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穎［云南大學大學外語教學部，昆明　65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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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羅《種子的信仰》：一種新的生態(tài)倫理

⊙蔣穎［云南大學大學外語教學部，昆明650091］

摘要：《種子的信仰》這部長篇自然散文的主旨是把對種子的科學認知和從種子生態(tài)智慧得到的啟迪，提升到信仰的高度，闡釋和倡導種子的信仰這種新的生態(tài)倫理。梭羅指出，為應對美國新英格蘭森林資源枯竭危機，迫切需要認識種子是森林生命之源，敬仰種子與大自然互惠共生的生態(tài)智慧，改變人類中心主義的生態(tài)倫理，確立尊重種子生命的生態(tài)倫理，建立人與森林的可持續(xù)發(fā)展關系。

關鍵詞：自然文學《種子的信仰》互惠共存生態(tài)倫理

《種子的信仰》作為美國“文學生態(tài)學”（Literary ecology）①的開創(chuàng)性作品，命途多舛，幾乎被埋沒。1854年，《瓦爾登湖》出版之后，梭羅全身心轉向生態(tài)科學，完全沉迷于對故鄉(xiāng)美國東部新英格蘭馬薩諸塞州康科德鎮(zhèn)大自然（主要是森林）的生態(tài)研究，留下了大量手稿，其中包括對植物種子的研究。學者們普遍認為，這些草稿粗糙乏味，價值不高。例如，《梭羅日記精萃》的編輯奧戴爾·謝潑德就認為在這些草稿中，梭羅由一個有廣袤視野的思想者退化為視野顯微鏡般狹小的觀察者；梭羅研究種子的遺搞，最好不要輯入文集。這樣，梭羅的這些遺稿被束之高閣。直到1993年由美國獨立研究學者布萊德利·皮·狄恩精心編輯整理的《種子的信仰》一書問世，梭羅被塵封一百二十五年的天才之作才得以脫穎而出，并被視為自然文學典范。②評論者一般從文學和生態(tài)學角度解讀這部作品，例如美國評論家小羅伯特·理查森說，《種子的信仰》“致力謳歌森林的豐饒繁衍，還有生命間彼此難以分割的水乳交融”③。我們則認為，這部著作的主旨已經在書名中概括得十分鮮明，就是闡釋和倡導種子的信仰這種新的生態(tài)倫理，以應對新英格蘭的森林資源枯竭危機；學習種子的生態(tài)智慧，構建人與森林的可持續(xù)發(fā)展關系。

一、相信種子是森林生命之源

在梭羅之前和之后，從生物學和生態(tài)學角度研究植物種子的學者眾多，從自然文學角度謳歌種子和森林的詩人和作家亦不乏其人，但把對種子的科學研究和詩意謳歌提升到信仰高度的只有梭羅一人。在《種子的信仰》一書的正文之前，梭羅用一首短詩點明了全書的主旨：“我不相信，沒有種子的地方，會有植物破土而出，然而我對種子懷有大信心。若能相信，你有一粒種子，我就期待奇跡的橫空出世?！保═hough I do not believe/that a plant will spring up/where no seed has been，I have great faith in a seed. Convince me that you have a seed there，and I am prepared to expect wonders）④《蘭登書屋韋氏美語學習詞典》給出了“信仰”（faith）的四個義項：信任（confidence）、對上帝或宗教教義的信仰（belief in God or in the doctrines or teachings of religion）、宗教信仰系統(tǒng)（a system of religious belief）、忠誠（loyalty）。⑤這四個義項是一個語義系統(tǒng)：從對對象的極度相信（strong belief）出發(fā)，發(fā)展到尊敬和仰慕，并把敬仰內化為忠誠于對方的行為規(guī)范；從日常生活域投射到宗教域，又從宗教域投射到日常生活域。這是人類對“信仰”這種精神現象的認知過程在語言中的積淀。這也是《種子的信仰》的思想脈絡：梭羅在對種子傳播繁衍的自然生態(tài)規(guī)律進行創(chuàng)造性研究的基礎上，由對種子蓬勃生命力的極度信任，發(fā)展到對種子生態(tài)智慧的敬仰，并把敬仰內化為新的生態(tài)倫理規(guī)范。這使梭羅對種子自然生態(tài)的科學信仰帶有了宗教式的虔誠。早在梭羅去世后不久，愛默生就指出，梭羅認為，“如果沒有宗教或者某種虔誠，任何偉大的事業(yè)都無法完成”⑥。

應對19世紀新英格蘭的森林資源枯竭危機，是產生梭羅《種子的信仰》的現實動因。

新英格蘭屬于溫帶生態(tài)系統(tǒng)，動植物自然資源豐富，樹種的多樣性是其自然景觀的典型特征。歐洲殖民者到來之前，印第安人已在這里生活了數千年。他們從森林獲取制作棚屋的木料，采集食物和大量薪柴；為了開墾耕地和狩獵，每年春天和秋天兩次大面積焚燒周邊森林，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周邊森林的生態(tài)系統(tǒng)。⑦但是，由于村落的流動性，被消耗的森林和土地通過休養(yǎng)生息，可以自我修復，印第安人的生產生活活動并未破壞森林資源。

1620年，歐洲殖民者在新英格蘭建立第一個殖民地。殖民者對森林進行了一百多年的掠奪性、粗放性、浪費性的砍伐：為了砍伐有市場價值和銷路的木材，毀掉和燒掉大量次一等的樹木；為了建立農莊，清除林地上的所有樹木；森林遭到普遍的砍伐，出現大片光禿貧瘠的土地；松樹和雪松面臨在新英格蘭絕跡的危險，白橡樹成為稀缺樹種，山核桃樹的數量和規(guī)模銳減。⑧森林資源枯竭，危機開始顯現。

在梭羅生活的時代，美國工業(yè)化迅猛發(fā)展，康科德梅里馬克河下游成為紡織業(yè)中心。工業(yè)區(qū)和城鎮(zhèn)的擴張需要大量木材，持續(xù)了二百多年的對森林的濫砍濫伐此時愈演愈烈。梭羅在康科德梅里馬克河上航行，親眼目睹河邊山上，伐木工的斧子和杠桿在陽光中閃爍，從山頂滾下的圓木發(fā)出隆隆聲，猶如大炮轟鳴；河上來往著許多運送木材的船只。⑨梭羅這樣描繪劫后余生的新英格蘭森林凋敝的情景：“最寶貴的樹木，即那些花最長時間才能生長的樹以及那些活得最久的樹——栗樹、山核桃樹、橡樹——在我們現行體系中會最早滅絕，也最難再生，它們的位置被松樹和樺樹等占據了，但因為土壤原因，長出來的松樹和樺樹也不比以前強壯?，F在有好多地區(qū)長著殘敗的樺樹，或者橡樹，只有一小部分存活，也是布滿真菌和贅生物，而在這些地方兩百年前生長過最大的橡樹和栗樹。⑩作為一個有敏銳生態(tài)眼光的自然博物學者，梭羅還意識到森林的衰敗給整個自然環(huán)境帶來的系統(tǒng)性危害，因此他把如何修復森林生態(tài)系統(tǒng)設定為研究的主要目標。

通過對康科德森林的長期精心觀察，梭羅發(fā)現樹木雖然可以用移植、稼接、壓條和扦插的方式來繁殖，但是樹木和森林的生命之源是種子?！拔覀兞晳T于看見一片林子被砍伐后，另一片森林會迅速生長起來。我們從不思考樹木的更迭，也很少把種子和樹木相聯系，不去想這種規(guī)律性的更迭何時會停止。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森林里的資源日益枯竭，我們應當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種子的重要性?！?

意識到種子的重要性，就是要認識大自然一直在利用種子頑強的生命力，維護和修復森林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森林的天然火災、人為焚燒和砍伐，破壞森林生態(tài)，造成日益增多的光禿貧瘠的土地。但是，在漫長的歲月里，大自然堅定不移、不遺余力地在播種，以風、水和動物為媒介，把樹木產生的大量種子中的一小部分，從生長地傳播到種植地（包括那些光禿貧瘠的土地）上，其中一些生根發(fā)芽，多年以后長成森林?！白匀灰悦菜迫崛蹼[密的步伐穿越最長的距離完成了她最偉大的杰作”，最后便創(chuàng)造了一片片森林。種子有頑強的生命力，被埋在雪下或被焚燒的林地灰燼下的種子，多年以后，遇到適合的條件仍然能生根發(fā)芽。梭羅引用英國伊夫林《森林志》中的一段話：“小而脆弱的種子有著蓬勃的精神，它一旦被埋進大地濕潤的子宮，便堅強起來，一段時間后便能撼動粉碎巨石，長成巨大的杉樹或橡樹，沒有力量能壓抑它們的力量?！?梭羅深信，如果沒有人的干預，大自然能夠自我修復生態(tài)系統(tǒng)，森林將重新占領康科德大地；為了應對森林資源枯竭危機，人類應當向大自然學習，在相信種子是森林生命之源的基礎上，樹立種子的信仰。

二、敬仰種子的生態(tài)智慧

種子通過本能適應環(huán)境，利用環(huán)境資源維護自己的生存并繁衍樹木，實現森林的生存進化，它有自身的目的性，也就是內在價值（intrinsic value）。種子的內在價值是生命有機體和大自然的內在價值的一部分，“在宇宙環(huán)境中，生命和自然界是自組織系統(tǒng)、自我維持系統(tǒng)，按照一定的自然程序（自然規(guī)律）自我維持、自我組織和不斷地再生產，自為地進行自己的生命活動，在自然遺傳、生態(tài)、進化史上，以自己獨特的形式表達自己、表現自己，達到自己的目的，完成自己的使命，從而實現自身的發(fā)展和演化體現自己的存在是合理的，是‘好’，是‘善’”?。而生命有機體（包括種子）和自然具有目的性和內在價值的重要證明之一是它們的智慧。

“智慧又稱智力”，對動植物而言，指的是對環(huán)境的感知力和適應能力。種子和樹木能感知十五種以上的環(huán)境因素（包括光、化學物質、水、土壤質地、損害等）的變化，并做出回應，使它們的適應性具有可變性。?這說明它們有智慧。梭羅把種子與周圍自然環(huán)境（土壤、河流、氣候、動植物）看作是一個自組織和不斷再生產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并且揭示出在種子與環(huán)境的互動中，種子生態(tài)系統(tǒng)表現出的互惠共存的智慧。

適應不同的環(huán)境因素，種子以各種不同方式結出果實。為了保護松子，康科德油松長有堅硬多刺的錐形果球，每個果球包含上百個深棕色的種子。在陽光和風的共同作用下，隨著一聲脆響，堅果被打開，風把種子帶出來，吹向遠方。金縷梅的堅果和馬利筋的果莢都會奮力綻放，在裂開時，靠自身的彈力，把種子彈出來，飽含威力，像子彈一樣。?大自然有無限的創(chuàng)造力和智慧。

適應不同的傳播媒介，種子生長千姿百態(tài)。靠風傳播的種子，松樹籽、楓樹籽等都帶有翼狀薄膜，這種翅果天生就是要飛翔的；柳籽和楊籽包裹著花絮，隨風飄散，它們好像樹木里的開拓者，被風帶得很遠，飛快地覆蓋北美大陸燒荒地區(qū)?？克畟鞑サ姆N子，柳籽和楊籽等都較輕，隨波逐流，流向下游，流到草地上，在岸邊生根發(fā)芽，長成一排排樹林。靠動物傳播的種子，橡籽和松果等都比較大，動物可以把它們傳播得很遠。?在漫長歲月中，種子適應環(huán)境，通過自然選擇具備多樣性狀。

適應不同的土壤條件，樹木甚至具有調整種子生產數量的智慧。梭羅注意到，有時因為土壤貧瘠或多石，油松很難存活，它們就長出更多的果球，以便在不利條件下延續(xù)物種。針葉樹結籽還有豐年與歉年交替的規(guī)律。1859年，康科德的五針松、鐵杉和落葉松結籽特別多，北方來的以這些種子為食的鳥（朱頂雀、黃雀）也特別多。1860年，梭羅就沒有見到一個新鮮的鐵杉果、落葉松果或五針松果，也沒有見到任何一只朱頂雀和黃雀。?這也是樹木為使種子更多存活的策略，因為豐年和歉年的交替使生產的種子數量發(fā)生波動，從而使鳥群的數量得到一定控制。

種子在與共生的動物互動中，雙方都表現出生存智慧。森林動物以樹木種子或果肉為食，要消耗很大一部分樹種，這樣十分有效地防止種子全都長成大樹。但“消費者同時也被迫成為傳播者和種植者，這是它向自然交付的稅務”?。梭羅在《日記》中認為，媒介動物對自己播種的勞動價值，有清楚的認識（fair knowledge）。?動物在采摘、搬運、儲存和食用種子的同時，傳播和播種了種子。松鼠、田鼠等是油松和紅楓等種子的主要消費者和傳播者。鳥類中，松鴉是自然體系里最有用的中介者之一，它在結籽的橡樹和松樹之間保持著活躍的聯系，橡籽常常在松鴉吃完前就掉在地上。長期以種子為食，使一些動物具有適應性特征，例如交喙鳥的嘴可以方便地打開松果；松鼠會明智地把松果底朝天一轉，從苞片最小、刺最少最脆弱的地方開始咬起，輕易地剝去松果堅硬的果皮，吃到里面的一排排種子，“不僅動物系統(tǒng)地尋找樹木的果實……果實也在尋找它們”。櫻桃樹籽沒有翅膀，但它們包裹在甘美的果皮中吸引知更鳥、櫻桃雀和啄木鳥等吞食它們，并帶著它們飛翔，這樣它們也算有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翅膀。?這是櫻桃顯示出的種子的智慧。

這樣，種子與媒介動物相互依存、相生相克、互利共生，達到各自的目的，完成各自的使命，實現各自的發(fā)展和演化，共同表達出種子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智慧及其中所包含的內在價值及好和善。

相信種子是森林生命之源和對種子生態(tài)系統(tǒng)內在價值的揭示，都在科學認知中包含著梭羅敬仰種子的情感態(tài)度和價值取向。這種滲透在字里行間的情感推動，梭羅從種子生態(tài)學上升到種子生態(tài)倫理學。

三、確立種子的信仰

新英格蘭的森林枯竭危機在深層次上是一種生態(tài)倫理危機。美國歷史學家小林恩·懷特認為，正統(tǒng)基督教傳統(tǒng)的人類中心主義生態(tài)倫理是“我們生態(tài)危機的歷史根源”?，新英格蘭的開發(fā)史印證了這個觀點。最早來到新英格蘭的殖民者是英國清教徒，他們建立了政教合一的組織，長期奉行加爾文教機械的命定論教義，認為上帝創(chuàng)造了人類，人類受上帝之命支配自然和萬物。按照這種倫理觀念，清教徒認為把布滿原始森林的荒野改造成英國式的耕地和農莊，是上帝的考慮，是命中注定的和完全積極的。?這種人類中心主義的生態(tài)倫理，否認了自然和森林的內在價值和權利，主張為了人類的需求，可以對自然進行無度的開發(fā)和索取。因此，他們對原始森林進行了長期粗放性、浪費性和掠奪性的砍伐，終于導致新英格蘭森林枯竭的危機。

為了應對這一危機，梭羅在生命的最后八年中，傾情研究故鄉(xiāng)康科德的森林，發(fā)現森林中的各種樹種構成森林生態(tài)，按自然規(guī)律，發(fā)生不同樹種的更迭，維持著森林的茂盛。梭羅所說的“更迭”（succession）又譯作“演替”。對森林更迭規(guī)律的發(fā)現，是梭羅對生態(tài)學的一大貢獻。當代生態(tài)學教科書在追溯這一問題的歷史時寫到：“Thoreau根據自然學家的觀點，用演替來描述從其耕田到森林過渡的變化?！?如果沒有人類的粗暴干預，森林會自我繁衍，被毀壞的森林會自我修復。新英格蘭人不僅毀壞森林，而且阻礙森林的自我修復。因此，改變他們的人類中心主義倫理，提倡種子的信仰這種新生態(tài)倫理是克服森林枯竭危機的關鍵，而要改變人類中心主義倫理，先要破除無知和貪欲。

由于無知，新英格蘭人普遍“只知道樹木被砍伐以后自己會從地里長出來”，卻不知道樹木是由種子生根發(fā)芽生長出來的，更不知道種子與媒介動物的互利共生關系。這種無知導致他們去破壞種子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例如，松鼠本來是森林的種植者。但是，新英格蘭人并不知道松鼠的貢獻，反而把它當成禍害，鼓勵孩子用裝滿火藥的槍去射殺它們。美國有些地方，每年秋天都大規(guī)模地捕殺松鼠。梭羅認為，“如果人們認識到松鼠在自然界里扮演的角色，人們也許會更加文明和人道一些”?。文明和人道地對待種子、森林以及與之共生的動物，正是梭羅確立種子的信仰這種新生態(tài)倫理的目的。

貪欲驅動新英格蘭的林地經營者粗暴地打斷森林自我更迭的過程。根據自己長期深入的觀察并且吸取前人的研究成果，梭羅發(fā)現了森林中樹種更迭的規(guī)律：由于大自然經久不息地撒播種子，被焚燒或砍伐的光禿的林地上會出現樹木的再生。例如，在大火燒毀了的松林地上，再生出白樺、白楊和野漿果。小樹長高后，蓋住低矮的樹木，并造成后者死亡，空間被能長得更高的樹種占據，森林完成完全的更迭，保持茂盛。但是，人類會干預這種再生。例如，在康科德鎮(zhèn)遠郊，一位林主在冬天砍掉了一塊茂密的五針松林，大自然進行自我修復，第二年空地上長滿小橡樹。林主只要順其自然，就能在將來擁有一片橡樹林。但是林主不懂樹木的更迭規(guī)律，為了在擁有橡樹林之前多收獲一季黑麥，而把小橡樹付之一炬，把地耙了一遍，種上黑麥。他的貪婪造成了惡果，大自然無法繼續(xù)她已開始的更迭道路：在收獲黑麥之后，橡樹不可能再在這里生長，因為它們之前必須要有松樹或樺樹。一兩年后，這塊光禿禿的土地被林主棄耕。唯一的希望是在今后漫長的歲月中，風把松樹和樺樹的種子吹到這里。對大自然的這種粗暴干預在康科德很普遍。針對這類林主，梭羅寫道：“他把自然視如兒戲。我對他感到氣憤。他卻稱自己為農業(yè)家！他需要有一位監(jiān)護人來指導他。讓我們?yōu)樗撵`魂祈禱吧?！?除了指派護林員進行監(jiān)督這種制度安排，重要的是改變林業(yè)經營者靈魂中的貪欲，改變其生態(tài)倫理觀念，使他們有可能把生產經營活動與種子傳播、森林更迭的自然生態(tài)規(guī)律統(tǒng)一起來。

在破除無知和貪婪之后，人們才可能接受種子的信仰這種新的生態(tài)倫理。根據梭羅在本書中的闡釋和他的一貫思想，這種新生態(tài)倫理包括如下一些要點。

首先，確認人類只是大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中一個普通的成員。梭羅在其著名散文《漫步》中指出，“我們應該視人類為自然的居民，或者說是自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個論點用自然中心生態(tài)倫理取代了人類中心生態(tài)倫理，說明人類只是大自然的居民，與其他居民是平等的；所有居民互利共存，共同組成了大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并且在終極意義上依賴于大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人對自然的傷害同時也是對自己的傷害”?。新英格蘭森林枯竭，將會造成土地沙化、水土流失、氣候異常、物種減少，木材資源稀缺，最終危及人的生存。因此，確立自然中心生態(tài)倫理觀是接受種子的信仰的前提。

其次，強調人類敬仰大自然和向大自然學習。梭羅揭示了大自然和種子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內在價值和智慧，值得人類敬仰。在此基礎上他指出，“當我們試驗種植森林時，發(fā)現自己最終做的和自然一樣。那么我們?yōu)槭裁床幌蜃匀徽埥棠?？她是我們所有人當中——包括松鼠——最有經驗的?。種子的信仰就是向種子學習頑強的生命力，種子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互惠共生的智慧，森林生態(tài)系統(tǒng)自組織、自我修復和繁衍的智慧。

再次，把對種子的敬仰內化為尊重種子生命的倫理規(guī)范。種子頑強的生命力和生態(tài)智慧、森林的更迭都是自然生態(tài)規(guī)律，但梭羅在描述這些自然規(guī)律的過程中，釋放出種子、森林和自然的內在價值、智慧和善（好），最后要求人類承認種子、森林和自然的價值和權利，尊重和保護種子、森林和自然?！斑@就是從‘是’（描述）到‘好’（價值），最后得出結論‘應當’（道德）?！?這樣，梭羅就把種子生態(tài)學提升到種子生態(tài)倫理學，論證了人應當遵循生態(tài)道德規(guī)范，去建立人與森林的可持續(xù)發(fā)展關系。

總之，《種子的信仰》這部長篇自然散文的主旨是在描述種子自然生態(tài)規(guī)律的基礎上，闡釋和倡導種子的信仰。這些思想出現在19世紀中期，是梭羅首創(chuàng)的新的生態(tài)倫理。此后，到了20世紀中期，法國人道主義思想家阿爾貝特·史懷澤奠定了生態(tài)倫理學的基礎。隨著世界環(huán)境保護運動的發(fā)展，生態(tài)倫理學得到充實完善。在生態(tài)倫理思想得到廣泛傳播的今天，回望一百多年前梭羅的這些主張，他的遠見卓識仍然令人嘆服。

①Glotfelty，Cheryll＆Fromm，Harold.Ecocriticism Reader [M]. Athens：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6.

②[美]卡里·保羅·納卜漢：《序言：學習田野和森林的語言》，[美]亨利·戴維·梭羅：《種子的信仰》，江山譯，東方出版社2014年版，第1-9頁。

③[美]小羅伯特·D·理查森：《前言：梭羅的未竟事業(yè)》，[美]亨利·戴維·梭羅：《種子的信仰》，江山譯，東方出版社2014年版，第10-27頁。

④[美]亨利·戴維·梭羅：《種子的信仰》，江山譯，東方出版社2014年版，第8頁。

⑤Random House Webster’s Dictionary of American English [K].Ed. Dalgish, Gerard M.PH.D.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7.

⑥Emerson，Ralph Waldo. Thoreau [A].Selected Essays，Lectures，and Poems [M]. Ed. Richardson Jr.，RobertD. New York：Random House，1990：351-370.

⑦⑧?[美]威廉·克羅農：《土地的變遷——新英格蘭的印第安人、殖民者和生態(tài)》，魯奇、趙欣華譯，中國環(huán)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9-41頁，第90-95頁，第4-5頁。

⑨[美]亨利·戴維·梭羅：《在康科德與梅里馬克河上一周》，[美]塞爾：《梭羅集》，陳凱、許崇信、林本椿、姜瑞璋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年版，第185-208頁。

⑩??????????[美]亨利·戴維·梭羅：《種子的信仰》，王海萌譯，上海書店出版社2011年版，第136頁，第30頁，第30-98頁，第30-99頁，第32-86頁,第33-46頁，第121頁，第35-155頁，第30-135頁，第74-213頁，第140頁。

????余謀昌、王耀先：《環(huán)境倫理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43頁，第149-151頁，第51頁，第158頁。

?Thoreau，Henry David. The Journal（1837-1861）[M]. Ed. Searls，Damion. New York：NYREV，Inc.，2009：657.

?[美]戴斯·賈丁斯：《環(huán)境倫理學》，林官明、楊愛民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08頁。

?丁圣彥：《現代生態(tài)學》，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84頁。

?[美]亨利·戴維·梭羅：《漫步》，[美]亨利·戴維·梭羅：《一個人的遠行》，董曉娣譯，臺灣自由之丘文創(chuàng)事業(yè)2012年版，第163頁。

作者：蔣穎，英語語言文學碩士，云南大學大學外語教學部講師，研究方向：美國文學與生態(tài)批評方面。

編輯：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