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方
2000年5月,中國搖滾圈誕生了一支叫做木推瓜的樂隊。主打藝術(shù)搖滾的他們在當時的搖滾界一出現(xiàn)便如平地驚雷,無論多么資深的樂評人都無法找到一支與他們風(fēng)格雷同的樂隊,因此被譽為了中國最驚世駭俗的前衛(wèi)搖滾樂隊。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這支制造了“中國搖滾最令人不安聲音”的樂隊只存活了兩年,除了幾首都沒太錄好的歌曲散落民間,他們連一張正式的專輯都沒有發(fā)。木推瓜像極了中國搖滾圈的一個暗號,知道他們的人很少,知道卻不喜歡他們的人更少。而2016年搖滾圈的一個重磅消息是——木推瓜原班人馬已在5月13日的明天音樂節(jié)上正式復(fù)出了。
北京的春天喜歡起風(fēng),見到木推瓜主唱宋雨喆的時候不到早上10點,對于一個搖滾樂手來說,這個時間有點早,這時的風(fēng)還有點涼。他卻出乎意料的神清氣爽,身穿黑色牛仔褲和軍綠色工裝上衣,背著黑色書包,頭發(fā)高高盤起,漏出的細發(fā)微微上蜷,帶著一股子游牧氣質(zhì),眼神清亮如赤子。攝影師笑著問他:“玩樂隊的人難道不都是下午才起嗎?”宋雨喆也笑著回:“但我每天都是五點起,送完孩子就開車去排練。”
“我本想捅別人一刀,到頭來捅了自己一刀”
第一次組建木推瓜樂隊時,宋雨喆僅僅二十出頭,他憤世嫉俗、滿腔熱血,覺得眼前的搖滾樂隊不過如此,他想要打造一支與眾不同的。他試著把歌曲打散,讓曲子從內(nèi)部編曲和結(jié)構(gòu)上讓別人一聽就知道和誰都不一樣。誠然,從《哆嗦哆》、《我是誰》到《鋼鐵是怎樣沒有煉成的》、《鳥人》,宋雨喆用破碎的唱腔、哥特式的編曲、犀利的歌詞和酷似行為藝術(shù)的舞臺表演帶著木推瓜做到了。在為時不久的兩年內(nèi),木推瓜吸引了許多狂熱的粉絲并獲得2003年度中國最佳新晉樂隊這個重要的搖滾樂獎項,當時張曉舟寫文章形容他們是“被烈火釋放的囚徒”。
很快,宋雨喆對一切都感到了厭煩,他對搖滾樂產(chǎn)生了極大的懷疑,“我覺得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中國好像不需要搖滾樂了,大家好像都在重復(fù)一些表演的高潮點,一些抓得住觀眾的東西。我沒法讓自己在臺上重復(fù)自己,因此我的酒提不起來了,我的血也燒不起來了。我本想捅別人一刀,到頭來捅了自己一刀?!睒逢牻馍⒑蟮乃斡陠丛诤荛L一段時間內(nèi)都沒有再碰搖滾樂,對搖滾樂最失望的那會兒,他恨屋及烏地連吉他都討厭。某日,宋雨喆在俄羅斯看到一家民族樂器行,走進去發(fā)現(xiàn)都是吉他,他特別生氣地想:怎么全世界的人都在彈吉他?吉他是要凌駕在所有樂器之上嗎?
失了魂魄的宋雨喆開始在世界各地云游,從新疆、西藏到云南、貴州,他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在出走,還是在尋找。浪跡天涯的宋雨喆生活水平很低,常常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沒有什么正經(jīng)飯吃,沒有什么舒服地方住,還動不動就遇到危險的自然災(zāi)害。即使這樣,宋雨喆也從來沒覺得這段日子是自己需要熬的艱難時刻。
像破繭成蝶,又像醍醐灌頂,在這樣云游了七八年之后,宋雨喆成立了一支叫“大忘杠”的樂隊,發(fā)了張更加難以被定義的專輯——《荒腔走板選段》,BBC稱其為“打破了音樂和文化的界限”。大忘杠樂隊里面的樂器都是與眾不同的,有詩琴、半箏、口弦、曼達、馬頭琴、薩克斯、艾捷克……其中還包括宋雨喆的朋友方平給自己做的一把“八仙班卓”。大忘杠專輯里的歌大多來自宋雨喆的西部采風(fēng),具有很強的民間色彩,像動物寓言,像道家神話。在大忘杠演出時,宋雨喆都會給觀眾們解釋一下自己唱的什么,但在講述時,他點到為止,剩下的則讓大家根據(jù)自己給出的意象去自由想象?!霸谶@個世界上的音樂總會被很多世俗固定住,受到精神上的控制,受到消費主義、大眾需求甚至音樂本身的限制,這讓音樂困在或者說死在了某幾種風(fēng)格上。大忘杠從來不受控制,但它也從不刻意追求打破。如果說大忘杠呈現(xiàn)出了某種特質(zhì),那可能是自由吧?!彼斡陠凑f。
幾年間,大忘杠在世界各地進行過多次巡演,名字分別有“劈金見水”、“火走青苔”和“鐵馬掛燈”等。這些四字詞語像極了宋雨喆唱腔帶給人的感覺——提刀上馬,劍走喉舌,而宋雨喆給人的這種感覺從木推瓜起就是如此。
“是槍上好了膛,是悲劇的驅(qū)動力”
木推瓜的重組并不是一時興起,七八年前大忘杠剛成立時宋雨喆就有過這個想法。無法把舊東西直接拿出來演的宋雨喆清楚地知道,重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他需要自己每一個細胞、每一根骨頭、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準備好,他需要自己和二十歲的過往和解,而這一切都需時間?!拔蚁氲氖?0歲以后重組,但我現(xiàn)在還沒到40歲,不過也快了?!彼斡陠葱χf。
重組后的木推瓜采用原班陣容,樂隊的全體人員都對重組這件事非常認可,他們愿意把自己的一部分從當下的生活中提取出來。宋雨喆無法想象不是原班人馬的樣子,他說如果那樣就算十年肯定也無法重組。重組后的木推瓜將先后發(fā)行兩張專輯,第一張專輯主要是十五年前的歌兒,名字是《悲劇的誕生》。第二張專輯暫定叫《樹村秘史》,以新歌為主,而“樹村”這個詞又不禁讓人想到十五年前的木推瓜—— 一支來自北京樹村的年輕搖滾樂隊。從此,可窺見宋雨喆的初心。
卷土重來的木推瓜在編曲風(fēng)格上將與十五年前差不多,卻會疊加不一樣的情感。如宋雨喆所言,那些年輕時體會到的巨大悲傷、憤怒和荒誕將如原油一樣洶涌而來,他將不會用任何中年生存智慧去消解,反而會疊加這個年紀才明白的更有效力的動態(tài)控制。十五年前的木推瓜帶有一種絕望和屈辱感,花了太多力氣去刻意追求和別人不一樣,這一次他們則不會再于此花心思了。
那重組后木推瓜的存在意義是什么?它像是人類的潛意識,一種頑強的生命力。如同宋雨喆在明天音樂節(jié)首演謝幕時所說,搖滾樂或許是一種虛幻的英雄主義,但我希望搖滾樂可以讓你無畏,因為從文藝復(fù)興到現(xiàn)在,人類又何嘗不曾是靠著虛幻力量前行的呢?
采訪后和樹音樂的工作人員聊天,我頗遺憾自己沒有早生十年,那便可以看到木推瓜的現(xiàn)場演出了。對方笑著說,不晚不晚,現(xiàn)在一切才剛剛好。6月24日,木推瓜重組后的第一場專場演出將于北京愚公移山livehouse舉行。
Q&A
Q:你歌里經(jīng)常提到動物,你和動物之間發(fā)生過什么印象深刻的故事嗎?
A:在西藏阿里,有一次我喝多了走夜路,不小心走到城外去了,城外有很多流浪狗。我看到那些野狗其實有點害怕,因為西藏的野狗有時候會吃人。
有一些野狗跟著我,快走到城里的時候,我看到狗群里有一只白色的狗,其它都是黑色,這很奇怪。我感覺那只狗快不行了,它很大,很白,踉踉蹌蹌走得很慢。突然間我想,我要跟這只狗在一起,要帶著它一起在世界里游蕩。它很重,抱著它像是抱著一個女人,它也讓我抱。就此別的狗就都不再跟著我了。我抱著它走了好幾公里,回到了朋友的住處,問朋友能不能養(yǎng)這只狗?本來他就是收留我的,現(xiàn)在還要再收留這只狗,而且還是這么大的一只野狗。
可是它第二天早上就死了。我看到它躺在那里吐出我喂的東西,看著它慢慢咽氣,挺難過的。好不容易想養(yǎng)一只狗,想帶著它去各地,它就這么死了。西藏是凍土,我沒有辦法刨開地埋了它,即使埋了也很快會被風(fēng)吹開。后來我經(jīng)常想起這條狗。
Q:在西部采風(fēng)時,自然界帶給過你什么音樂上的感受嗎?
A:有一次我遇見泥石流,它像泥龍一樣裹著大石頭沖下來,我剛從十幾米的深溝里爬出去,泥到小腿,我站在泥溝旁邊抽一支煙。我聽到整個山在顫抖,又一條泥龍嗡地一聲沖到山下。我完全被嚇呆了,十分鐘沒有動。那個時候我體會到了一種大自然的虎豹雷音,這給了我音樂上的影響。
Q:現(xiàn)在還會去采風(fēng)嗎?
A:還會去,但不會像以前那樣了,我現(xiàn)在更重要的是要消化一些手頭的東西。而且我還有排練和孩子,我得把這些人事兒干完、干好。我之前去了我們國家的西北、西南。東北是我的故鄉(xiāng),我總想留著它,過幾年我可能會去東北的林子里住一段時間。
Q:除了音樂你平時還有什么愛好嗎?
A:我們家沒有電視,我平時的娛樂就是閱讀。我看的書很雜,有幾年我一直在看中國的現(xiàn)當代小說,也是因為我在幫我的愛人給國外推薦一些文學(xu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