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賽剛

（三亞學院 法學院，海南 三亞 572022）

報應、功利與人道：我國死刑價值觀的實證調(diào)查與分析

曾賽剛

（三亞學院 法學院，海南 三亞 572022）

報應主義死刑觀、功利主義死刑觀和人道主義死刑觀是我國的三種基本死刑價值觀。從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的統(tǒng)計分析來看，在死刑存廢的理由中遇到的障礙是功利主義死刑觀，并不是想當然的報應主義死刑觀。人道主義死刑觀在死刑存廢中發(fā)揮的空間也是有限的，但人道主義死刑觀在限制七十五歲以上的老人等八種特殊人群不適用死刑方面能起到重大作用?？梢杂盟佬体e案來適當改變報應主義死刑觀。

死刑觀念；報應；功利；人道

從刑罰的基本觀念角度，死刑觀念可以分為功利主義死刑觀、報應主義死刑觀與人道主義死刑觀。功利主義死刑觀強調(diào)的是死刑的功利目的，即強調(diào)死刑預防犯罪的目的。報應主義死刑觀強調(diào)的是死刑的報應目的，即強調(diào)死刑滿足人的報應心理的目的。人道主義死刑觀強調(diào)的是死刑應該具有人道性。例如，刑法對審判時懷孕的婦女、犯罪時不滿十八周歲的人和已滿七十五周歲的老人不適用死刑就體現(xiàn)了人道主義死刑觀。實際上報應主義死刑觀、功利主義死刑觀和人道主義死刑觀是我國的三種基本死刑價值觀。這三種基本死刑價值觀決定了我國的死刑存廢觀念與死刑替代觀念。在邏輯關系上，我國的死刑報應觀、死刑功利觀和死刑人道觀是我國其他死刑觀念的價值基礎。因此對我國的死刑報應觀、死刑功利觀和死刑人道觀進行實證調(diào)查與分析必然有益于對我國死刑存廢觀與死刑替代觀的認知。

一、我國報應主義死刑觀的調(diào)查與分析

在筆者的死刑觀念調(diào)查問卷中，筆者設計了四個問題來測量當代中國的報應主義死刑觀。這四個問題設計在調(diào)查問卷中的問題9、問題10、問題11和問題18之中。

在問題9中，筆者向被調(diào)查人提出的問題是“您主張廢除死刑的理由是”，并向被調(diào)查人提供了五個選項，即“1.死刑并不能起到威懾作用；2.報應觀念是一種落后的觀念；3.死刑判決一旦發(fā)生錯誤就無法糾正；4.死刑不人道；5.其他”。在這五個選項中“2.報應觀念是一種落后的觀念”測量的是當代中國人的報應主義死刑觀。根據(jù)對調(diào)查問卷的統(tǒng)計分析，有267人回答了問題9。其中有38人選擇了“2.報應觀念是一種落后的觀念”，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14.2%。有101人選擇了“1.死刑并不能起到威懾作用”，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37.8%。有65人選擇了“3.死刑判決一旦發(fā)生錯誤就無法糾正”，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24.3%。有53人選擇了“4.死刑不人道”，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19.9%。有10人選擇了“5.其他”，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3.7%。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筆者制作了圖1。從圖1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在主張廢除死刑的理由中報應主義死刑觀并不是有力的理由。

圖1：我國死刑廢除理由中的三種基本死刑價值觀

在問題10中，筆者向被調(diào)查人提出的問題是“您主張保留死刑的理由是”，并向被調(diào)查人提供了五個選項，即“1.威懾和警示他人，預防他人犯罪；2.從肉體上消滅犯罪分子，使他不能再次犯罪；3.報復犯罪人；4.維護社會秩序；5.其他”。在這五個選項中“3.報復犯罪人”測量的是當代中國人的報應主義死刑觀。根據(jù)對調(diào)查問卷的統(tǒng)計分析，有2268人回答了問題10。其中有50人選擇了“3.報復犯罪人”，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2.2%。有1142人選擇了“1.威懾和警示他人，預防他人犯罪”，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50.4%。有119人選擇了“2.從肉體上消滅犯罪分子，使他不能再次犯罪”，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8.4%。有828人選擇了“4.維護社會秩序”，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36.5%。有57人選擇了“5.其他”，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2.5%。關于這些具體數(shù)據(jù)及有效百分比等數(shù)據(jù)，請參見表1。根據(jù)上述數(shù)據(jù)筆者還制作了圖2。從圖2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在主張保留死刑的理由中報應主義死刑觀并不是有力的理由。

表1：我國死刑保留理由中的三種基本死刑價值觀

圖2：我國死刑保留理由中的三種基本死刑價值觀

在問題11中，筆者向被調(diào)查人提出的問題是“如果您知道中國存在佘祥林、趙作海等無辜的人被判處死刑，您對死刑的態(tài)度是否會改變”，并向被調(diào)查人提供了三個選項，即“1.會有很大改變；2.會有一些改變；3.不會有改變”。根據(jù)對調(diào)查問卷的統(tǒng)計分析，有2815人回答了問題11。其中有652人選擇了“1.會有很大改變”，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23.2%。有1434人選擇了“2.會有一些改變”，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50.9%。有729人選擇了“3.不會有改變”，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25.9%。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筆者制作了圖3。在知道死刑錯案的情況下，發(fā)生變化的將是報應主義死刑觀。從圖3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報應主義死刑觀有較大改變。

圖3：我國死刑錯案中的功利主義死刑觀

如后文所述在問題18中有五個選項，其中選項“1.槍決，以滿足人們的報應心理”和“4.應該采用其他更加殘酷的死刑執(zhí)行方式”是測量報應主義死刑觀的。根據(jù)對調(diào)查問卷的統(tǒng)計分析，有2814人回答了問題18，2人沒有回答問題18。其中有242人選擇了“1.槍決，以滿足人們的報應心理”，占全部被調(diào)查總?cè)藬?shù)的8.6%。有171人選擇了“4.應該采用其他更加殘酷的死刑執(zhí)行方式”，占全部被調(diào)查總?cè)藬?shù)的6.1%。這二者加起來只有14.7%。這些具體數(shù)據(jù)及有關的有效百分比等數(shù)據(jù)，請參見表2。從圖6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報應主義死刑觀在死刑執(zhí)行方面并不處于主流地位。

三、我國功利主義死刑觀的調(diào)查與分析

在筆者進行的死刑觀念調(diào)查問卷中，筆者設計了三個問題來測量當代中國的功利主義死刑觀。這五個問題設計在調(diào)查問卷中的問題9、問題10、問題12、問題13和問題18之中。

如前文所述，在問題9中有五個選項。其中“1.死刑并不能起到威懾作用”是測量當代中國人的功利主義死刑觀的。有101人選擇了“1.死刑并不能起到威懾作用”，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37.8%。從圖1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在主張廢除死刑的理由中功利主義死刑觀是最有力的理由。在問題10中有五個選項。其中“1.威懾和警示他人，預防他人犯罪；2.從肉體上消滅犯罪分子，使他不能再次犯罪；3.維護社會秩序”是測量當代中國人的功利主義死刑觀的。有1142人選擇了“1.威懾和警示他人，預防他人犯罪”，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50.4%。其中有119人選擇了“2.從肉體上消滅犯罪分子，使他不能再次犯罪”，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8.4%。其中有828人選擇了“4.維護社會秩序”，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36.5%。這三者的百分比加起來達到95.3%。從圖2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在主張保留死刑的理由中功利主義死刑觀是絕對最有力的理由。

在問題12中，筆者向被調(diào)查人提出的問題是“如果死刑被證明沒有威懾力，您對死刑的態(tài)度是否會改變”，并向被調(diào)查人提供了三個選項，即“1.會有很大改變；2.會有一些改變；3.不會有改變”。根據(jù)對調(diào)查問卷的統(tǒng)計分析，有2812人回答了問題12。其中有1007人選擇了“1.會有很大改變”，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35.8%。有1200人選擇了“2.會有一些改變”，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42.7%。有605人選擇了“3.不會有改變”，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21.5%。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筆者制作了圖4。在假設死刑無威懾力的情況下，發(fā)生變化的將是功利主義死刑觀。從圖4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功利主義死刑觀有比較大的改變。

圖4：我國死刑無威懾力下的功利主義死刑觀的變化

在問題13中，筆者向被調(diào)查人提出的問題是“對于沒有致他人死亡的犯罪，您認為是否應該適用死刑”，并向被調(diào)查人提供了兩個選項，即“1.應該適用死刑，2.不應該適用死刑”。根據(jù)對調(diào)查問卷的統(tǒng)計分析，有2812人回答了問題13。其中有1190人選擇了“1.應該適用死刑”，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57.7%。有1622人選擇了“2.不應該適用死刑”，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42.3%。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筆者制作了圖5。在沒有致他人死亡的情況下，報應主義死刑觀幾乎不存在了，有的主要是功利主義死刑觀。從圖5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功利主義死刑觀仍然是非常有力地支持著死刑的存在。

圖5：我國沒有致人死亡情況下的功利主義死刑觀

如后文所述在問題18中有五個選項，其中選項“1.槍決，以威懾潛在犯罪人”是測量功利主義死刑觀的。根據(jù)對調(diào)查問卷的統(tǒng)計分析，有2814人回答了問題18，2人沒有回答問題18。其中有443人選擇了“2.槍決，以威懾潛在犯罪人”，占全部被調(diào)查總?cè)藬?shù)的15.7%。這些具體數(shù)據(jù)及有關的有效百分比等數(shù)據(jù)，請參見表2。從圖6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功利主義死刑觀在死刑執(zhí)行方面并不處于主流地位。

四、我國人道主義死刑觀的調(diào)查與分析

在筆者的死刑觀念調(diào)查問卷中，筆者設計了三個問題來測量當代中國的死刑報應觀。這三個問題設計在調(diào)查問卷中的問題9問題18和問題19之中。

如前文所述，在問題9中有五個選項。其中“4.死刑不人道”是測量當代中國人的人道主義死刑觀的。有53人選擇了“4.死刑不人道”，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19.9%。從圖1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在主張廢除死刑的理由中人道主義死刑觀不是很有力的理由。

在問題18中，筆者向被調(diào)查人提出的問題是“我國目前有槍決和注射兩種死刑執(zhí)行方式，您覺得我國應該采用什么樣的死刑執(zhí)行方式”，并向被調(diào)查人提供了五個選項，即“1.槍決，以滿足人們的報應心理；2.槍決，以威懾潛在犯罪人；3.注射，以體現(xiàn)人道主義；4.應該采用其他更加殘酷的死刑執(zhí)行方式；5.應該采用其他更加人道的死刑執(zhí)行方式”。其中，選項“3.注射，以體現(xiàn)人道主義”和選項“5.應該采用其他更加人道的死刑執(zhí)行方式”是測量人道主義死刑觀的。根據(jù)對調(diào)查問卷的統(tǒng)計分析，有2814人回答了問題18，2人沒有回答問題18。其中有1433人選擇了“3.注射，以體現(xiàn)人道主義”，占全部被調(diào)查總?cè)藬?shù)的50.9%。有525人選擇了“5.應該采用其他更加人道的死刑執(zhí)行方式”，占全部被調(diào)查總?cè)藬?shù)的18.6%。這二者的百分比加起來達到69.5%。有242人選擇了“1.槍決，以滿足人們的報應心理”，占全部被調(diào)查總?cè)藬?shù)的8.6%。有443人選擇了“2.槍決，以威懾潛在犯罪人”，占全部被調(diào)查總?cè)藬?shù)的15.7%。有171人選擇了“4.應該采用其他更加殘酷的死刑執(zhí)行方式”，占全部被調(diào)查總?cè)藬?shù)的6.1%。這三者加起來只有30.4%。這些具體數(shù)據(jù)及有關的有效百分比等數(shù)據(jù)，請參見表2。另外，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筆者制作了圖6。從圖6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人道主義死刑觀在死刑執(zhí)行方面處于主流地位。

表1：我國死刑保留理由中的三種基本死刑價值觀

圖6：我國死刑執(zhí)行方法中的三種基本死刑價值觀

在問題19中，筆者向被調(diào)查人提出的問題是“您認為對下列哪些人員不應該判處死刑”，并向被調(diào)查人提供了七個選項，即“1.犯罪時不滿18周歲的人、2.已滿75周歲的人；3.精神病人；4.智力上有障礙的人；5.孕婦；6.新生兒的母親；7.對社會有重大貢獻的人”。所有選項都是測量人道主義死刑觀的。筆者還將問題14設計為不定項選擇題。根據(jù)對調(diào)查問卷的統(tǒng)計分析，有2816人回答了問題19。其中有1461人選擇了“1.犯罪時不滿18周歲的人”，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51.9%。有1153人選擇了“2.已滿75周歲的人”，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40.9%。有1391人選擇了“3.精神病人”，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49.4%。有1371人選擇了“4.智力上有障礙的人”，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48.7%。有1790人選擇了“5.孕婦”，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63.6%。有1224人選擇了“6.新生兒的母親”，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43.5%。有653人選擇了“7.對社會有重大貢獻的人”，占回答此題總?cè)藬?shù)的23.2%。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筆者制作了圖7。在沒有致他人死亡的情況下，報應主義死刑觀幾乎不存在了，有的主要是功利主義死刑觀。從圖7可以清楚直觀地看出，人道主義死刑觀在特殊人群不適用死刑中處于主流地位。

圖7：我國特殊人群不適用死刑中的三種基本死刑價值觀

五、結(jié)論

從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的統(tǒng)計分析來看，在主張廢除死刑的理由中和保留死刑的理由中報應主義死刑觀都不是有力的理由；在死刑執(zhí)行方面報應主義死刑觀也并不處于主流地位；在知道死刑錯案的情況下，報應主義死刑觀發(fā)生了較大變化，即報應主義死刑觀減弱了很多。在主張保留死刑的理由中功利主義死刑觀是絕對最有力的理由；在假設死刑無威懾力的情況下，功利主義死刑觀有比較大的改變；在沒有致他人死亡的情況下，報應主義死刑觀幾乎不存在了，有的主要是功利主義死刑觀，但是功利主義死刑觀仍然是非常有力地支持著死刑的存在；功利主義死刑觀在死刑執(zhí)行方面并不處于主流地位。在主張廢除死刑的理由中人道主義死刑觀不是很有力的理由；人道主義死刑觀在死刑執(zhí)行方面處于主流地位；在沒有致他人死亡的情況下，報應主義死刑觀幾乎不存在了，有的主要是功利主義死刑觀，但人道主義死刑觀在特殊人群不適用死刑中處于主流地位?？傊谖覈佬檀鎻U中遇到的障礙是功利主義死刑觀，并不是想當然的報應主義死刑觀；在我國死刑存廢中人道主義死刑觀目前發(fā)揮作用的空間有限，但是民眾對年過七十五歲的老人等八類特定人群犯了最嚴重的故意殺人罪不適用死刑持肯定態(tài)度是一種主流，這表明人道主義死刑觀起了重大作用。另外，可以將死刑錯案作為改變報應主義死刑觀的突破口。這些都啟示我們在進行中國死刑改革時應在不同的方面針對不同的情形對我國的三種死刑價值觀進行引導，以便順利推進我國的死刑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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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16) 02-058-05

2016-09-08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當代中國死刑民意引導研究”（13CFX057）

曾賽剛（1978- ），男，江西樟樹人，講師，法學博士，從事刑法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