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雅文

煙雨凝結(jié)在小鎮(zhèn)的上方，一杯清酒，和著纏綿下肚，入了愁腸，濕了衣襟，化作相思淚。女子手捧木樽，空對著清朗之月。

清靜，哀愁。思何？念何？她不知道。老屋還在，山坡還在，但卻似乎什么也不在了?；腥缒鞘鬃蛉罩瑁袢赵俪怀瞿前阕涛?。月影在酒盅中微微浮動，她細(xì)細(xì)看著，似乎瞥見了另一個世界……

“月兒，快起來，太陽曬屁股了！”耳畔響起了阿婆熟悉的呼喚聲。女孩兒半瞇著眼，瞅了瞅窗邊啁啾的小鳥，頓時睡意全無。順手抓了小襖，也不顧袖子已然折反，她穿好一只，另一只手在襖子的里子里探來探去，卻怎么也找不到袖口，急得直嚷嚷。阿婆又好氣又好笑，幫她折回袖子，又幫她扎了兩個“大麻花”，系上小紅繩。左看看，右看看，哈哈，竟和臉上泛起的桃紅正相襯！可一轉(zhuǎn)眼，女孩兒卻已躥上門前的小山包上對著阿婆直笑呢！阿婆笑了笑，臉上鑲著的道道“波紋”被擠弄得更深了。

沿著小山包蜿蜒的小路上了田坎，梧桐樹高大的樹干直插云霄，在微風(fēng)中窸窣作響。女孩兒靈活地抄著近路，搖搖晃晃下了山脊，又勉強控制住身子，從窄窄的田坎上過去。

“月兒，今天走這邊呀？不用上學(xué)啦？”

大伯一驚，忙停下手里的活兒，向著女孩兒走過來。女孩兒順手接過大伯遞來的黃瓜，羞答答地道了聲謝謝。剛要離開，大伯卻樂呵呵地一把抱起一路跌跌撞撞的女孩兒過了田坎?！霸僖?！”女孩兒落地后用清亮的聲音大聲說。

當(dāng)女孩兒拉著阿公的手一跳一跳地回家時，已是烈日當(dāng)空。

阿婆依舊滿臉笑容，卻又幾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說：“你二嬸家新釀的米酒，給我們送來一罐，快來嘗嘗！”女孩兒一喝就喝了一大口，淡淡酒香與醇醇米香一起襲來。

阿婆裝作漫不經(jīng)心道：“你爸媽說下個月就接你去城里上高小……”

……

恍惚間，視線由模糊變得清晰，眼前，依舊是半掩著的殘破窗戶，窗前鄰居家的院墻上用紅漆噴了一個大大的“拆”字。

她長長地吸了口氣。

自從第一次被陣陣?yán)鹊鸟肼曌矒舳?，第一次吸入城市污濁的空氣開始，那個小村似乎就成了過年回家的儀式。和舊友象征性地串門，也只是相互寒暄，話已不再投機了。這次過年，又可以在心中留下些什么呢？過去，終究在記憶里淡了，淡了，似水珠般，看得見，留不住，抓不著。如今，即將到來的拆遷和如火如荼的新農(nóng)村建設(shè)，也就意味著最后的一點紀(jì)念也要在如洪水猛獸般席卷而來的城市化中消失了。

電話、短信、微信、陌陌……人們的交流越來越近，卻又似乎越來越遠(yuǎn)。沒有了文字交流的期待，取而代之的是鍵盤上的舞蹈——只要動動手指，哪有什么由衷之言？

窗外，稀稀拉拉地響起了幾聲鞭炮聲。爸媽與阿公、阿婆分開坐著，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鄰居家的二嬸坐在窗前，似乎還在盼著在外奔波的兒女們回家過年……

女孩兒愣愣地看著對面破落的院墻，生銹的門鎖以及小山包上光禿的樹枝，這一切掩不住它們?nèi)諠u老去的容顏。如今的村子，是要就此沒于風(fēng)塵之中了吧！

月，映照這個時刻?；蛟S，這一時刻的歲月，村中的歲月，會在這大風(fēng)之中，吹得透徹。

點評│

對于城市化進程給故鄉(xiāng)帶來的翻天覆地的變化，本文作者是持批判態(tài)度的。文章前半部分主要敘寫“女孩兒”在故鄉(xiāng)生活時的幸福、愜意，文筆清新淳樸、輕快活潑；后半部分文風(fēng)突轉(zhuǎn)，場景切換，故鄉(xiāng)的美好、寧靜被聒噪的喇叭聲、污濁的空氣、淡薄的人情所取代，文筆異常沉重。作者站在時代和社會的高度，審視著城市化進程的弊端，言辭雖談不上犀利，但讀來卻發(fā)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