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玥
落合總是會在6點45分到達學(xué)校后門中街口處。街很窄,人也極雜,滯攪著一攤魚腥氣的面包車停在小飯店門口,地上濺落的魚鱗滑膩在昨夜滴滲殘留的泔水上。突然想起《唐人街探案》里裝著兇手的手推車就曾停在這樣一輛滿是魚腥味的面包車旁。心下突突地跳著些小小的激動,就如天邊殘夜未盡的天幕的一抹曙光。
鉛色的天空根本不配作為起床的背景,因而每每鉆出慵軟的被窩時落合總是忿忿。這種忿忿總會隨著餐桌上那個滾著一身醬油的水煮蛋以噎人的蛋黃齁在喉嚨口時達到頂峰?,F(xiàn)在走到校門口時,晨曦襯著操場旁的香樟樹廓影秀腴時,落合才覺得喉頭間的不暢有所緩和。
上了年紀的女人用顏色鮮亮的羽絨服裹緊臃腫的身體,電瓶車前的踏板上橫著那把藥芹的味道,和著車前籃里小泰迪的狗糧味,仍止不住香水甜膩的味道竄出來,立在婦人挑起的眉梢上,斜眼看著走過的學(xué)生。落合看著她蠟黃的臉,一下想起那顆醬油色的白煮蛋,可她卻未曾想過她們已是婦人,應(yīng)該寬容歲月留下的味道與氣息。
夢魘般的早讀課震走了每個人身上的被褥氣,板凳的冰冷注滿每個人的神經(jīng)。英語老師的娃娃臉上還帶著起床氣,落合不禁偷瞄她的襯衫領(lǐng)口有沒有她寶貝女兒吐的奶漬。
沒有。
“還好?!甭浜献炖镩L呼出一口氣,穿過圓溜字母中空的小圈小鉤。
“你們怎么這么沒有良心的啊,我也是有家庭的人哇!”深知老師每日在學(xué)??嗫谄判模丶矣忠疹櫳袨槟暧椎呐畠?,自然是心力交瘁;如此一來,這樣的大罵倒也有了可以被理解的理由。落合和同學(xué)們一起低著頭,她眼前飛竄出藥芹、小泰迪、自行車、鮮艷羽絨服、甜膩香水瓶。英語書里翻滾出圍裙里的煙火味、奶瓶里的香味軟膩和沾滿嬰兒口水的小口巾的味道。老師今天穿了一件橘黃鮮亮的羽絨服,可是落合的喉間卻沒有泛出蛋黃與醬油的味道。
“是消化了嗎?”
同樣的魚腥味,有了電影作為背景就有了刺激的味道;同樣是長滿大街的香樟樹,有了操場作為底片就有秀腴的味道;同樣是鮮艷得有些俗氣的羽絨服,穿在英語老師的身上就有了可以寬容的味道。
冰冷而有距離的東西最容易被貼上標簽,黏性十足,穩(wěn)牢不脫落:而當事物變得柔軟而有溫度的時候,標簽卻不易粘住了。有熱度從手心里淌出,極力撐開記憶的縫隙,用故事把里面填得充盈,好像是熔巖蛋糕中的巧克力醬,溫?zé)岬匾绯?。初見的人,總會用第一印象框架住容貌與味道??墒墙?jīng)年久積的藤蔓爬滿預(yù)設(shè)的框架的時候,即使那架子仍在,心境卻已是不似初見了。生活的味道一直在變,那么不妨給它發(fā)酵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