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東

一

王美麗很美。

她多年來在縣城跑運輸，風(fēng)生水起。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王美麗長得漂亮，婀娜多姿。正是大多男人所喜歡的那種。漂亮的臉蛋雖說也是一種資本，但她是靠服裝批發(fā)市場發(fā)家的。市場里客商云集，他們采購各種各樣的男裝、女裝、童裝，打成一個個貨包，運往全國各地的商場里銷售，生意紅火。

王美麗把這些林林總總的貨包收集在一起，搞托運。她的托運部很簡單，租一間房屋，當(dāng)做倉庫，存放貨物。擺兩張桌椅，開票結(jié)賬，安裝一部電話，聯(lián)系客商和車主。還有一只磅秤，用來稱重。只要有了貨源，外埠的回程大貨車會慕名而來裝運貨物。這些外埠車輛長途跋涉在本地卸了貨，本來要放空回去的，現(xiàn)在托運部有貨帶回去，賺了運費，省了時間。一舉兩得。

天蒙蒙亮，托運部已經(jīng)開門開燈，迎接各類送貨車輛的到來。那些踏人力車的送貨人真是厲害，兩百多公斤重的貨包踏起來快如飛，就在你和他人說話間，突然“咔嚓”一聲，一輛人力車已經(jīng)停在你的身邊。車夫用力把貨包掀下車來：司磅、開票、結(jié)賬、承運。一轉(zhuǎn)眼又回到市場里拉貨，一天也數(shù)不清跑多少來回。場地上大大小小的貨包堆積如山，全國各地的大貨車匯集在這里等待拼車裝貨。傍晚，是裝運貨物的又一個高峰期。一輛又一輛叉車開過來了，把貨包裝到大貨車上，一層層，高高的、滿滿的。服裝市場的繁榮也離不開托運部的貨暢其流。

貨裝滿車，王美麗就可以數(shù)錢了。金秋是運輸旺季，她的托運部里每天要裝好幾車滿滿的貨，馬不停蹄。她心里樂開了花。讓人看了眼饞，有許多人學(xué)著她的樣子，做起了托運生意。想方設(shè)法賺錢。

在服裝批發(fā)市場附近，除了王美麗，還有許多托運部。在公路兩側(cè)一家挨著一家，明碼標(biāo)價，一條龍服務(wù)。胡老板的托運部與王美麗隔河相望。他從小家境貧窮，上不起學(xué)，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后來做托運生意賺了錢，十個手指戴上了八個大金戒，脖子上的金項鏈很粗。一看，就是有錢人。胡老板粗中有細(xì)，鬼點子多，善于交際，請客送禮，抽煙喝酒，泡澡堂。慢慢地拉攏了不少客商，客商手里有貨源，貨源是托運部生錢的資本。他底氣足了，說話也硬了。

胡老板托運部五周年慶典。場面大，人如蟻集。題字送匾送花籃的人很多，熱烈祝賀。晚上，胡老板在“喜來樂”大酒店宴請來自四面八方的客商和朋友，擴(kuò)大影響力。沒請王美麗，同行必妒。為此，王美麗一定很不快的。

連日來，王美麗托運部的貨源一下子少了，往常一天要裝滿三車貨發(fā)運，現(xiàn)在三天也裝不滿一車貨。王美麗很著急，這是不正常的現(xiàn)象。她叫助理小夏去摸情況，小夏回來報告，附近貨源已被分流到河對岸胡老板的托運部里去了。胡老板天天喝酒，洋洋得意。

有些踏人力車的車夫把貨送到王美麗托運部門口了，想了想，竟然還要掉頭往胡老板那里去，胡老板不僅公開拉客，還暗地里給送貨人回扣，每送貨包一只，給5元。記賬，月底一起拿，數(shù)目很可觀。那些車夫受了胡老板的小恩小惠，像喝了蜜糖似的，一車又一車往胡老板那里送貨。

王美麗花一點血本，每只貨包給送貨人的回扣是8元。比胡老板多一點，還當(dāng)場兌現(xiàn)：“給，拿著，買煙抽，下次再來喲?！?/p>

“哎，哎?！避嚪蚰昧诵≠M當(dāng)然高興，跑得比以前勤快。

王美麗托運部門口送貨的人力車明顯多了，生意也好起來了。可每承運一車貨，要多支付好幾千元小費，開支很大，長期下去，難以支撐。倒是肥了那些車夫，白天騎人力車送貨，汗流浹背。到了晚上，換了行頭，穿上名牌服裝判若兩人，三五成群聚在高檔酒店就餐，到夜總會摟著漂亮的小姐跳舞唱歌。他們把白天得來的小費，毫不在乎地裝到小姐們的口袋里去了。

胡老板拉攏人力車的頭目朱老三，結(jié)拜兄弟。朱老三光頭，好賭好色。打麻將輸了錢，就跑到胡老板那里去借。胡老板有求必應(yīng)。在洗頭房鬼混，出了事。胡老板出面為他買單。朱老三有奶便是娘，感恩不盡，愿為胡老板效勞。朱老三手下有許多車夫，是他的酒肉朋友，一呼百應(yīng)，那些車夫就踏著人力車把貨送到胡老板的托運部。有個車夫相信王美麗，悄悄地把貨物讓她托運。朱老三揚言，要打斷他一條腿。嚇得他以后再也不敢找王美麗了。

胡老板聲名鵲起，成為運輸線路上壟斷貨源的“黑老大”。他廣邀賓朋，參加一些公益活動，還要向慈善總會捐一點款，誰還會說他的錢來路不正呢？有人請他出任縣運輸協(xié)會副會長，經(jīng)常出席各類上檔次的會議，參加開業(yè)慶典活動等等，早已飄飄然了。在他看來有錢能使鬼推磨。銀行客戶經(jīng)理專門拜訪他，請他把大量的錢存在本銀行。他要辦理貸款等業(yè)務(wù)，只需一個電話，銀行客戶經(jīng)理就會立即上門服務(wù)，隨叫隨到。稅務(wù)所來人了，請他把稅繳納在本地區(qū)，肥水不外流。學(xué)校里請他贊助貧困學(xué)生。胡老板來者不拒，笑臉相迎：“啊，有事好說，好說嘛?！?/p>

胡老板的知名度越來越高，財大氣粗。膽子越來越大。賺錢的門道也多。其他托運部辦不到的事，他千方百計要辦到。他的貨物超載運輸，冒著風(fēng)險發(fā)明“專利”。一輛載重二十噸的貨車，在汽修廠改裝后，可以載重四十噸貨物，毛利翻了一番，還節(jié)省不少過橋過路費。

做服裝生意關(guān)鍵是挑選流行的款式上市，追求批量，薄利多銷?？蜕虃兲烀擅闪辆偷绞袌鲞M(jìn)貨，趕早市，品種多。然后把貨物打包托運。越快越好。王美麗向客商承諾：貨車馬不停蹄，以每天行程八百公里的速度抵達(dá)對方城市。胡老板拍著胸部向客商保證：我的貨車每天行程九百公里。說是要比王美麗快一些。對于新疆等地的遠(yuǎn)方城市，王美麗的貨車把貨物運到火車站，實行公路與鐵路聯(lián)運。提高運輸速度。胡老板不甘心落后，不惜一切代價，把貨送到機場，開展航空運輸。無論如何要趕在王美麗的前面。

王美麗的客商流失不少。雖然油料等運輸成本不斷上漲，但她不得不考慮降運價。利潤少一些。她想把客商拉回來。

胡老板針鋒相對，也降運價。他在廣告牌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本地最低的“跳水價”。虧了本也要降價。他分明是與王美麗拼實力。誰受得了啊。

更糟糕的是，王美麗手下的幾個業(yè)務(wù)經(jīng)理陸續(xù)投奔胡老板。他們帶走了托運部的商業(yè)機密，王美麗很傷心。平時待他們不薄，怎么能說變就變呢。他們把王美麗的“聯(lián)絡(luò)圖”卷跑了，獻(xiàn)給了胡老板，作為見面禮。這張“聯(lián)絡(luò)圖”是王美麗的命根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記載著托運業(yè)務(wù)的網(wǎng)點、發(fā)送城市、主要客商聯(lián)系電話和地址、電子郵件等信息。胡老板如獲至寶。胡老板是用重金來收買他們的。

王美麗的生意一落千丈，門可羅雀。

胡老板約王美麗在山湖酒樓吃飯，還點了兩瓶紅酒。是出于關(guān)心她的生意，還是向她攤牌？一杯酒下肚，她眼圈紅了：“這生意怎么做下去。”她希望和胡老板合作經(jīng)營，不要互相競爭了。她幾乎是低聲下氣地懇求。

“我做我的生意，你做你的，憑什么要和你合作呢？”胡老板今非昔比，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小老板了。

此時的她在生意場上焦頭爛額，底氣明顯不足：“我愿意出資百分之四十，你出資百分之六十，由你控股行嗎？”

“好啊，但我有個條件，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胡老板盛氣凌人。

“什么條件？你說吧，我盡量滿足你?！彼軣o奈，但有底線。

“我要什么，你心里明白。”他的話里并沒有真心要幫她的意思，倒是有相關(guān)的暗示。

“我不知道你說什么？”她知道他不懷好意，便裝聾作啞。

“今后你的托運部更名，過戶給我，跟著我，吃喝玩樂，什么也不用做了，你拿一些干股，年底分紅，怎么樣？”胡老板色瞇瞇地盯著她，呵呵笑了。

她花容失色，愣了一下：“不，這個不可能，其他的事好商量。”

“其他的事不用商量，你不想想，你以為你是金枝玉葉呀！我才不在乎呢！”

她感到羞恥，就像嘴里吃了一只蒼蠅，很惡心。

她和胡老板不歡而散。臨走時，胡老板扔下一句話：“哼！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走著瞧吧?！?/p>

王美麗回到托運部，無精打采，悶悶不樂。

胡老板一不做二不休。派了人手專門跟蹤客商，把貨盡量攬到自己的托運部里來，所謂“攬”，帶有強制性的。后來胡老板干脆派人到市場商鋪里，盯著那些正在進(jìn)貨的客商，不讓他們的貨送到王美麗的托運部。派去的人剃著光頭，五大三粗，動不動就發(fā)脾氣。有時發(fā)生打架斗毆事件，警察來了，逃之夭夭。晚上這些人埋伏在公路兩側(cè)或主要交通要道，一旦發(fā)現(xiàn)王美麗的貨車，他們就攔下，截貨。耽擱了運輸時間就會影響服裝的銷售，一整車冬天的羽絨服應(yīng)該是雪里送炭才好，可是到了春天才運到目的地。早已錯過了季節(jié)。商家只能把羽絨服打折甩賣。為此，王美麗要賠償客商的違約金。損失慘重。

這幾天，王美麗心里很煩惱，運輸線路上連續(xù)發(fā)生離奇的事。她發(fā)運的毛褲貨包裝在大型貨車上，蓋上篷布用繩子扎緊扎牢?？墒且雇碡涇囋谕窘?jīng)山區(qū)一片樹林時，被人用刀割斷了車上的繩子，掀開篷布，一只只貨包從車上滾下來，地上有人埋伏，接應(yīng)貨包。神不知，鬼不覺。直到貨車到達(dá)目的地后，王美麗才發(fā)現(xiàn)車上的貨包偷走了不少。按理說，這貨車由兩個駕駛員輪流開車，以每小時八十公里的速度日夜兼程，途中不停車。作案人是無法爬上貨車的。她感到納悶：難道這些人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個個飛檐走壁？

她親自跟車，貨車行駛時，她坐在駕駛室里盯著反光鏡，并用手機拍攝錄像，看看車上的貨物是怎樣被偷走的。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若非親眼所見，她萬萬沒想到，這些作案人，個個蒙面，手持匕首，身手不凡。有組織有計劃，竟然是事先踩點，爬到大樹上藏起來，不易被人發(fā)覺。他們守株待兔，對她裝運的物資、發(fā)車的時間、行車線路等信息了如指掌，等她貨車經(jīng)過時就從樹上跳下來了……簡直令她咂舌，看來這條路行不通了，必須改道。

夜已深，一縷縷薄霧，似少女脖子上的紗巾，飄忽在街道兩旁的梧桐上。鄧麗君演唱的《小城故事》的旋律，幽靈般地從“南東閩都KTV”歌廳的包廂里透窗而出……王美麗和胡老板斜靠在沙發(fā)上，聆聽著這靡靡之音。玻璃桌上，一排啤酒瓶圍在水果拼盤周圍。

胳膊擰不過大腿，王美麗托運部的貨源已被胡老板控制，就像人沒有飯吃，體重急劇下降，奄奄一息。她已走投無路。幾乎看不到起死回生的希望。

胡老板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總算想明白了，想明白就好啊！你讓我朝思暮想，呵呵。”

“今晚就是來陪你喝喝酒，唱唱歌，只要你滿意，我就翻篇?！蓖趺利惡槊}脈。

他有信心吃掉王美麗的托運部，合二為一，做強做大，按照他的設(shè)想發(fā)展下去。在他看來，王美麗做他的情人，本來就是大勢所趨，水到渠成，盡在掌控之中。只是需要假以時日。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這么突然。何況這次是她主動邀約，看來她想得到實惠的東西。這不難，可以答應(yīng)她。表示他們經(jīng)過前階段的冷戰(zhàn)后，關(guān)系逐漸回暖。此刻，兩人名義上喝酒唱歌，其實是調(diào)情，投懷送抱。

王美麗喝了不少酒，臉色白里透紅。胡老板覺得她今晚被酒精和夜色浸泡得特別漂亮。她為他連續(xù)斟酒，他開心、爽快，一杯連一杯，喝高了，已處于酒精亢奮狀態(tài)。他的手已經(jīng)從她的肩上滑落到她雪白的大腿上，拍呀摸呀，就拿不開了。她故意把身子湊過去，用三只手指捏住酒杯的細(xì)腰處，在胡老板面前晃來晃去。胡老板趁機對她展開了猛烈攻勢，抱起她就吻，她愈反抗，他愈猛烈。

她要放棄反抗嗎？她終究沒搞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她趁他沒注意，轉(zhuǎn)身偷偷地把一包藥倒在他的酒杯里，搖了搖說：“哎呀，今天高興嘛，來，再干一杯！”

胡老板醉醺醺地舉起酒杯順手一碰：“你要成為我的女人，懂嗎？想反悔，還來得及。”說完，頭一仰，一杯酒一干而盡。他撫著欲裂的腦袋想站起來，可身不由己，很快就倒下了。王美麗從沙發(fā)上拿起拎包，急匆匆地離開了包廂……

默默無語的小河，不知疲倦地日夜流淌著。為她打工的人一個個來了，又一個個走了。河對岸的胡老板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人們猜測，他去哪兒度假了呢？有人說他帶著情人去了新疆，有的說他私下和別人的老婆去深圳。后來有消息傳來，王美麗也跑了。她為什么跑呢？胡老板和王美麗之間或深或淺地有著某種關(guān)聯(lián)嗎？

“她會不會與胡老板有一腿？”人們背后議論著。

“不可能吧，他倆是牛頭不對馬嘴。”

“怎么不可能呢？她生意做不下去了，只有賣這個啦?！?/p>

“那么她變野雞了?！?/p>

“你要試試嗎？我有她的電話號碼?！?/p>

春夏秋冬，年復(fù)一年。服裝市場的小商小販大呼小喝，招攬生意。熱鬧非凡。人流拉動物流，物流推動人流。各個托運部門口停著一輛輛貨車，等待裝貨發(fā)運。以前胡老板和王美麗的托運部已經(jīng)易主，分別更名為：大地物流、神州物流。招牌白底紅字，十分醒目。吸引著許多老客戶和新貨主，進(jìn)進(jìn)出出，說說笑笑。再也看不到胡老板、王美麗的身影，好像已經(jīng)從人間蒸發(fā)。

二

萬喜影樓剛開業(yè)不久，來了一個英俊瀟灑的青年人叫阿強，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環(huán)球廣告公司搞設(shè)計策劃。這次跳槽，應(yīng)該是帶有情感色彩的，他的專業(yè)并不對口，攝影只不過是他的業(yè)余愛好。他是因為女老板李靜燕的魅力才來影樓應(yīng)聘攝影師的。

和阿強一起來影樓應(yīng)聘還有許多年輕的化妝師和服務(wù)員，充滿青春活力?？衫铎o燕唯獨欣賞阿強的才華，出乎意料地讓他擔(dān)任影樓的副總，主持日常的業(yè)務(wù)工作。讓大家羨慕或嫉妒。雖然李靜燕比阿強大十歲，可在阿強看來，她身材高挑，體態(tài)豐腴，舉手投足間更有成熟嫵媚的少婦美，他覺得命里注定，對她一見傾心。

由于信任，李靜燕和阿強有了某種互相配合的默契。她喜歡把他約到房間聊天，一直到深夜。他們喝各式各樣的酒，五糧液、葡萄酒、啤酒。每次喝得醉醺醺的。對于年輕精力旺盛的阿強來說，算不了什么。然而，她給他致命的一擊，當(dāng)然是在床上。阿強心甘情愿地成了李靜燕的情人，兩人開始同居。時間久了，在人們的眼里阿強成了影樓的老板，忙里忙外。李靜燕倒像是老板娘，無所事事。

一晃五年過去了。阿強和李靜燕在當(dāng)?shù)卣痉€(wěn)了腳跟，口碑也不錯。他倆都不是本地人，但一口方言說得十分流利，誰也不信他們不是土生土長。她的微笑也是淡淡的，輕云一樣，揉在惆悵里。阿強也不知李靜燕以前是干什么活兒的，像她這樣漂亮的女人，不可能沒有丈夫或情人。但他又不好意思問她。感覺酸溜溜的。說不定哪一天會冒出一些讓他吃醋和煩惱的事情來，令他難受。不過，只要見到她，他的內(nèi)心就心神不寧。他唯一的目標(biāo)仿佛就是如何延長眼前的幸福時光。

影樓地處很偏僻，店面不大，不太引人注目，生意清淡。阿強覺得影樓太小與李靜燕的老板身份有些不匹配。曾經(jīng)建議她來一個華麗的轉(zhuǎn)身，擴(kuò)大影樓經(jīng)營范圍，搬到市中心繁華地段。憑影樓的整體實力以及他高超攝影技術(shù)和創(chuàng)意，可以干得轟轟烈烈，生意會好起來?？伤@得很低調(diào)，不想樹大招風(fēng)。不僅沒有搬遷的意愿，反而做好了長期扎根的準(zhǔn)備。其實這是她特地選中的“風(fēng)水寶地”。因為她喜歡安靜，不希望有人來打擾她安靜的生活。她白天幾乎不出門，最討厭那些熱心人招來是非，嚼舌頭，煩心。影樓能正常運行就可以了，生意好不好，順其自然吧。反正她也不缺錢，在生活上高消費，出手闊綽，日子照樣過得甜甜蜜蜜。

倒是阿強感到有些奇怪，她哪來那么多的錢？她的形象變得越來越模糊，難以琢磨。她會突然消失幾個小時，脫離阿強的視線，找一個偏僻的地方，痛哭一場。深更半夜回家，她紅腫的眼睛迎著阿強滿是疑問的目光，似笑非笑，若無其事。

李靜燕懷孕了，這是阿強和她的結(jié)晶。這在他的意料之中，內(nèi)心的喜悅不言而喻?？伤p描淡寫對他說：“太突然了，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不想要這個孩子?！彼皇前櫫税櫭碱^輕輕地“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不知該如何接她的話。因為他想和她結(jié)婚，把孩子生下來?？伤稽c也不在乎他的態(tài)度和感受，不同意結(jié)婚，堅持流產(chǎn)。他只能聽她的話。別無選擇。

過了一段時間，她又懷孕了。阿強喜憂參半。他力爭說服她，再次表示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可以維系他倆之間情感的東西。阿強是體貼王美麗的，他經(jīng)常陪她，形影不離。哄她高興，還要裝出喜歡她作出的任何決定。可她冷若冰霜，仍然堅持流產(chǎn)，態(tài)度之堅決，沒有商量的余地，令他吃驚。然而，今后他倆的生活模式可能還會出現(xiàn)懷孕、流產(chǎn)，再懷孕，再流產(chǎn)的現(xiàn)象。他百思不解。因為她時時刻刻想懷孕，奇怪的是，這個小生命總不能出世。難道她有什么苦衷，一點也不喜歡孩子嗎？

其實李靜燕與前夫有個兒子，相隔千里，在老家上幼兒園。她的前夫在安徽開采石礦，與她失聯(lián)。她把兒子寄在老家河南，由七十歲的老奶奶撫養(yǎng)著。至今信息全無，也不知兒子怎么樣了？她想兒子，卻不敢打電話回家問問兒子的情況。有幾次，她想打電話，但忍住了。是的，她沒有勇氣面對兒子。晚上經(jīng)常失眠，有時在夢中驚醒。

又過了三年，影樓仍維持經(jīng)營。生意大不如以前。在難熬的歲月中，李靜燕有獨特的方式打發(fā)她的絕望和落寞，聽音樂。有時她喜歡獨自一人為自己點一首歌曲：“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喚黎明，天上的星星喲也了解我的心，我心中只有你，千山萬水怎么能隔阻我對你的愛……”使她對兒子的思念之情更加強烈。她屈指一算，兒子已經(jīng)十三歲了。要不要給兒子打個電話呢？她心里就像有小蟲在咬。兒子是她生命的全部，見不到兒子，她簡直不知怎樣活下去。

離開老家整整八年了。李靜燕感覺一切風(fēng)平浪靜，太平靜了。一瞬間，我的手指禁不住地?fù)芰死霞业碾娫挕龑瘟艘豢跉獾却?。??！通了。是老奶奶接的電話，老奶奶也聽出她來了。剛說了兩句話，她就像觸了電，頭腦里“嗡嗡”地響，立馬掛斷。她十分后悔，不應(yīng)該打這個電話，心里如一團(tuán)亂麻。她懷疑自己會招來麻煩，想想后怕。她忽然閃出一個念頭，要把影樓交給阿強經(jīng)營，自己轉(zhuǎn)移到別處謀生。

李靜燕的兒子聽說母親從老遠(yuǎn)的地方來電話后，喜出望外。這個從小失去母愛的孩子，多么希望身邊有一個母親呀！他悄悄地告訴鄰居和同學(xué)：“我媽媽昨夜來電話了?！薄拔覌寢屨娴膩黼娫捔耍　薄拔乙灿袐寢屃?！”消息一下子傳開了。

在影樓里阿強最后抱著李靜燕說：“你為什么走得這么急呢？你到哪里去？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我無論如何也要把你找回來?！?阿強感到突然，似乎她醞釀著什么陰謀。他擔(dān)心她有什么風(fēng)流韻事瞞著他，拋棄他，跟著別人跑了。

李靜燕的表情似有難言之隱，她的生活并非看上去光鮮，表里不一，內(nèi)心有創(chuàng)傷。

阿強看出來了，繼續(xù)追問：“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這次要不要生下來？”他記不清她第幾次懷孕了，怒不可遏地抓住她不放，連他的聲音也變了調(diào)。

“你就別問了，不要逼我，我以后再慢慢地告訴你吧?！彼淮恋搅送刺?，用力地推開他，轉(zhuǎn)身就走。

“你到底要去哪里呀！”阿強開著一輛寶馬車連忙追上去。他接過她手里的行李，放進(jìn)車廂，把她送到車站。

李靜燕離開他走了。阿強從車站回來的路上，恍惚覺得開倒車，好像時光在倒流。十分苦惱，原來自己后悔了，當(dāng)初選擇李靜燕是他最大的錯誤。可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誰能預(yù)料到她會出什么事情呢？

回到了影樓，一輛警車已經(jīng)停在門口，兩個警察向阿強走過來。警察拿著李靜燕的照片問，“這個女人你認(rèn)識嗎？她在哪里？”

阿強一頭霧水，他問：“這是怎么回事？她懷有身孕，剛?cè)テ囌??！?阿強立即撥了她的手機號碼，不通，已關(guān)機。

警察說：“她涉及八年前的一件謀殺案?！?/p>

“??！怎么會呢？我，我，我不知道，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卑娬Z無倫次，呆若木雞。

警察說：“我們已經(jīng)在車站、碼頭等地布控，她跑不了?！?/p>

阿強緩過神來，心里明白了。若不是警察親口說出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fā)生在李靜燕的身上。她莫名其妙地闖進(jìn)了他的世界，就像做了一場噩夢。他擔(dān)心：她會被判死刑嗎？不會，不會。聽人說，懷孕的女犯人是不會判死刑的。因為肚子里的小孩連著她的生命。也許會醞釀著命運的轉(zhuǎn)機。他不敢往下想。

在長途汽車站，一個衣衫破爛的討飯小女孩向李靜燕走過來，伸出雙手：“阿姨，行行好?！崩铎o燕掏出口袋給了她十塊錢。沒有媽媽的討飯女真可憐，和她兒子年齡相仿。她又想兒子了。

“謝謝好阿姨?！迸⒃诎⒁糖懊婕恿艘粋€“好”字。

“我是好人嗎？”愛與恐怖，只相隔一張薄薄的紙。當(dāng)年李靜燕出了事，轉(zhuǎn)讓托運部，賺了一筆錢，隱姓埋名改行開影樓，心存僥幸，在自責(zé)和悔恨之間徘徊不前。她想哭。長期背著心里包袱。優(yōu)渥的生活遠(yuǎn)比想象的要悲凄。盡管，她害怕坐牢，殺頭。但她再也不愿意過那種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不想失去兒子。

來了一輛出租車，司機按了一下喇叭。她如驚弓之鳥，嚇了一跳。司機長得像她的一個熟人。滿臉橫肉，脖子上的金項鏈很粗，真的很像。她思忖：到底是見到人還是鬼？司機打開車窗探出頭問：“美女，要去哪里？”她馬上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露怯。“走嗎？”他看她猶豫不決。她對司機說：“去火車站?！彼狭塑?，忽然改變了主意說：“有點事，請你掉頭，先送我回一趟萬喜影樓吧。”

沒想到警察來得這么快。她發(fā)現(xiàn)了影樓前的警車，倒吸了一口冷氣。已無退路。警察走過來了。她低著頭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對警察說：“我就是你們要找的李靜燕?！?/p>

警察拿著照片盯著她問：“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哦，李靜燕是化名，我的名字叫王美麗。”

警察說：“那好吧，跟我們走一趟?！?/p>

她走到警車邊，回頭看了阿強一眼，卻像是形同陌路。她默默地流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