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 巖 張慧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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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邊音到圓唇
——Z變韻形成的一種可能途徑

□賀 巖 張慧麗

摘 要：本文結合湖北西北部方言中“子”尾的讀音，探討漢語官話方言Z變韻圓唇特征形成的一種可能途徑。“子”尾元音弱化并脫落，聲母成為自成音節(jié)的邊音，并進一步演變?yōu)閳A唇元音，與前行音節(jié)結合，最終導致Z變韻圓唇特征的形成。文章從分布條件和普遍音理兩個角度論證了這個觀點。從分布條件來說，邊音“子”尾的兩種分布條件和Z變韻圓唇特征的兩種分布條件基本一致，說明Z變韻的圓唇特征有可能是從邊音“子”尾而來。從普遍音理來說，音節(jié)末邊音和圓唇元音都使用了主動發(fā)音器官唇和舌體，并具有基本一致的共振峰結構，這說明從邊音“子”尾到圓唇元音的演變是可能的。

關鍵詞：Z變韻 圓唇特征 “子”尾 邊音

一、引言

雖然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就發(fā)現(xiàn)Z變韻，但半個多世紀以來，Z變韻的合音后綴和形成過程始終還在爭論之中。根據(jù)前人關于Z變韻的描寫和張娟（2005）對山西和河南地區(qū)Z變韻全面的調(diào)查和分析，從多數(shù)方言點的Z變韻的形式中，可以清晰地離析出一個“-u”尾。也就是說，Z變韻可能是基本韻母與“-u”尾合音產(chǎn)生的。那么，這個“-u”尾是從哪里而來？這個“u”尾是不是“子”尾？

趙日新（2007）認為，從現(xiàn)存方言中“子”后綴的眾多變異形式來看，“子”后綴的弱化，可能是經(jīng)歷了這樣的途徑。見（1）。

（1）“子”尾弱化為央元音

子：ts? ＞ ts? ＞ z?/t? ＞ l? ＞ ?

ts? ＞ ts?/ ＞ dz?/ ＞ z?/ ＞ l?/ ＞ ?/ ＞ ?

概括起來就是：聲母流音化并消失，韻母央化。就是說，現(xiàn)存方言中能看到的“子”后綴演變鏈條上最晚期的語音形式應該是一個央元音［?］。趙日新（2007）認為，從?到u在演變音理上是不可能的，從而否定Z變韻的合音后綴是“子”尾。

陳衛(wèi)恒（2004）提出“之幽交涉”自古有之，從而認為從［?］到［u］的演變是可能的。在從獨立音節(jié)的“子”尾向“子”變韻演變過程中，喉塞韻尾［/］在一定條件下變?yōu)椋郐蹋?，再進一步變?yōu)椋踰］。即“子”尾的演變鏈條可能是這樣的。見（2）。

（2）“子”尾從央元音到圓唇

ts? ＞ ts?/ ＞ dz?/ ＞ z?/ ＞ l?/ ＞ ?/ ＞ ?μ ＞ ?u

張世方（2008）認為，后附成分“著”在某些方言中有［?］/［u］兩讀，“子”后綴既然有［?］的語音，應該也可以有［u］的讀音。從而可以為“子”尾經(jīng)［?］到［u］形成“Z變韻”提供一個旁證。

陳衛(wèi)恒（2004）以古證今，張世方（2008）以彼證此，但都只是提出了一種可能性。要判定“Z變韻”的合音后綴，最好從現(xiàn)存方言中找到直接證明，并且在音理上可以解釋。

王臨惠（1993）提到，山西臨猗方言“子”尾讀［a tou］，同時又存在Z變韻。Z變韻的語音表現(xiàn)是長音，即每一個Z變韻都只通過音長與相應的基本韻母對立。但是這個［atou］究竟是否是“子”尾尚有疑問。因為就目前有報道的方言點看，有Z變韻就沒有“子”尾，有“子” 尾就沒有Z變韻。并且臨猗方言Z變韻只是音節(jié)延長，并沒有圓唇特征，與“子”尾讀音［atou］似乎并無明顯的聯(lián)系。王洪君（1999：216）也提到，山西運城北部方言中有一個語法意義類似“子”尾，語音形式為［atou］的后綴，但還需要進一步證明它是“子”尾的弱化形式。臨猗的情況與運城可能是同類現(xiàn)象。因此，王洪君（1999）認為從［?］到［u］的演變音理還沒有找到，不能確定Z變韻中的合音后綴“-u”就是“子”。

以上分析都考慮了Z變韻的圓唇特征，并認為合音后綴的語音形式只有一種。實際上，一些方言Z變韻是沒有圓唇特征的，例如晉城和陵川（侯精一，1985），而另外一些方言Z變韻的圓唇特征是有條件分布的，例如河南焦作地區(qū)各縣（張娟，2005）。同時，“子”尾讀音在方言中的表現(xiàn)也是多樣的。（侯精一，1985；喬全生，1995；陳衛(wèi)恒，2004）

鑒于漢語方言中Z變韻特征的復雜性和“子”尾讀音的復雜性，王福堂（1999）認為，［?］類Z變韻可能就是與［?］類“子”尾合音而成，［u/o］類Z變韻可能就是與［u/o］類“子”尾合音而成。這個觀點啟示我們，漢語方言中的Z變韻即使是與“子”尾合音而成，這個“子”尾也可能以多種讀音形式與前行音節(jié)融合，從而形成多種特征的Z變韻。

另外，Z變韻的地區(qū)差異也要考慮。王洪君（2004）認為，Z變韻在山西和河南這兩地方言中表現(xiàn)的方式不同，在山西方言中主要是變調(diào)，在河南方言中主要是變韻。從各地Z變韻的報告也可以看到，山西方言Z變韻各地差異很大，并常常伴有長音和變調(diào)，而河南境內(nèi)的Z變韻系統(tǒng)則比較一致，并且圓唇特征的分布條件也比較規(guī)律。因此，本文以河南境內(nèi)Z變韻的語音形式為主，主要從分布條件入手，分析Z變韻一種可能的合音途徑，并從普遍音理的角度進一步解釋和說明。

二、兩種弱化途徑

根據(jù)李宇明（1984）和筆者自己調(diào)查收集的材料，在河南南部和湖北西北部宜城、鐘祥（漢水東）、當陽、荊門、南漳、襄樊、老河口、谷城、棗陽、鐘祥（漢水西）等較大范圍的地區(qū)，后綴“子”在一定條件下讀作一個自成音節(jié)的邊顫/閃音或邊音。由于移民原因，山西、河南、山東、河北甚至陜西方言有很大的內(nèi)部一致性（裴澤仁，1988；韓承紅，2010；張慧麗，2010）。湖北西北地區(qū)的“子”尾讀音是否親緣關系拉得太遠呢？根據(jù)襄樊發(fā)音人提供的材料，這個地區(qū)無論是方言上還是人群的心理認同上，都更接近河南，并且祖上大多是從河南移民過去的。因此，這個地區(qū)“子”尾的讀音應該可以納入“Z變韻”研究的視野。根據(jù)“子”尾在這個地區(qū)的讀音，筆者推測，除了趙日新（2007）總結的“子”尾演變途徑之外，“子”尾還可能存在另外一條弱化途徑。如（3）。

（3）“子”尾弱化為邊音

子：ts? ＞ ts? ＞ t? ＞ tr?/ tR?＞ lR?＞ l

概括地說，就是韻母弱化并最終消失，聲母流音化?！白印蔽惭葑?yōu)橐粋€邊音，已經(jīng)是Z變韻形成的前夜?！白印蔽步?jīng)由邊音演變?yōu)橐粋€圓唇元音，并與前行音節(jié)融合，從而形成Z變韻。下文將從兩方面進一步論證這個觀點：第一，“子”尾讀邊音的條件與“Z”變韻圓唇特征的分布條件基本吻合；第二，從邊音到元音“-u”的演變，在音理上是可能的。

三、分布條件

（一）邊音“子”尾的兩種分布條件

湖北襄樊方言中“子尾詞”在聽感上可以分為兩類。如果前行音節(jié)的韻尾是鼻音，“子”尾讀塞音加閃音；如果前行音節(jié)的韻尾不是鼻音，“子”尾讀邊音加閃音或邊音。襄樊方言“子”尾兩種讀音在“子尾詞”中的分布見表1。

表1：襄樊方言“子”尾的兩種讀音

下面以襄樊方言“梨子”與“份子”為例，比較“子”尾在元音韻尾后和鼻音韻尾后聲學表現(xiàn)的不同，如圖1。發(fā)音人為一名在京研究生，母語為湖北襄樊方言。錄音和語圖提取都使用Praat語音軟件。

圖1：襄樊子尾在鼻音和非鼻音后的聲學表現(xiàn)

圖1“份子”中的“子”尾聽感上是一個舌尖塞音，語圖上表現(xiàn)為明顯的沖直條。“梨子”中的“子”尾聽感上是一個邊音加閃音，語圖表現(xiàn)類似響音，沒有沖直條。從表1和圖1可以推測，正是分布條件的不同，引發(fā)了“子”尾讀音的分化：在鼻音后維持舌尖塞音，在元音后則弱化為一個邊音。

當然，在山西、山東和河南等地的很多方言中，“兒”音是一個卷舌邊音（錢曾怡、張樹錚、羅福騰，2001；朱曉農(nóng)、焦妮娜，2006）。湖北地區(qū)的這個邊音是不是“兒”？我們有兩個理由來排除這個可能性。第一，根據(jù)當?shù)厝说恼Z感，他們覺得這個邊音詞尾對應的是北京話的“子”尾詞，而不是兒化詞。當?shù)赜凶约旱膬夯~，發(fā)音與北京話稍有不同，但與“子”尾詞非常不同。第二，非鼻音后的才讀邊音，鼻音后的讀塞音，這種分化本身就說明了不是“兒”尾。因為“兒”尾的演變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一個塞音聲母，而“子”尾聲母讀舌尖塞音卻是普遍存在的。

李宇明（1984）詳細考察了湖北和河南等地顫/閃音的分布，也認為這個顫/閃音是“子”尾。并認為還有個別地區(qū)“字、志、紙”等字也讀顫/閃音，應該是類化形成的。

根據(jù)筆者的初步調(diào)查，在湖北西北部宜城、鐘祥（漢水西）、當陽，“子”尾在任何音節(jié)后都讀塞音加閃音［tR?］，當?shù)厝擞X得他們舌頭不靈活；荊門、南漳、老河口、谷城、棗陽、鐘祥（漢水東）等地，“子”尾的分布也沒有條件，在任何音節(jié)后都讀邊音加閃音［lR?］，當?shù)厝擞X得他們舌頭靈活。“子”尾在這個地區(qū)的讀音差異體現(xiàn)了音變的3個階段。見（4）。

（4）“子”尾讀音在湖北西北部的3個階段

在階段1，前行音節(jié)韻尾無論是否鼻音，“子”尾都讀塞音；在階段2，鼻音韻尾后“子”尾維持讀塞音，非鼻音后變?yōu)檫呉?；階段3，無論是否鼻音，“子”尾都讀邊音。

綜上，邊音“子”尾在湖北西北部地區(qū)有兩種分布條件：一種是只分布在元音韻尾后，以襄樊為代表；一種是在元音和鼻音韻尾后都有分布，以荊門為代表。下文分析漢語方言中Z變韻圓唇特征的兩種分布，然后與湖北地區(qū)邊音“子”尾的分布相比較，分析二者的對應關系。

（二）Z變韻圓唇特征的分布條件

1.基本韻母分類與Z變韻的特征

張娟（2005）對山西河南境內(nèi)的Z變韻做了詳細的調(diào)查分析，總結出Z變韻的形式特征（長音、-u尾、韻腹為?類、韻腹為?)類、韻腹為a類、韻尾為-n尾、韻尾為-N）和各自的分布條件。張娟（2005）的分類非常細，不少地方有重合，并且分布條件使用的是傳統(tǒng)音韻學術語，不能直觀簡潔地表現(xiàn)Z變韻的特征與基本韻母的關系。在張娟（2005）的基礎上，筆者對Z變韻的形式特征又做了概括，并使用現(xiàn)代語音學的術語來表達，見表2。因為長音型與韻尾特征沒有關系，這里暫時不考慮。

表2：Z變韻的特征及其與基本韻母的關系

從表2可以清楚地看出，Z變韻的幾個特征與原單字音不同的韻尾直接相關。因此，我們首先依據(jù)韻尾的不同把韻母分為三類。見（5）。

（5）三類基本韻母

a.VV類。韻尾主動發(fā)音器官是舌體（Dorsal），即元音韻尾韻。單元音韻母是韻腹和韻尾同形，也占兩個莫拉。

b.V/類。韻尾主要發(fā)音器官是聲帶（Vocal cord），即喉塞音韻尾［/］。

c.VN類（包括鼻音韻尾［n］和［N］）。主要發(fā)音器官是軟腭（Soft Palate）。

這樣，綜合考察基本韻母韻腹韻尾與Z變韻特征的關系，我們可以得出三種基本韻母與Z變韻幾種特征的大致對應。見表3。

表3：三種基本韻母與Z變韻特征

張娟（2005）只提到鼻音韻尾的幾種變化，其實在不少方言點，鼻音韻尾韻是沒有Z變韻的。這里把這個特征加上，稱為“不變”。以韻尾是否鼻音為條件，可以進一步簡化Z變韻特征與基本韻母的關系。如表4。

表4：韻尾鼻音性與Z變韻的特征

從表3和表4可以看到，非鼻音韻尾Z變韻都有圓唇特征，表現(xiàn)在各地非常一致，鼻音韻尾Z變韻的表現(xiàn)則比較復雜。下面分別以鄭州、長垣和原陽方言為例，觀察鼻音韻尾Z變韻的具體表現(xiàn)。

2.鼻音韻尾Z變韻的具體表現(xiàn)

第一種，鼻音韻尾不變韻。以鄭州方言為例，鄭州方言Z變韻有8個，都是以［-u］收尾。8個Z變韻的基本韻母都是非鼻音韻尾，鼻音韻尾的不變韻。如（6）。

（6）鄭州方言Z變韻（周慶生，1987）

ou＜?（子） ? u（f）　au＜a F ai（s §）iou

第二種，鼻音韻尾變韻，但是非圓唇。以長垣方言為例，長垣方言的Z變韻都是長音，非鼻音韻尾的Z變韻有［o］尾，鼻音韻尾的音節(jié)單純變長音，后面不加［o］尾。見（7）。

（7）長垣方言Z變韻（王青鋒，2007）

?：o＜?絲 ?獅 ?蛾　i?：o＜i蹄 ae 帶ie葉 ei痱　u?：o/”?：o＜u?鍋 uei 腿 ”珠　y?：o＜y駒 y?虐 ye瘸 uei穗a：o＜a疤au帽　ia：o＜ia芽iau瓢　ua：o < ua花E：o＜E虱 ae蓋　uE：o /”E：o < uae筷 uei對 ”ei錘a：e＜ae袋盤　ia：e＜iae燕　ua：e＜uae筷碗　ya：e＜yae院a：N＜aN幫　ia：N＜iaN箱　ua：N＜uaN框

長垣方言中有一些元音韻尾的基本韻母，Z變韻后沒有出現(xiàn)圓唇特征，只是單純的韻母變長，似乎是例外。我們推測在發(fā)生Z變韻的時期，這些韻母可能還有鼻音韻尾，是一個an。使用的是鼻音韻尾的變韻規(guī)則，單純變?yōu)殚L音而不圓唇。后來基本韻母鼻音韻尾脫落，與部分ae韻母合流。Z變韻的鼻音韻尾對應性的脫落，但還是保留了與ae韻母Z變韻的區(qū)別?？傊m然基本韻母an、ae合流了，但對應的Z變韻的區(qū)別還存在。

第三種，變韻后前后鼻音韻尾產(chǎn)生分化。后鼻音韻尾變韻為圓唇，前鼻音為非圓唇。以焦作方言的Z變韻為例。見（8）。

（8）焦作方言的Z變韻（張娟，2004）

?u＜l`? y：?u＜y y/ ?ù?u＜?/?＜a au 　iù?＜ia iau 　u?＜u? ua ua/ 　y?＜y? uai ya/ o＜?E F ?/　iùo＜iE ai ia/ i?/　uùo＜uF u?/　yùo＜yE ya/ ?)＜aN 　i?)＜iaN 　u?)＜uaN Q＜an 　iQ＜ian 　uQ＜uan 　yQ＜yan i：N＜?n in　y：N＜yn uN uù ＜u/ ?ù?u＜? 　i：?u＜i i/ ei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到，除了焦作型Z變韻外，基本韻母韻尾按照是否鼻音分為兩類。如果韻尾是非鼻音，Z變韻就是圓唇特征；如果韻尾是鼻音，Z變韻就是另外的特征。無論鼻音韻尾變，或者不變，都與非鼻音韻尾相區(qū)別。焦作型Z變韻中，鼻音韻尾按前后而分化，后鼻音變韻后為圓唇，前鼻音變韻后為非圓唇，這與前后鼻音的不同性質(zhì)有關，下文將會進一步分析這個問題。

四、Z變韻與子尾

（一）Z變韻與子尾的對應

如果暫時不考慮焦作型方言Z變韻，我們會發(fā)現(xiàn)，Z變韻是否圓唇與襄樊方言中“子”尾是否讀邊音有整齊的對應關系：Z變韻的圓唇特征對應于襄樊邊音“子”尾，Z變韻的非圓唇特征對應于襄樊地區(qū)的塞音“子”尾。見表5。

表5：Z變韻特征與子尾特征的對應

我們從表5的對應關系推測，在湖北“子”尾讀音的第2個階段，發(fā)生了“子”尾與前行音節(jié)的合音。邊音子尾融入前行音節(jié)，形成圓唇特征Z變韻；塞音韻尾不能融入前行音節(jié)，Z變韻就采取其他的方式進行，形成非圓唇特征Z變韻。

（二）鼻音韻尾的語音性質(zhì)和音系處理

現(xiàn)在再來分析焦作等方言Z變韻鼻音分化的情況。Jeff Mielke（2005）認為，鼻音在［持續(xù)性］特征表現(xiàn)出搖擺性質(zhì)（ambivalence）和不明確性（ambiguity）。兩種音在561種語言中表現(xiàn)為［+持續(xù)性］與［-持續(xù)性］的幾率幾乎相等。王洪君（2008：173-174）認為鼻音兼有［+持續(xù)性］與［-持續(xù)性］兩種性質(zhì)。在聲母位置體現(xiàn)為塞音性，處于韻尾位置時則只體現(xiàn)為持續(xù)性。

語言本體研究

Ohala（1993）發(fā)現(xiàn)，后鼻音比其它部位的鼻音更接近口元音。因為發(fā)后鼻音時，更多的使用舌體部分，這就使元音和鼻音間的過渡非常緩慢。并且口腔內(nèi)的最窄點（constriction）比較靠后，聽感上的鼻音共鳴主要靠咽腔-鼻腔，這就使后鼻音聽感上接近鼻化元音。這就意味著，前后鼻音不僅有發(fā)音部位的不同，還有元音性強弱的差異。張杰（2000）根據(jù)這一點把前后鼻音做了形式化處理。見（9）。

（9）張杰（2000）對前后鼻音的形式化處理

N：［+元音性］（［+vocalic］ ）

n：［-元音性］（［-vocalic］）

張杰（2000）的兩分法處理是針對前鼻音和后鼻音的，如果把口元音、后鼻音和前鼻音都放在一起考慮，把后鼻音處理為介于元音和前鼻音之間可能更為合理。見（10）。

（10）

元音：［+元音性］

后鼻音：［元音性］

前鼻音：［-元音性］

（10）的意思是：元音總是正元音性的，前鼻音總是負元音性的，后鼻音可能是正元音性的，也可能是負元音性的。因此，在具體方言中后鼻音可能跟著元音走，也可能跟著前鼻音走。這樣就可以解釋鼻音在Z變韻中的方言歧異。在焦作型方言Z變韻中，后鼻音與元音一致變韻，都有圓唇特征；在鄭州型和長垣型Z變韻中，后鼻音與前鼻音一致變韻，要么不變，要么變韻但沒有圓唇特征。三種韻尾變韻示意圖見（11）。

五、演變音理

（一）普遍音變原理

邊音在音節(jié)末變?yōu)橐粋€后圓元音，這樣的音變在多個語言中發(fā)生。在法語中這樣的音變已經(jīng)成為事實。例如，法語中復數(shù)條件下邊音在音節(jié)末變?yōu)橐粋€圓唇元音：

單數(shù) cheval［SEval］horse

復數(shù) *chevals＞cheveau［SEvo］horses

在英語中，某些黑人社團中詞末邊音已經(jīng)發(fā)為圓唇元音。在標準英語中，邊音在某些復合詞中第一個成分末位置已經(jīng)書寫為圓唇元音，說明在某些條件下音節(jié)末邊音已經(jīng)變?yōu)閳A唇元音。舉例見（12）。

（12）英語中邊音和圓唇元音的交替

邊音詞尾　圓唇元音labial　labio-dental social　socio-linguistics thermal　thermo-statics syllable　syllabo-tonic apical　apicolaminal　laminopalatal　palato-

音節(jié)末位置邊音與圓唇元音的混同，從發(fā)音生理和聲學參數(shù)都可以得到解釋。根據(jù)Johnson（2003：63），至少在美國英語中，在音節(jié)首位置，邊音只在舌尖（Coronal）有收縮點；在音節(jié)末位置邊音在舌尖部位有一個收縮點，在舌體（Dorsal）部位也有一個收縮點，從而降低了F2的頻率。發(fā)音過程中舌體運動的圖像也證明了這一點。根據(jù)密西根大學研究生Susan的研究，美國英語中邊音在音節(jié)首使用的主要是舌尖部分，在音節(jié)末使用的主要是舌體部分。

音節(jié)末邊音在聲道中的收縮點靠后，從而引起F2下降。而后圓元音典型的聲學表現(xiàn)也是F2下降。從頻譜圖來看，音節(jié)末邊音的共振峰結構與圓唇元音的共振峰結構非常相似。圖2是英語“l(fā)ull”與“l(fā)ow”的波形圖與頻譜圖。兩個語音樣本均來自于Online Webster，發(fā)音人為同一個女聲，通過Praat提取波形圖和頻譜圖。

圖2：英語“l(fā)ull”與“l(fā)ow”的波形圖與頻譜圖

首先比較圖2中音節(jié)lull元音前后的邊音。相比音節(jié)首的邊音，音節(jié)末的邊音F2和F3都呈下降趨勢。再比較lull 與low的共振峰結構?？梢钥吹剑瑑蓚€音節(jié)后半部分的共振峰結構非常相似：F3下降；F2下降并與F1融為一體。F1、F2都很低，并且很貼近，這是后高圓唇元音［u］的典型特征。

（二）襄樊方言的“子”尾與可能的音變

從音長角度來說，襄樊方言的子尾詞與單音節(jié)已經(jīng)沒有區(qū)別。例如，襄樊發(fā)音人“梨”的音長是281毫秒，“梨子”的音長是279毫秒。從語圖上看，相對于音節(jié)首邊音，音節(jié)末邊音的第二、第三共振峰已經(jīng)顯著降低。圖3表現(xiàn)了子尾詞“梨子”的共振峰結構，音節(jié)首邊音與音節(jié)末邊音前三個共振峰的值也分別標出。

圖3：襄樊方言子尾詞“梨子”

共振峰　音節(jié)首邊音（Hz）　音節(jié)末邊音F1　327　397 F2　2439　1566 F3　3765　2543

從圖3可以看出，“梨子”音節(jié)末邊音比音節(jié)首邊音的F2下降873Hz，F(xiàn)3下降1222Hz。F2下降是后元音的特征，F(xiàn)3下降是卷舌元音和圓唇元音的典型表現(xiàn)。子尾詞“梨子”并沒有卷舌，因此F3下降應該是圓唇元音的表現(xiàn)。子尾演變到這個階段，就已經(jīng)進入到Z變韻形成的前夜。

六、結語

本文考察了湖北西北部地區(qū)“子”尾讀自成音節(jié)的邊音/顫音的分布條件，認為“子”尾可能存在另外一種弱化途徑：韻母央化并最終脫落，聲母讀自成音節(jié)的邊音?！白印蔽步?jīng)由邊音演變?yōu)閳A唇元音，并與前行音節(jié)融合形成Z變韻的圓唇特征。音節(jié)末邊音演變?yōu)閳A唇元音是世界語言中一個普遍的現(xiàn)象。從發(fā)音角度看，音節(jié)末邊音和圓唇元音都使用同一個發(fā)音部位舌體；從聲學表現(xiàn)來看，音節(jié)末邊音與圓唇元音有著極為相似的的共振峰結構。從分布條件看，漢語方言Z變韻圓唇特征的分布條件與邊音“子”尾的分布條件基本一致。普遍音理和分布條件兩方面都證明了從邊音“子”尾到Z變韻圓唇特征的可能演變。

（本文為魯東大學引進人才基金項目［WJ2014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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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巖 張慧麗 山東煙臺 魯東大學文學院 264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