑，我就不客氣了！”

迪森抱住大鋁壺，擦擦發(fā)紅的眼睛問：“你不怕我向黑鷹山方向跑？”

羅賓哈哈大笑回答：“老伙計，我給你那點水，根本跑不到黑鷹山，你只能跑向古拜監(jiān)獄，那是條生路?；斓?，快跑吧，你的一切都由上帝掌握著，別胡思亂想?！?/p>

迪森不再說話，朝羅賓深深一個鞠躬，回過頭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火炭般發(fā)燙的沙地，朝古拜監(jiān)獄方向跑去。

此刻，羅賓感到腦袋裂開一般疼痛，慢慢地爬到一個沙丘的陰面，氣溫要低多了。他坐下，心里罵迪森：這家伙這么狠，腦袋差點被他砸扁。此刻他心里有了打算，說不定有頭野物路過，他的槍法是百發(fā)百中的，能喝血能吃肉，嘿，死不了。想到這兒，他瞪大眼睛，開始守株待兔。

其實，這是他的幻想，在這50多度高溫的沙漠里，哪有野物跑過？除非來找死。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他眼睛睜得發(fā)酸了，連野物的影子也沒有見著。不過，他心里還在喊著：“嘿，至多到明天午后吧，迪森能跑回古拜監(jiān)獄，我可成功追捕到第11個逃犯，11啊，這個吉祥數(shù)字……”他的腦袋由劇痛轉為麻木，慢慢地閉上眼睛……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忽然像有人狠狠推了他一把似的，他猛地一下跳起來，原來他聽到頭頂有 “嗡嗡”的聲音。啊，直升飛機又飛回來了。他大喊：“該死的監(jiān)獄長，沒有忘記我這個老伙計，我還要去城里警察分署報到呢，我的運氣真是不錯?！彼鄙w機又蹦又跳，舉起雙手拼命揮舞。果然，直升飛機在他的頭頂盤旋一會后，慢慢地開始降落?？墒牵德涞姆较虿粚Π?，怎么離他300多英尺遠？“該死的，方向搞錯了。我在這里呢，蠢豬！”就在他朝降落的直升飛機破口大罵的時候，他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方向有座高高的沙丘，沙丘上站著一個赤膊的男人，男人雙手揮舞著火一般鮮艷的紅色上衣。直升飛機發(fā)現(xiàn)了醒目的求救信號，才朝目標徐徐降落。

羅賓身子里立刻生出無窮的力氣，邁開雙腿，一口氣奔到那座沙丘。那個赤膊的男人正是已經離開一個多小時的迪森，此刻，他一條小水桶粗的胳膊正汩汩淌血，染紅了他手里揮舞的囚衣，直升飛機才發(fā)現(xiàn)降落目標。羅森一陣激動，撲上去大喊：“混蛋，你哄我，沒有跑遠??！”

羅森搖搖晃晃，笑得十分燦爛，說：“我記住你說的話，直升飛機會來找我們的，上帝不讓我們死……”

隨著被螺旋槳卷起的風沙，直升飛機降落了，古拜監(jiān)獄獄長跳下來喊：“你們真聰明！”

羅賓同迪森一塊笑呵呵地回答：“11個，11是個吉祥的數(sh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