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丹青

送走作家蘇童一行人，我隨后趕往新潟縣，為的是拜訪一位傳奇的日本僧侶。

寺院名叫妙光寺。很不湊巧，僧侶不在家，聽說他到東京跑營銷去了。其實，如果我事先跟他打個招呼，也能遇見，不過事情好玩就好玩在意外，知道能見到他再去見他，往往會丟失“意外”。

20年前，妙光寺其實是一個破陋的寺廟，夏天雜草叢生，冬天白雪覆蓋，知道的是寺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個巨大的墳頭！凋零的光景持續(xù)到了現(xiàn)在，這位十分靈光的僧人開始重新修造妙光寺。

他設(shè)立了安穩(wěn)廟，專門為那些無兒無女的老夫妻做后事。所謂“后事”，包括如下幾個項目：

為老夫妻選定墓地，并終世永存。

接受老夫妻的臨終囑托，操辦所有世間的雜務(wù)。

開發(fā)寺院的環(huán)境，修得天仙佳境。

結(jié)果不足20年工夫，一個無人問津的破廟居然“起死回生”，香火不斷。在我看來，雖然許多老人步履蹣跚，但他們的眼神里顯露出的逃避了大都市以后的安穩(wěn)卻十分真實。

很多人都說城市是老人的死角。沒有子女的老人在告別現(xiàn)世的時候，心里是否會因為無親人照料后事而恐慌呢？妙光寺的僧侶恰恰可以讓老人的恐慌變成安穩(wěn)，讓內(nèi)心無法傾訴的情感灌入對現(xiàn)世的寄托。

日本老人很天真，他們不僅為自己舉辦葬禮，而且儀式還很隆重。有位看上去十分紳士的老人一邊慢慢地抬起頭，一邊念他手上準(zhǔn)備好的稿子。他說：“今天為了我的葬禮而聚集了這么多人，所以我可以隨時死去，可以變成風(fēng)，變成水，變成灰，變成大家的記憶?！闭f完，他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表情平靜。

其實，他說的“大家”也包括我這樣的局外人，偶爾路過他的面前，偶爾看到他紳士的樣子。不難看出，這類儀式全是僧侶精心設(shè)計的，他為世間與彼岸打開了一條通靈的路途，既入世，也出世。

只有僧侶貼近生活，佛法才能深入人心。這也許是句老話，畢竟日本僧侶的生意經(jīng)正好說明了他能準(zhǔn)確把握所知道的世間愁苦，并將現(xiàn)代人的顧慮消融掉。

等到明年開春時，我再找個機(jī)會見見這位妙光寺的僧侶吧！

（摘自《狂走日本》上海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