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新

南海艦隊司令部坐落在廣東湛江霞山區(qū)。在司令部大院中央有一棟被稱為“一號樓”的大樓，當時它是西沙海戰(zhàn)指揮中心。我作為一名譯電員，就在這里工作。

南越海軍異動，

情況十分緊急

1974年元旦過后，我情報部門獲悉：南越阮文紹當局的軍艦在我西沙永樂海域頻繁活動。此前，他們已偷偷換掉了我國南沙一些島嶼上的主權碑，并出動兵力占領南沙的多個島嶼和西沙珊瑚島，有進一步侵占整個西沙群島的企圖。情報處范樹華處長主持召開幾個情報分析會，大家認為：雖然美國侵略越南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于1973年1月停止，但美軍尚未完全撤走，南越當局有美軍支持，肯定要在西沙制造事端，極有可能侵占我甘泉、金銀諸島。范處長分別向司令部和艦隊首長匯報，艦隊司令員張元培極為重視，決定開會研究和部署。段德彰政委，羅文華副司令員，張永前、張奎義副政委等首長都來了，相關部門負責人參加了會議。會上，張司令先讓范處長介紹情況。范處長說：美國尼克松為贏得選舉，決定從南越撤軍，撤軍前把大量裝備留給了南越阮文紹當局。南越方面的目標必然是我國的南沙和西沙。因為南沙距海岸線上千海里，我海軍鞭長莫及。西沙距海岸線雖近，但南越海軍連收美軍十余艘戰(zhàn)艦，裝備水平遠遠超過我南海艦隊。1973年8月，南越派兵占領南沙多個島礁，并宣布將南沙劃歸其福綏省，之后又將登島部隊北調峴港，準備如法炮制再占西沙。西沙的珊瑚島已被南越軍隊登駐。情況十分緊急！

張司令說：西沙是我國海空航道要沖，戰(zhàn)略地位十分重要，決不允許別國侵犯。

作戰(zhàn)處雷處長介紹了我方裝備情況：負責西沙海域的榆林基地，有護衛(wèi)艦4艘，但其中南寧號已超期服役，另3艘65型火炮護衛(wèi)艦由于輔機、爐灶、電臺等設備存在故障，已確定日期準備返廠修理。其余炮艇、魚雷艇噸位太小，航程有限，難以遠海作戰(zhàn)。眼下能出遠海的只有6604型獵潛艇，這6條獵潛艇快的只能跑到12節(jié)，還未必都能啟用。

力量對比懸殊，張司令責成作戰(zhàn)處以他的名義向海軍報告，要求調東海艦隊軍艦增援。張司令對情報處提出三點要求：一、將南越所有能來西沙的軍艦摸底造冊建立個艦檔案，為作戰(zhàn)指揮提供完整準確的依據(jù)；二、從所屬特務連和偵察營抽掉精干人員準備上島上船，協(xié)助民兵搞好武裝保衛(wèi)；三、將西沙的對南越情報站和觀通點盡快恢復健全，換成統(tǒng)一的電報密碼，保證全天24小時監(jiān)控。

會議結束后，張司令員抓住裝備部長的手說：“這次是實戰(zhàn)！不是搞演習，要把最好的武器裝備配發(fā)下去！不要怕花錢！不再講節(jié)約！要打仗了！”

范處長來到情報室，要求一科：盡快派人上島上船，盡快恢復建立西沙對越情報站和觀通點。要求二科：把西貢現(xiàn)有艦船飛機，特別是美軍增援部分的作戰(zhàn)性能、人員配備等詳細情報資料全部報到作戰(zhàn)指揮廳。要求我們譯電員：要配齊與各情報站點的譯電文件，并備雙套，一套配到地下情報室備用。

地下情報室是一個龐大的作戰(zhàn)指揮系統(tǒng)。艦隊作戰(zhàn)指揮廳、作戰(zhàn)、情報、通訊、機要各工作室都在里面。它離地面幾十米，周圍是四通八達的地道，可容納上萬人。整個司令部全部進入緊急戰(zhàn)備狀態(tài)，張司令等首長和我們一樣每天都不離值班室，管后勤的副參謀長親自送水送飯到值班室，他雖是軍級首長，參加過長征，可一點架子也沒有。我們情報處戰(zhàn)備值班，每班也由原來的譯電、標圖、綜合3人增至6人，密切關注南越當局的動向。

與我們一墻之隔的艦隊通訊處值班室的電話鈴響個不停，一份份來自各地情報站點的電報雪片般涌入我們案頭。

箭上弦，刀出鞘

1月15日上午，南越李常杰號驅逐艦和陳平重號驅逐艦在西沙甘泉島附近海域對我402、407兩艘漁輪實施騷擾。值班人員及時上報作戰(zhàn)室。15日13時20分，南越軍艦炮擊甘泉島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我們按響了通往指揮廳的報警器，很快，張司令、彭參謀長、范處長、雷處長先后趕來。張司令員聽了我們的匯報，立即下達命令：調榆林基地271、274兩艘獵潛艇火速去西沙海域執(zhí)行任務！

西沙告急，引起上級領導的重視，總參、海軍和廣州軍區(qū)同時傳來指示：“一定要維護我國的領土主權和尊嚴，對于西貢當局的挑釁活動必須進行堅決斗爭?！敝醒胲娢瘡娬{：“在斗爭中，堅持說理斗爭原則。我艦艇部隊在任何情況下均不先打第一炮，如入侵者向我攻擊，我應堅決還擊?！备鶕?jù)上級指示，南海艦隊組建了海上編隊指揮部，榆林基地副司令員魏鳴森為總指揮。

1月17日10時09分，我們值班室再次接到情報：南越增派陳慶瑜號驅逐艦輸送士兵侵占我甘泉、金銀兩島。該艦系南越海軍主力，原美海軍“薩維奇”級護航驅逐艦，排水量達1590噸。此時，我271、274獵潛艇在魏鳴森的率領下已達西沙的永樂島。

從我獵潛艇到西沙后，張司令就沒離開過指揮廳，他要求情報值班人員嚴密監(jiān)視敵艦動向，一有情況及時報告。

17日16時，李常杰號和陳慶瑜號在西沙海域再次對我漁輪實施挑釁，張司令命令我編隊及時趕赴現(xiàn)場，發(fā)出嚴正警告，南越軍艦才調頭離去。

18日清晨，陳慶瑜號和李常杰號又一前一后高速駛向永樂島海域。對我407號漁輪挑釁，撞壞我漁輪，并用鐵錨鉤住漁輪駕駛臺鐵窗。我海軍編隊趕到后，敵艦才不得不放過漁輪。

16時10分，南越海軍又派陳平重號驅逐艦和怒濤號護衛(wèi)艦至永樂島海域，和陳慶瑜號驅逐艦組成楔形隊形從珊瑚島附近駛出，向我271編隊錨地位置逼近。我們立即報告指揮廳，指揮廳及時給“海指”發(fā)警報，要他們做好戰(zhàn)斗準備，我編隊立即起錨，炮口到位。敵艦見勢不妙，只好溜到珊瑚島后面去了。

當時，我2艘獵潛艇面對4艘南越大艦，噸位超我20倍，對我極其不利。張司令、彭參謀長和范、雷二位處長商議增派力量，決定調汕頭水警區(qū)281、282兩艘獵潛艇到永興島待命。同時命396、389兩艘掃雷艦火速向西沙海域靠近，以應付永樂島海域的突發(fā)事件。

入夜，西沙海域的情況看似平靜。電報比白天明顯減少。此時，情報處下屬的勤務團正在距司令部30公里處的湖光巖研究西沙敵臺的各類電報電文。晚9時許，值班室保密電話突然響起，這是一份口傳密碼電報，是剛剛破譯的一份南越總統(tǒng)阮文紹對其西沙軍艦下達的命令，大意是：“總統(tǒng)阮文紹復電海上旗艦陳平重”，命令你們“收復越南領土琛航島”！方針：“采取溫和路線”，“如中共開火，要立即還擊消滅他們”?！?0號、16號負責跟蹤中共蘇式護衛(wèi)艦，4號、5號支援BH分隊登陸，消滅漁船和小船”；“行動時間定在19日6時25分！”

情況非常緊急，莫海燕參謀拿著剛剛譯出的電文去了指揮廳。我們則立即向總參、海司和廣司情報室報告。很快，張司令、段政委等艦隊首長和各部門負責人來到指揮廳，緊急研究作戰(zhàn)方案。

后來得知，這份電報立即傳到黨中央。經(jīng)毛主席同意，周總理連夜召開緊急會議，決定既要寸土必爭，又不使事態(tài)擴大。政治上爭取主動，后發(fā)制人。中央決定，由葉劍英副主席、鄧小平總參謀長、海軍蘇振華政委等六人組成領導小組，代表黨中央到總參作戰(zhàn)廳指揮作戰(zhàn)。葉劍英、鄧小平負總責。

各級作戰(zhàn)指揮系統(tǒng)彌漫著戰(zhàn)爭的氣氛。天還沒亮，張司令就到值班室查看西沙動態(tài)。我們也很著急，一整夜過去了，敵艦一點動作也沒有。范處長打電話給勤務團詢問電報破譯的可靠性，團里說是位姓胡的青年破譯的，大家怕是敵人發(fā)偽碼來迷惑我們。正當我們?yōu)殡妶蟮恼鎮(zhèn)文笠话押沟臅r候，通訊室傳來了一份電報：19日5時47分，陳慶瑜號、陳平重號驅逐艦，在羚羊礁以南的外海出現(xiàn)，向我琛航、廣金兩島駛來。敵人趁黎明前的黑暗企圖偷襲兩島。接著李常杰驅逐艦和怒濤號護衛(wèi)艦，也在廣金島以北海面出現(xiàn)，向我海軍艦艇拋錨處接近。

張司令說：看來新中國人民海軍第一次對外作戰(zhàn)的時候到了。

果然，陳慶瑜號、陳平重號在離琛航島500米處停泊，幾十名荷槍實彈、頭戴潛水鏡的軍人，爬上橡皮艇，偷偷向琛航和廣金兩島劃來。張司令員命令我396、389兩艘掃雷艦進至廣金島西北海面，攔截李常杰號和怒濤號，命令271、274編隊至廣金島東南海面，監(jiān)視陳慶瑜號、陳平重號兩艦。霎時間，西沙海域風云突變，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

海戰(zhàn)激烈，有我無敵

數(shù)十名南越軍人搶灘登陸。登上廣金島便首先向我方開槍射擊。我守島軍民，早有準備，迎頭痛擊入侵者，迫使他們撤回艦上。

島上登陸失敗，南越海軍便把怨氣泄在艦上，他們沒把我軍艦艇放在眼里。裝備上，南越海軍3艘驅逐艦、1艘護衛(wèi)艦，大的1770噸，小的也有650噸，總噸位達6000多噸，艦上裝有127毫米口徑火炮50門。而我艦艇編隊，大的570噸，總噸位僅1760噸。

李常杰號首先開足馬力，徑直向我396編隊沖來。雷處長馬上詢問我396艦情況，報稱：我396艦和李常杰號發(fā)生撞擊，我艇指揮臺柱、左舷欄桿及掃雷器遭損。張司令要求“海指”：一定要后發(fā)制人，我全體官兵在任何情況下決不先開第一炮。

在情報室譯電和標圖，雖不是白熱化的戰(zhàn)場，但我們雙手已經(jīng)觸摸到戰(zhàn)爭的脈搏，敵人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10時23分，南越陳平重號驅逐艦高速沖向我274獵潛艇，對我艇駕駛臺首先開炮。我艦艇部隊開始還擊。

我艦艇編隊采用近戰(zhàn)手段與敵廝殺。271、274艇分別攻擊陳慶瑜號和陳平重號；396、389艦則攻擊李常杰號和怒濤號兩艦。敵艦試圖與我拉開距離，發(fā)揮其遠程火炮的威力。但我軍艦艇緊緊咬住不放，開足馬力，窮追不舍，不一會我軍艦艇便與敵艦線連線了。我射速極快的小口徑火炮，一陣齊射。274艇裝填手李如意一口氣接連裝填炮彈180發(fā)，超過平時訓練的最高記錄，雙手磨爛了都不知道，后來發(fā)現(xiàn)他裝填的彈殼上每顆都有血跡。我271艇利用敵陳慶瑜艦火力死角，集中攻擊其加強臺，造成敵艦通訊中斷，軍旗也落入海中，迫使其拖著濃煙逃去。

我396艦、389艦貼近李常杰號進行集中近射，敵艦頻頻爆炸，甲板上多處起火。就在這時，怒濤號趁機向我389艦偷襲。我281編隊兩艘獵潛艇抵達怒濤號右舷后，一陣急射，敵艦中彈起火。為不使受創(chuàng)的怒濤號逃逸，我281艇窮追不舍，當我艇在離怒濤號艦僅10米遠時，戰(zhàn)士們沖出艇艙，端起機槍和沖鋒槍對準敵艦猛掃，同時投去一連串手榴彈。敵艦從未見過這種陣勢，倉皇逃跑。怒濤號傷勢嚴重，被甩在后面。我281艇全速出擊，以貼身戰(zhàn)術用10條炮管齊轟，致使怒濤號再次起火爆炸，于14時52分，在羚羊礁以南海域沉沒。

一直坐鎮(zhèn)指揮的張司令興奮不已，他讓我們把這個點永遠標注在版圖上，讓它昭告世界，中國的領土、領空和領海神圣不可侵犯。

追擊中，作戰(zhàn)參謀高國球來報，廣州軍區(qū)司令員許世友命令停止追擊，回西沙待命，說這是軍委的指示。張司令緊攥拳頭在桌面上用力一敲，下達命令：“撤！”西沙海戰(zhàn)首戰(zhàn)告捷！

張司令一直注視著版圖，他指著被南越侵占的珊瑚、甘泉、金銀三島說，我們必須讓他把侵占的島嶼退出來。經(jīng)中央軍委同意：我海軍艦艇和南海漁業(yè)公司漁輪于19日下午，運載榆林要塞守備10團3個連、1個兩棲偵察隊和部分加強分隊與民兵，計500余人，向上述三島迂回。20日9時35分，我軍發(fā)起收復三島的登陸戰(zhàn)。失去海軍支援的島上南越軍隊，實際上已成為甕中之鱉。僅經(jīng)過10分鐘的戰(zhàn)斗，甘泉島守敵便繳械投降。珊瑚島守敵還想負隅頑抗，但在我軍強占灘頭后，也放棄抵抗，四處逃竄，有的舉手投降。金銀島的南越軍隊見兩島被我軍收復，不攻自破，逃得無影無蹤。前后戰(zhàn)斗僅4個小時，我軍便把五星紅旗再次插在了珊瑚、甘泉、金銀三島上。

毛澤東英明，蔣介石開明

南越當局為撈回面子，派出6艘軍艦從峴港向我西沙群島方向機動，又派2艘驅逐艦開往峴港增援，下令該地區(qū)的海、陸、空三軍全部參戰(zhàn)，他們還請求美國第七艦隊援助。

中央軍委批準張司令的請求，調東海艦隊3艘導彈護衛(wèi)艦緊急支援南海艦隊。當時大陸、臺灣出于敵對狀態(tài)，臺海關系緊張，以往我海軍艦艇從東海到南海，都繞道太平洋，過巴士海峽。這次毛主席要求“直接通過臺灣海峽”。能否順利通過？

21日夜，我們情報室來自海峽沿岸雷達觀通站的電報特別多，因三艦全部是閉燈航行，自己所處方位和前行目標全由陸地提供。張司令、彭參謀長、范處長、雷處長都來到情報室。晚9點27分，三援艦到達臺灣控制的東引島以東海域。東引島是臺灣方面建立的陸海空齊備、戰(zhàn)力超強的前線中樞，可有效控制方圓200公里的?？眨袛嘟夥跑姈|海、南海兩大艦隊的聯(lián)系。雷處長望著航海圖標示的3艘導彈護衛(wèi)艦自言自語：不怕戰(zhàn)死在西沙戰(zhàn)場，就怕犧牲在臺灣海峽。大家都為三援艦的安危捏一把汗。我們翻譯著來自海峽沿岸的每一份電文，標注著三艦航行的每一個方位，幾乎每5分鐘就上報一次各艦位情況。然而，東引島卻靜得出奇，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我三援艦按照陸地指揮前行，靜靜地以18海里的時速駛向馬祖島以東海域。馬祖島也是國民黨軍重兵把守的島嶼，是我三艦通過臺灣海峽的中心區(qū)域。多年來，我們在這一區(qū)域與國民黨軍炮戰(zhàn)、空戰(zhàn)不斷，但從不在馬祖島以東海域與其進行海戰(zhàn)，因這一區(qū)域是國民黨軍控制的中心區(qū)，海戰(zhàn)一打，北有東引守軍，南有金門守軍，東有臺北，國民黨軍必來增援，解放軍將面臨四面夾擊。這一次，我三艦緩慢進入這一死角區(qū)域。雷處長問范處長，國民黨軍無動靜，會不會是故意放行，讓我們進入馬祖伏擊圈，然后一網(wǎng)打盡呢？范處長解釋：就目前而言，國民黨軍大型艦艇的方位全在我嚴密監(jiān)控之下，近幾天未見軍艦調防，今夜無任何異常，應該不會有什么伏擊圈。張司令認真觀察，一言不發(fā)。終于，我三援艦從距馬祖島14海里區(qū)域駛出，3點35分，又順利駛過金門以東海域，東海艦隊三援艦順利通過臺灣海峽。張司令感慨：毛主席英明！老蔣還算開明！由于東海艦隊如期抵達前線，雙方兵力對比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中國海軍形成絕對優(yōu)勢，南越當局自感再打只能敗得更慘，于是做出“應避免下一步同中國作戰(zhàn)”的決定，偃旗息鼓。

西沙群島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極大地鼓舞了中國人民。它捍衛(wèi)了我國主權和領土，成為近代以來中華民族海軍史上首個對外作戰(zhàn)并大獲全勝的戰(zhàn)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