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庚
?
《母親的村莊》(長篇小說節(jié)選五)
金少庚
幾個月后的一個秋日,地里的莊稼已基本收完。在隊長劉老黑的督促下,南蛇灣村的秋收加快了步伐,原先田野里大片大片的芝麻、黃豆、玉米都已安詳?shù)靥稍诹松a(chǎn)隊的場上。村外的幾個大場堆滿了高高低低的糧垛。就連那幾百畝紅薯也都被一耙子一耙子地挖起,堆在生產(chǎn)隊的倉庫里。放眼望去,田地里一片秋日的荒涼和無奈。
一大早,母親便起了床,領(lǐng)著6歲的大姐,拿著筐子,扛上耙子,走出了村外。穿過村東的河灣地,又蹚過一條小河,來到了啞巴墳地,開始動手溜紅薯。大姐跟在一旁幫忙,把溜出來的紅薯上的泥土摳掉,放進筐子里面。
南蛇灣村的耕地有2000多畝,散布在村子周圍,由于地勢原因,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崎嶇不平,加上一條河流貫穿其中,和那幾百畝蘆葦蕩的纏繞,給人一種神秘傳奇的感覺。而村里耕地的名稱也千奇百怪,東邊的幾塊地叫不醒坡、野雞毛、冤死鬼,北邊的地有的叫北河劉、長蟲龍、黑心肝,還有的叫饞兔死、活見神,等等。東邊的耕地有叫啞巴墳、一眼井、蛇窩子、一陣風(fēng)等千奇百怪的稱謂。而每一個稱謂都仿佛隱藏著一個深不可測的故事似的。而這些,在我長大成人后,陸陸續(xù)續(xù)從奶奶、母親、父親的嘮叨中,知道了不少發(fā)生在我們村的事情,而這些地塊稱謂,正是一些事情的來源。
看到滿場的五谷雜糧,村人們有了心理上的滿足,但更多的是空空蕩蕩的虛無。土匪的不斷騷擾,公社干部三番五次地來村里轉(zhuǎn)悠,都令村民心頭上籠罩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影。
“那些糧食落不到咱們嘴里幾口,還是趁早打點食吧,以備著春荒時家里人急用?!蹦棠虒θ齻€兒子、媳婦不斷地重復(fù)著這句話。
其實,父親和他的兩個哥哥、嫂嫂也都知道,若不早點出去挖點野菜,溜點紅薯,拾點菜葉野果之類的東西,別說明年開春過不去,就是過年也成問題。
大娘、二嬸嫌母親笨,一般不和她一起出去。
“幾個月前一夜沒回來,誰知道在山里折騰啥哩?迷路?凈胡扯,人家都回來了,就她迷路?”刻薄的大娘這樣的話也不知和二嬸嘀咕了多少次。
母親聽在心里,就是不吭聲,不頂嘴,只管低頭忙活家務(wù)。說的再難聽了,眼淚就流出來了,母親用袖子一抹,繼續(xù)干活。
為了不再多聽大娘、二嬸的刻薄話,每天一大早,母親就拉起大姐起床上地去溜紅薯,減輕自己心理上的壓力。
鄉(xiāng)村土地上的莊稼在被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收獲后,每天都有二三十人在這片已經(jīng)被收獲過的土地上勞作,尋覓一點點的希望。就是散落在溝渠里的一顆豆子也會被他們撿起,放進口袋內(nèi)。在河邊的草叢里,偶爾還會捉到山雞、野鳥之類的玩意兒。
土地被人們反復(fù)地翻著、挖著,人們在不停地尋覓可以充饑的紅薯、山藥等食物。大姐拔了一根野草,專捉螞蚱、蟋蟀,然后穿在一起。太陽有一竿子高的時候,大大小小也穿了四五串,有100多只的樣子。
“回去給你們姐幾個燒燒吃,解解饞?!蹦赣H看著大姐興奮的樣子,停下手中的糞耙子說。
秋日的陽光懶散而無力地照在母親的臉上,27歲的母親在陽光下臉色顯得紅潤而迷人。她不時地停下來,望著石柱山頂上的兩塊巨石發(fā)呆。她知道,自己那一夜,可能已經(jīng)陷入了令她一生也無法擺脫的糾纏和痛苦。
不,不是痛苦!但那是什么?在思緒中,母親心中反復(fù)在揣摩,她總想用一種更加正確的認識來對自己的行為做個正確的判斷,可總是也拿不準(zhǔn)。但那一幕,已深深地銘刻在母親的腦海中,一想起那一夜,便有一種幸福感彌漫了全身……
母親只記得,在她試圖向山下逃跑的時候,額頭被重重擊了一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等醒來后,發(fā)現(xiàn)躺在一個山洞的床上?;璋档拿河蜔粝?,自己全身赤裸裸的。她想掙扎著坐起來,可渾身連一點兒支撐的力氣也沒有。中年男子坐在床前,仍是冷眼望著她。山洞里幾盞忽明忽暗的油燈在飄忽不定地閃爍著,給人一種詭異的幻想。
母親挪動著身子,艱難地說:“我要回家?!?/p>
中年男子一句話也不說,迅速地鉆進母親的被窩,一把摟住母親說:“你叫我美死了,我怎么能讓你回去?”說完騎在了母親身上。
母親想反抗,卻渾身無力。她在男子連續(xù)不斷的喘息聲中,感到由開始的不情愿到主動地迎合。在一種莫名的羞恥心態(tài)中,母親突然感到身體的毛孔舒展開來,從內(nèi)心的底層奔涌出一股無法抗拒的誘惑。這股誘惑令她興奮不已,使她忘記了所有的饑餓、痛苦、勞累,她緊緊地抱住了中年男子,發(fā)出了從未有過的呻吟聲。
事畢,她摟住中年男子的身體仍不愿放開,汗水濕透了被子,身體上的熱浪仿佛還未完全消退,一切似乎只是在夢境中度過似的。
他給了母親身體上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那是父親從來沒有給過她的。她閉上眼不愿睜開,疑似在夢中,反復(fù)地在問自己:“這是在干什么?這是在干什么?”
又似乎一個長夢過去,母親終于醒了,羞澀地用被子捂住頭……話題也不知是從哪件事提起的,母親竟和中年男子進行了長談。事后,母親連自己也感到奇怪,自己怎么能和這個中年男子談得那么透徹,那么深入,那么開心?她從16歲嫁給父親談起,談自己的丈夫、婆婆、女兒、家庭以及生活的艱辛,但談到最后時說的一句話是:我要回家,我一定要回家。
母親談起這些的時候,臉上紅潤而平靜,眼睛深情地望著中年男子。留戀、無奈、可憐的眼光使中年男子又一次摟住了母親。他喃喃地道:“好,好,我讓你回家,你放心吧?!?/p>
母親也從中年男子的口中知道了他叫九爺,在山上已經(jīng)有10多年了,家是湖北方面的,山上有30多個兄弟,他當(dāng)桿首。常年盤踞在石柱山洞里,在山上以打獵為主要生活來源,從不下山擾民搶民,偶爾也會去趟縣城,搶幾戶富農(nóng)人家的金銀細軟,然后迅速走掉。
母親問九爺姓什么時,溫和的九爺眼中突然透出一絲兇光,母親便不敢再問。只感到九爺和這個地方有著莫大的干系,那是別人不能打聽,不能知道,更不能涉入的。
天色即將拂曉的時候,在母親的一再堅持下,九爺終于同意讓母親回家。母親堅決拒要九爺派人送的一頭野豬,只要了三只山雞背在身上。走到山腳下時,母親對九爺說:“你回去吧,別人看見了說閑話,我就活不成了。咱們以后權(quán)當(dāng)是路人,誰也不認識誰,我只想安安生生地過這窮日子?!?/p>
九爺說:“我們還會見面的?!?/p>
母親說:“我不會再上這座山上了,你死了這條心吧!”說完,一扭頭向村子里走去。
九爺又說:“我們還會見面的?!闭Z氣堅定,不容置疑。
走了十幾步遠,母親忍不住回頭望去,那九爺早已沒了蹤跡,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涌上母親心頭。她原以為那九爺會站在山腳旁目送她進村的,可是她失望了。
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農(nóng)民2016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