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 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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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辨別一個人的“城籍”?
□ 曹園
“我是誰,我來自哪里,我要去何方”是個終極哲學(xué)問題。
許多人被問到“你是哪里人”時,總是一言難盡。
在地球村,國籍是一種極度抽象的身份認(rèn)知,“如果只有城籍而沒有國籍”香港群展策展人林志恒認(rèn)為,在今天,一種個人身份覺醒的觀察方式是:從個人的生活環(huán)境、成長故事,尋找身份認(rèn)同。你熱愛哪座城市,你就擁有哪座城市的“城籍”,你就是哪座城市的市民。
在中國,要辨“城籍”先要辨南北。
林語堂在《吾國與吾民》中將國人大致按南北劃分:北方的中國人,習(xí)慣于簡單質(zhì)樸的思維,身材高大健壯,性格熱情幽默,吃大蔥,愛開玩笑。長江以南,人們會看到另一種人。他們習(xí)慣于安逸,勤于修養(yǎng),老于世故,頭腦發(fā)達(dá),身體退化,喜愛詩歌,喜歡舒適。
判斷一個人的南北屬性費周章,東部和西部居民倒可粗略地從外形特征上區(qū)別。新疆姑娘從高聳的鼻梁、卷曲的睫毛和深邃的眼眸里給你透露出一絲線索,而藏區(qū)姑娘往往被臉蛋上的一抹高原紅深深“出賣”。
服飾的差異也是觀察點。東北女性喜歡穿貂,民間流傳的段子里總是提到東北妹子的人生三件大事——砍價、認(rèn)哥和買貂。到底有多著迷?黑龍江友人給了個直觀感受:送東北女人一顆2萬元的鉆戒,不如送她一身1萬元的貂。
廣州人的衣著沒有全城爆款。他們穿得五花八門,怎么舒服怎么搭,穿西裝不打領(lǐng)帶,穿皮鞋不穿襪子。相反,如果在廣州穿得過于正經(jīng)反倒有些怪異,一身西裝革履打扮的可能是保險推銷員或地產(chǎn)銷售。
介紹姓名最暴露一個人的“城籍”。每個香港人都有一個很認(rèn)真的英文名,往往和中文名的粵語發(fā)音相似。我們熟悉的Eason Chan(陳奕迅)、Joey Yung(容祖兒)、Charmaine Sheh(佘詩曼)、Amy Kwok(郭藹明)以及MaggieCheung(張可頤),似乎均循此律。
有意思的是,省港澳的人們在取名時對有些字相當(dāng)有執(zhí)念。如果你有叫“嘉欣”、“嘉怡”、“家良”和“家輝”的朋友,很可能就是粵語片區(qū)的“地主”,這些名字用廣東話念出來朗朗上口,優(yōu)雅動聽。
“京油子,衛(wèi)嘴子”,京津兩地人對說話這門藝術(shù)有著天生的拿捏水平。北京人一般稱呼別人為“您”,對親密朋友或不待見的人會戲稱“丫”。倒騰商品的小販叫“倒?fàn)敗保T平板車?yán)偷慕小鞍鍍籂敗?,就像稱呼“王爺”一樣順溜。天津人口中沒有大媽,全是“姐姐”,且都發(fā)第二聲,叫得干脆爽朗。純靠嘴過活的天津人喜歡往相聲茶館里一坐,張嘴就來:“我姓逗,叫逗你玩兒。”
“上海人在其非人情化的緊張生活中,語言以簡潔快速為特點?!睏顤|平在《城市季風(fēng)》里寫道,第二人稱“您”無論親疏尊卑,在上海一律簡化為“儂”,如“依幾歲了”,交朋友叫做“軋朋友”,不負(fù)責(zé)叫做“拆爛污”,看重外貌叫做“吃賣相”,假冒偽劣叫做“開大興”,世俗氣十足。
廣州人除了嘴上的白話交流,在網(wǎng)絡(luò)聊天等非正式場合里,年輕人總是將“嘅”、“咁”、“唔”、“啱”、“哋”一套口字旁生僻字甩出來,再加上“多士”、“卡士”、“菲士”、“波士”、“甫士”、“貼士”之類,“真系蒙查查啦”(真是搞不清楚)!
長沙式的嘮嗑叫做“策”,喜歡“策”的人幾乎都是老長沙,他們封能說會道的汪涵為“策神”。除了那句“月亮粑粑,肚里坐個爹爹”的童謠,他們身邊有“娭毑”(老奶奶)和“細(xì)伢子”(小孩),也有“滿哥”(小伙)和“妹坨”(姑娘)。形容聰明的人“靈泛”,傻氣的人“哈里哈氣”,啰嗦的人“七里八里”。如果事情失敗了,他們會懊惱地叫一句:“筐瓢!”
不少地方都有飲茶習(xí)俗。重慶人習(xí)飲濃烈的沱茶;宜興人愛品“宜紅”,又叫陽羨紅茶。老揚州早上“皮包水”——去茶樓喝茶開啟新的一天,晚上則是“水包皮”——去澡堂泡個澡徹底放松。老廣更是早茶、下午茶和晚茶都不落下,全天全身心投入到嘆茶的樂趣中。
廈門人喝茶和廣州人一樣,茶杯比白酒杯還小,倒茶的頻率多到麻木。他們寧愿用小杯細(xì)細(xì)品,也不愿端起茶缸牛飲。廣州人愛出門喝茶,廈門街上卻少見茶館,人們更愛在家里泡茶。
愛拼才會贏的閩南精神不屬于廈門人。而屬于晉江人和石獅人。易中天認(rèn)為廈門人精神是“愛泡精神”,他在《讀城記》里寫道:“廈門醫(yī)院病房里會貼出‘禁止泡茶’的告示。一位廈門作家也會激憤地說,別的地方是玩物喪志,廈門是泡茶喪志!”正因為這小小一杯茶,讓廈門人多少缺乏一點闖勁和激情。
除去對茶葉的迷戀,另一些地方的人對酒欲罷不能。一桌齊齊哈爾人相中本地雪花啤酒,江湖人稱“奪命大雪花”,每人輪流說上一番話然后自飲,大家也就跟著喝,他們不會互相倒酒,因為人手一個酒瓶,公平直接。如果有人中途去了廁所,回來罰酒自然是躲不過的。
南方人也不甘示弱。武漢人把喝酒看作是衡量友情深淺的標(biāo)尺,所謂“感情淺,嘗一點;感情深,打吊針;感情鐵,胃出血”,但他們的酒量總是比口號弱了些。
蜀人歷來以酒鄉(xiāng)自居。林文詢在《成都人》里描寫過,宴請外地賓朋時,成都人口沫四濺、眼珠放光地說:“來,喝酒,喝酒,曉不曉得,云煙川酒!開玩笑,來了我們成都,咋能不喝酒?”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二麻二麻,才是成都人的人生至境。
當(dāng)?shù)孛朗臣扬?,是一方人戒不掉的心頭肉。你的生活中也許會出現(xiàn)去食堂吃飯自備一瓶陳醋的山西榆次姑娘,以及對折耳根和酸湯魚完全沒有抵抗力的貴陽人。而飯前白沙井水,飯后白沙煙,再“呷”包檳榔,大致是長沙人最舒適的狀態(tài)。
易中天眼中的武漢人不太注意吃相,尤其是吃熱干面:“悉悉嗦嗦、吧嗒吧嗒、三下五去二,眨眼功夫就下了肚。他們不會細(xì)嚼慢咽,卻也永遠(yuǎn)都吃不膩。所以有人說,愛不愛吃熱干面,是區(qū)分正宗武漢人和非正宗武漢人的試金石?!?/p>
北京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神態(tài)安詳、滿不起眼的遛鳥老頭,沒準(zhǔn)是大清王朝的“貝勒爺”。易中天在《讀城記》里描繪的北京市民都是“大市民”:派頭大,口氣大,架子也大。大氣,可以說是北京人的普遍特征。
但在廣州人看來,北京人磨不開面兒的許多問題其實都“沒什么所謂”。
楊東平說,對自己家鄉(xiāng)的尊崇和偏愛,恐怕是人類最基本、最久遠(yuǎn)的情愫之一。北京和上海市民對自己城市所懷的自豪和倨傲,似乎別處難以比擬。
不管在明面兒上是否表現(xiàn)出來,幾乎每個北京市民無不以自己是個北京人而自豪。老舍在散文《想北京》中說:“我不能愛上海和天津,因為我心中有個北京?!?/p>
天津人似乎接應(yīng)了老北京的調(diào)侃。他們出門買早飯,自己帶著個用來盛豆腐腦的小鐵鍋。他們也習(xí)慣自備雞蛋去買煎餅果子,這種行為在北京的煎餅果子攤鋪將會被赤裸裸地鄙視。
成都人崇尚實在的居家日子。林文詢在《成都人》里寫道:“成都人少有顯得緊緊張張、忙忙碌碌,而是從從容容、悠悠閑閑?!钡啥既艘舱慈玖吮狈饺说暮罋?,多數(shù)人無法接受AA制,他們會用成都話嗤之以鼻地說:“啥子現(xiàn)代?啥子文明?笑話,朋友來了,飯都舍不得請吃一頓,那成啥子話?龜兒老子再窮,賣了褲兒也要請人家嘗一下我們成都的風(fēng)味嘛!”
武漢作家池莉說:“熱也好,冷也好,活著就好?!蔽錆h人受夠了天災(zāi)人禍、嚴(yán)寒酷暑,表現(xiàn)出略帶野性的生命活力。吃軟不吃硬,寧死“不服周”。武漢人的“梗朋友”,就像北京人的“鐵哥們”。他們對熟人十分講禮,同時極為憎惡裝模作樣,稱之為“鬼做”。他們喜怒哀樂形于色,如果不同意你的觀點,不需要做任何鋪墊,當(dāng)即一聲斷喝:“瞎款(胡說)!”
(摘自《新周刊》2016年第7期)
易中天印象中的成都人喝蓋碗茶:茶博士手提長嘴大銅壺,穿梭于茶客之間,不斷地添滾水。茶客們則把這些滾燙的茶水連同各種街談巷議一齊吞下去,時光也就如流水般打發(fā)。廣州人和揚州人吃早茶要配那么多點心,唯有成都人在茶館里安安心心地喝茶,忠貞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