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桑
【杏花村】
初夏風暖,素白紙箋抄寫程羽文的《花月令》,“正月:蘭蕙芬。瑞香烈。櫻桃始葩。徑草綠。望春初放。百花萌動。二月:桃始夭。玉蘭解。紫荊繁。杏花飾其靨……”
靨在舊時指女子在面部點搽妝飾。暖風里,淡香搖漾熏得游人欲醉的杏花,朵朵都是愛美的罷?抹一點脂粉,搽一點腮紅,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美得像一首七律,寫于薄暮晨光,寫于淺醉微醺時。
不由亂想,有一天我會不會闖進杜牧詩里的杏花村,找一個紅燈籠陳舊的酒家坐下,對著半窗雨里青山,叫一碟小菜半壺酒,便可消磨一日好光陰。
細雨輕盈,落在衣袖上,溫柔無聲。收下店家贈送的一枝杏花置于桌上,飲酒聽曲,再是無話。雨初過,天色漸漸清明,留下酒錢,摘下一朵杏花別在衣襟……
【青荷】
五月去看荷,花未開,葉葉清圓,荷風淡然。想起周邦彥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王國維評“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清新風雅,更兼逸致,果然一見傾心。
塘里蛙聲稀落,而林外蟬聲濃稠,陽光被打翻在地上,灼傷了散落的圓石子,我撿一顆丟進水里,“叮咚”一聲,石子沉了,漣漪散開,一圈圈都是溫柔寧靜的模樣。能不能將漣漪掬起,縫一圈在我的裙擺,好襯托這雪紡的飄逸輕靈?
蹲在水邊,笑自己的癡傻,想折一柄荷葉遮陽倒是真的。這荷葉多好,綠潤怡然,人站在葉下是連眼睛都會生涼。離我最近的青荷猶宿著幾顆清露,仿佛還記著昨夜桂華流轉(zhuǎn)的夢痕。指尖輕輕劃過葉面,不想沾了荷香清淺,惹了荷韻微涼……
終究是不曾折,怕它枯了,我若撐著一柄黯然失魂的荷葉走在五月的盡頭,那時沒有雨聲相和,我將陷入何種悵然和落寞?
【牧童】
黃昏向晚,讀呂巖的詩:“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飽飯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說的就是小牧童的日常。
草鋪橫野已美得清麗,再聽笛弄晚風,只三四聲便已消歇,徒留風吹來一些草木竊竊的私語,以及清淡的氣息。于是偷得浮生片刻清閑,那時日頭沉落,漸漸月上柳梢。枕著手臂,躺在屋后的草坡上面,赤足,身上披著的蓑衣也沒有脫,任由短笛自腰間滑落,埋入青草綿綿處。也聽得蟲鳴犬吠,聽得村子里鍋碗瓢盆輕響。也知曉灶間余溫未散,裊裊炊煙被風吹得繚亂,閉上眼睛小憩,月光如水風清涼,似乎把睫毛打濕,沉沉入夢。
我想知道,詩書里的牧童是不是和他的牛一樣被放養(yǎng),沒有拘束,亦沒有困頓。他食山果,飲泉水,倦時拔一根草放嘴里嚼,看青山青,碧水秀……
他面容黝黑,兼有一份頑劣。你見他的第一眼,就能知曉他來自山野蠻荒,那里有綠草綿連,繁花如繡,雞鳴犬吠,還有一群淳樸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