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酲千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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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情深深幾許

◎弗酲千夢

圖/南宮閣

你送我一片樹葉把玩，我卻當成一座森林棲息，愛情里受傷的，總是那個愛得更深的人。

陸小曼在各國代表之間巧妙周旋，鎮(zhèn)定自若。那明眸一笑的絢爛，像一朵含露玫瑰輕吻夜風的嫵媚，微妙地開在他的心田?；ㄩ_成海，風過如浪。一眼，只用了一眼，王庚便在紅塵中認定了那個人。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王庚褪去軍人的嚴肅，露出一絲浪漫的沉思。那個女子就這樣走進他心底。她會愛我嗎？祈求上帝慈悲，讓她停住流轉的目光，只要嫁給我，我一定盡最大努力給她幸福。

曾就讀于西點軍校，現(xiàn)任教于北大，一表人才，能文能武……陸父對前來求婚的年輕人甚是滿意，便一口答應了這門親事。

王庚心中欣喜萬分，幸福甜蜜的生活就在不遠處了。19歲的陸小曼從簾后走出，笑道：“你今后是我的夫君了？”陸小曼的靈動讓一向以沉著冷靜為傲的王庚慌張了。他像個愣頭愣腦的毛頭小子，凝視著她似懂非懂的神情，他發(fā)誓會愛她到地老天荒。那年的桃花特別艷，誰也沒想到，用情至深的他會用盡一生光陰，去守護那個早該被遺忘在舊夢里的誓言。

“你今天陪陪我吧?！标懶÷囊陆?，一雙眼里盡是楚楚可憐的孩子氣。看著她眼睛的那一剎，他真想拋開所有公務，陪她對坐飲茶，踏青賞花。

可他不能，國家存亡之際，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小曼，等國泰民安的時候，我就再也不工作了，我們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爬山涉水、散步賞花，一起慢慢變老。他握著她的手，話沒說出口，心便溫柔了。

或許陸小曼應該毫無怨言地支持他，但她從小被父母寵愛，亦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隨時需要陪伴。更何況她喜歡激情，喜歡自由。歲月靜好，一世安穩(wěn)的生活太過遙遠沉重，而他每天早出晚歸，埋頭公務。陸小曼徹底失望了，她痛苦地覺得，王庚根本不是她夢幻里的白馬王子。

黯淡的生活如一溝絕望的死水，吹不起半點漣漪。她開始與其他太太們一起出去吃飯、喝酒、打牌、唱戲、跳舞……日日紙醉金迷。只有在繁華過手的灼痛中，她才記得自己有過自由，有過靈魂。

看著小報上的花邊新聞，王庚手指一顫，心跳漏了一拍。一向沉著冷靜的將軍此時隱隱感覺有些心浮氣躁，莫名的不安浮上心頭。他最終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將槍口對準他最愛的人，只為要她一句實話。

“對，我愛志摩!”陸小曼視死如歸的回答仿佛抽光了他所有力氣，那一槍沒有開向陸小曼，而是狠狠地打在自己心上。淚未落下，他只惘然地擠出一絲冷笑，然后轉身離開。

猶記那日，王庚的朋友們來家拜訪。杏花散落在他的白衣上，難掩他的俊秀逼人。他是徐志摩——才滿京華的風流詩人。王庚政務如山，面對孤單的陸小曼，他一邊批閱文件，一邊無奈地說：“小曼，我沒有時間，讓志摩陪你吧?！?/p>

他不愿讓她一個人，她是有靈氣的花草，沒有雨露的生活會讓她窒息。但國難之際，他不能丟下工作。于是，他想出一個絕妙的辦法——讓剛從失戀陰影中走出的多情詩人來陪伴她。

穿越一條淺淺的花叢，陸小曼與徐志摩的目光在深深的花影里交匯。貌美如花的陸小曼面頰突然紅得厲害，沉寂的心靈悄悄悸動。英國歸來的徐志摩沒有帶走康橋的一片云彩，卻帶走了陸小曼似火的心。

從那時開始，徐志摩與陸小曼一起跳舞，一起義演，兩人逐漸親密無間。一時間流言四起，王庚終于懷疑了。但礙于情面，他不愿戳破這層關系，他計劃到上海任職，要陸小曼與他同去。

陸小曼抵死不愿。她現(xiàn)在是一只飛蛾，欲撲向熾熱的火焰，縱然粉身碎骨，也有涅槃的機會。但如果沒有燃燒，往后只能沉入無邊的末日里。王庚突然亂了，他不知所措地說：“你沒有不去的理由。”他感覺手里握著一束帶刺的玫瑰，抓緊或放手都牽扯血肉，痛徹心扉。

陸小曼和他大吵大鬧，一下子暈了過去。她到底討厭他到哪種地步，才會想要抵死擺脫，連生命也不顧？迫于政務之急，他先行南下。窗外的風將他的衣袂吹得獵獵作響，他明白，他要失去那個任性的姑娘了。他的刻板和嚴肅注定要將陸小曼推向別人身邊。

與徐志摩關系甚好的劉海粟在上海設宴，邀王庚赴約。他攜陸小曼到達時，徐志摩已早早等在那里。王庚心中一顫，該來的還是來了。劉海粟在祝酒時以反封建為話題，大談人生與愛情，夫妻感情融洽、情趣相投之類的話題。

聰明如王庚，怎會沒覺察到劉海粟的用意。他舉杯敬酒，先干為敬，這是徐志摩第一次與他公開交涉，他卻推托有事，先行告辭。

他不是怕徐志摩，只是因為他愛陸小曼，怕她受到風言風語的傷害。他思索幾天后終于下定決心：“我祝福你和志摩以后能得到幸福，離婚手續(xù)我會在幾天后辦好。”他已是地位顯赫的將軍，又是陸小曼的丈夫，于情于理，該放手的好像都不該是他。但他不愿見她郁郁寡歡，更不忍看她思念成疾。因為愛情，所以慈悲，他希望她幸福，哪怕這幸福的見證者不是他。王庚望向那個容光煥發(fā)的女子，她欣喜若狂的樣子看不出一絲對往日的留戀。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他終于看懂了這句情詩，在最心痛的時刻。他強忍住眼淚，聲音中帶著悲傷。

簽過離婚協(xié)議書，王庚送給徐志摩一句足以令古今所有女子心顫的話：“我們大家是知識份子，我縱和小曼離了婚，內心并沒有什么成見；可是你此后對她務必始終如一，如果你三心兩意，給我知道，我定會以激烈手段相對。”

這世上只有最深的愛才懂得放下和成全，只有最深的愛才能支撐起孤獨的守候。最讓他傷心的不是離開和背叛，而是今后無論她擁有再大的快樂，還是再小的憂傷，都與他無關。

風吹涼一杯茶，夕陽下，斷腸人在天涯。涼風吹動他的發(fā)，他的嘆息格外凄傷。憂郁的將軍終身未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