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V1+V2+N”是漢語動補結構中的一種特殊的構式,是語法研究的熱點之一。圍繞該結構的句法生成機制,學者們從傳統(tǒng)句法學、生成語法、認知語法等角度進行了描述,做出了許多精辟深入的分析。本文在梳理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提出一些疑問,并嘗試采用題元理論重新探討“V1+V2+N”句式的生成路徑。通過對此類結構的句法推導,明確這類結構的句法生成,證實了它與同義句式之間的同源關系,以期更好地認識這種語言現象。
關鍵詞:題元理論 重新分析 句法生成
一、引言
“V1+V2+N”在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中都是一種十分有特點的結構模式。受語言經濟性原則影響,人們日常生活中頻繁使用這一結構。這一句法結構是漢語特有的,且使用頻率高。因此,早就引起了語法學者的關注,特別是上世紀80年代以來,成了語法研究的熱點(藺璜,1998)。有人將其稱為“雙動共賓”,有人稱其為“雙音化”,也有人將其歸為動結式的一種類型。其結構復雜,類型多樣,到底該如何理解“V1+V2+N”構式,學者們的研究一直存在爭議。研究的焦點之一便是其歷史來源和發(fā)展過程。
儲澤祥(2012)認為,“V1+V2+N”為一種動補式復合詞。石毓智(2005)引用李訥和Thompson的英文著作《語法講話》,提出“兩個成分構成的動詞復合詞性質,兩個成分之間具有動作和結果的關系”。
由此看來,“V1+V2+N”構式的第一個動詞是主要動詞,而第二個動詞具有輔助修飾第一個動詞的作用。由第一個動詞動作的發(fā)出致使了第二個動詞動作的結果。二者具有動作和結果的關系。漢語中這樣的句子比比皆是,例如:
(1)a.她看懂了這幅圖。
焦點之二便是該結構的生成機制問題,也是本文的研究重點。下文將簡要評述已有的幾種分析,并力求在探討其生成機制的同時一并解決那些棘手的問題。
二、前人的研究
綜觀前人研究,學者們對“V1+V2+N”構式的生成機制各抒己見。黃正德(1992)、Sybesma(1999)等從生成語法角度對該結構進行了細致的研究,黃正德使用了輕動詞理論,Sybesma使用結果補語小句理論,通過轉換動詞和名詞的位置探討該結構的生成。但是,目前語法學界并未達成共識。現在我們就來簡要評述已有的幾種分析。
輕動詞概念最早由Jersperson于1954年提出,為探索述謂結構內的成分移位以及由此生成的自然語言詞序提供了新的技術手段。黃正德(1992)利用輕動詞理論對“張三哭濕了手絹”做了深層結構的分析。
“哭濕了”作為一個V經過重新分析形成Vo,然后整體上移到“手絹”前面的位置,形成正確的詞序“張三哭濕了手絹”。黃正德在文中所提到的“哭濕了”前移的位置,也就是現在一般認為的輕動詞v的位置。表面上看,只要將“哭濕了”和“手絹”位置移動便可生成句子。但是,黃正德沒有解釋“哭”和“濕了”是因為什么原因、通過什么過程、遵循什么原則融合到一起的,為什么可以這樣分的原因他也沒有講明,這不禁讓讀者深感疑惑:難道對于句法原則的使用,是可以任意合并的嗎?
三、結果補語小句理論對“V1+V2+N”的生成解讀
Li Yafei(1990:205-206)認為,動結式不可能是在句法層面形成的,因為“V1”與“V2”之間不存在明顯的選擇關系。Sybesma(1999)對其提出質疑并運用生成語法中的結果補語小句理論對漢語“V1+V2+N”句式的生成做了研究。他用樹形圖來表達了“張三哭濕了手絹”的生成過程。
該圖中包含了vP殼設計和一個補語小句。vP殼設計的是一個中心語為輕動詞的動詞短語。上述句子包含了一個輕動詞投射,“張三”在[Spec vP]的位置生成。輕動詞“v”的補足語是“VP”,“VP”的中心語“哭”,其補足語是一個小句“手絹濕了”。小句謂語“濕了”首先移動到動詞“哭”的位置上,與其融合成“哭濕了”,然后移動到輕動詞“v”的位置。小句主語“手絹”移動到[Spec VP]位置,取得賓格,就生成了“張三哭濕了手絹”。這樣的處理方法有效解決了這句話中兩個謂語動詞“哭”“濕”和主語“張三”以及賓語“手絹”關系,使讀者清晰認識到這兩個動詞是如何在句子中轉換生成句子的。然而,我們卻發(fā)現這個過程中也存在著一些問題。
(2)a.張三哭濕了手絹。
b.張三哭。
c.手絹濕了。
按圖中分析,可以將例(2)a分解,得到例(2)b和(2)c。這樣一來,兩個動詞之間緊密的聯(lián)系被拆分了。句子本來所隱含著“張三哭”致使“濕了手絹”的意義被掩蓋,而且“手絹”本來作為“工具”,又變成了“施事”。這樣是不是就違反了題元準則,亦或是題元準則存在疑問?而且,小句理論認為“主句動詞和小句主語沒有必然的題元關系,而只和整個補語小句有選擇關系”,這樣是不是意味著在分析句子的過程中可以不考慮題元關系?
我們再來看下面這個句子。
(3)a.馬鳳山惹惱了他二叔。
例(3)a中,“二叔”是“惹”的受事,同時又是“惱”的施事。即,“二叔”擔當了雙重題元角色。高明樂(2003)提出“現代漢語的動補結構往往一個論元被指派了兩個題元角色”,他還認為“一個論元只能被指派一個題元角色的觀點并不符合語言事實”。這樣理解顯然是存在巨大爭議的。下面將通過題元理論的發(fā)展,以“張三哭濕了手絹”為例,來解釋“V1+V2+N”類構式的生成機制。
四、基于題元理論解釋“V1+V2+N”的生成機制
題元,又叫論元或主目語,是指與動詞在語義上有強制性關系的名詞性成分。題元承擔的角色就叫做題元角色,是由管轄語指派給被管轄論元的語義角色,主要有“施事”“受事”“經事”“目標”“方位”“受益者”等。20世紀80年代初,Chomsky提出的“管轄與約束理論”對題元理論的引進促使了該理論在語言分析應用方面的進一步發(fā)展。在生成語法中,關于題元角色分派的理論就是題元理論,主目語承擔的角色稱為“題元角色”(梅德明,2008)。Chomsky把邏輯學命題中的謂詞和個體詞的關系用θ(題元)來表示,稱為“題元關系”,并提出“題元準則”,即:1.每個主目語都必須充當一個題元角色;2.每個題元角色都必須分派給一個主目語,即句中動詞的每一個題元角色都必須與主目語一一對應。
“V1+V2+N”這類結構在漢語中被廣泛運用。例如:“你需要降低音量”“爺爺撕碎了報紙”。這樣子的句子在我們日常生活中比比皆是,但其到底是如何生成的?
本文在結合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以“張三哭濕了手絹”為分析對象,給出自己的解釋。首先,我們從“D”結構和“S”結構對這句話進行解讀。
(4)a.張三哭濕了手絹。(S結構)
b.張三(用)手絹哭。(D結構)
c.張三(把)手絹哭濕了。(D結構)
如例(4)b和(4)c,添入“用”和“把”兩個字,使這句話的意思更加清晰明了。實際上,我們可以理解為“張三用手絹哭”的原因,導致了“手絹濕了”這個結果。這樣就引入一個新的概念——“致使”。普遍的語言學家認為,在傳統(tǒng)題元等級中,致使者是最不具爭議的、最顯著的題元,只要動詞題元結構中有致使者這一角色,總是將該角色映射為句法最高位的論元。由此,需考慮這句話的題元結構。句子中只有一個題元,以“張三”和“手絹”為論元的動詞構成的題元:“哭”?!皬埲崩斫鉃椤笆┦隆?,“手絹”理解為“工具”。而“濕”則理解為由于“哭”而致使所產生的一個補語動詞,它可以通過移位同題元動詞“哭”合并。Chomsky(1995)在最簡方案中指出外論元若在[Spec,v]的位置上,vP殼可以用來表示外部論元的施事或致使角色。就是說,v有兩個語義特征:達到和致使。下面的推斷就巧妙地通過移位,使“哭”“濕”合并,使其具有“致使”的語義特征。
“張三哭濕了手絹”的合并和移動生成步驟如下:首先,從詞庫中提取出“手絹”落于NP的位置上,“濕”和“手絹”合并成V2P,接著將詞庫中取出的V1動詞“濕”和V2動詞“哭”合并移位到“V”的位置上,它們之所以可以合并,是因為動詞“哭”和完成意義輕動詞合并,但其中輕動詞還具有“致使”的語義特征,這樣我們就有了下一步的移位,“哭”和“濕”合并后成了帶有“致使”義的動詞“哭濕”,再將“哭濕”移動到“了”的位置生成“哭濕了”,V′和空的指示語[Spec]合并成VP。VP和輕動詞V合并成V′,“哭濕了”移動到輕動詞V的位置。這樣,才生成了最終的順序“張三哭濕了手絹”。
Borer(1994)認為,應該從事件結構中推導出題元結構,動詞在句法上具有合并的功能,語類決定了動詞在不同事件中論元的實現方式。“手絹”一直處于NP的位置上,一直是處于動詞“濕”的賓語位置,整句話中,只有一個題元“哭”,與其主目語“張三”對應。而“手絹”只是“工具”,“濕”只是補語,補充說明“哭”的程度,哭到手絹都濕了。這樣處理就避免陷入將“手絹”理解為“施事”的誤區(qū)。本文認為,這個準則的要求是完全正確的。不能在沒有將句子結構分析清楚的情況下,就輕易將已經存在的一些準則推翻,這樣的做法顯然是有失公平的。同樣,例如“馬鳳山惹惱了他二叔”這樣的句子,我們也可以通過句法推導,得出主目語與題元一一對應的結論。
五、結語
“V1+V2+N”這樣的構式是漢語所獨有的。本文借鑒題元理論,針對這一特殊句式的生成機制,以“張三哭濕了手絹”為例,對句子進行分析,從而明確了“V1+V2+N”這一類結構的句法生成?!翱蕖蹦軌蚴沟媒Y果謂詞“濕”得到提升并與之結合,發(fā)生詞化;接著“哭+濕”和“CAUS”義特征合并。這樣理解很好地避免了將“手絹”同時理解為“施事”和“工具”,擔任雙重題元角色的誤區(qū)。但由于研究水平和研究時間的限制,對理論運用分析得不夠深入,沒能更好地為理解“V1+V2+N”這一類結構進行深入研究,同時用題元理論確定題元的原則解釋此句話時,研究不夠深入。筆者希望在以后的研究中能對此問題進行更深入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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