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阮
昏暗的燈光下,媽媽一針一線地為孩子趕制新衣,針線上下跳躍,不出幾天,便是一件新衣服。這幅場景曾是不少“60后”“70后”“80后”兒時難忘的記憶,對他們來說,能在逢年過節(jié)時穿一件媽媽親手做的新衣服,便是最大的期許和幸福。
可隨著時代的進(jìn)步,商場里琳瑯滿目的高檔時裝,讓人眼花繚亂,快速便捷,拿走即穿,還有誰能靜下心來,花上十天半個月去親手做一件衣服?對于“90后”和“00后”來說,“媽媽衣”更是遙遠(yuǎn)的傳說。
而武漢媽媽金春麗卻逆時代而動,成立了一個“媽衣團(tuán)”,讓久違的“媽媽衣”再度“活” 了過來,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拾起記憶中的“媽媽衣”
有一年國慶節(jié)過后,受臺風(fēng)影響武漢氣溫驟降。金春麗上高中住校的兒子劉晨因沒帶厚衣服受涼了,在宿舍躺了好幾天。班主任打來電話后,金春麗立即到商場給兒子買了兩套運動服送去。
看著兒子瘦了一大圈,金春麗心疼極了:“病了怎么不跟媽媽說?”兒子扭過頭去:“沒事,我自己能扛得住?!币妰鹤舆@樣,金春麗心里別提多難受,她嘆了一口氣,從包里拿出新買的運動服遞到兒子手上:“以后有事一定要跟媽媽說?!苯鸫蝴惪释c兒子親近,可他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她想,也許是兒子處在叛逆期的緣故,也許是自己疏忽了他。
今年39歲的金春麗家住湖北省武漢市,在商場當(dāng)營業(yè)員。3年前的春天,丈夫被查出重病,金春麗不得不挑起家庭的重?fù)?dān)。她每天起早貪黑地在外忙碌,對兒子自然少了一份照顧,再加上兒子高中在外住校,兩人交流的機(jī)會不多。慢慢地,她和兒子之間變得話越來越少,兒子回到家,經(jīng)常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很少跟金春麗談心。
入秋前一天,金春麗上班午休時見同事李芳在織圍巾,“李姐,你這給誰織圍巾呢?”李芳笑著說:“給我女兒織,親手織是一份心意,孩子圍著心里也暖和?!崩罱愕脑掝D時勾起了金春麗兒時的記憶。那時,家里兄弟姐妹多,經(jīng)濟(jì)上也不寬裕,每年到了入秋時節(jié),母親便忙開了,打毛衣做棉鞋,忙活個把月,到了冬天,她們便能穿上暖和的棉衣、棉鞋了。那種溫暖的感覺,她一輩子也忘不了。想著兒子到了冬天容易咳嗽,金春麗決定拜李姐為師,也給兒子織條圍巾。
花了半個月時間,圍巾終于織好了,黑白條紋的樣式,上面還織了個楓葉圖案,簡單大方。送給兒子之前,金春麗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孩子不喜歡。哪知,兒子收到后愛不釋手,破天荒地跟媽媽開玩笑道:“看不出來,老媽你還是一位手工達(dá)人?!?/p>
從那以后,只要有時間,金春麗便會親手給兒子織手套、織毛衣毛褲。她覺得,做這些手工活,不僅給家人帶去了溫暖,還能緩解自己的壓力和疲憊。
在網(wǎng)友們的助推下,2014年5月5日,金春麗創(chuàng)建了“武漢幫”手工制作群。在群里,大家可以相互交流手工制作經(jīng)驗和心得。因為群員大多已為人母,又都是為孩子做衣服,群員更喜歡稱其為“媽衣團(tuán)”。
手工婚紗敲開女兒冰封的心
剛開始,“媽衣團(tuán)”只是幾個媽媽在里面討論做衣服、織衣服的經(jīng)驗,交流一些最新的款式。誰知道,隨著傳統(tǒng)的手工制品越來越受人推崇,更多的媽媽加入了進(jìn)來。
2014年8月初,有人申請入群:“作為不稱職的母親,我想在女兒大婚前給她做件婚紗。”金春麗看到后,立刻將其加了進(jìn)來。她叫顧清,46歲,湖北荊州人,20年前和丈夫離婚后一直單身,女兒文雨跟前夫生活。剛開始,顧清經(jīng)濟(jì)條件不好,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更談不上給予女兒太多。后來,女兒跟著奶奶一起過,對顧清越來越淡漠。以往顧清給女兒買的新衣服,都被女兒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如今,女兒要結(jié)婚了,考慮到這是女兒大喜的日子,顧清主動提出給孩子添置一些東西,但女兒堅決不要。
“結(jié)婚那天,我想親手給她縫制一件手工婚紗,讓她漂漂亮亮地走向幸福的婚姻殿堂。可是我不會,希望妹子你能幫幫我?!币晃粙寢屪钯|(zhì)樸的請求深深打動了金春麗。當(dāng)天下午,金春麗就在QQ群里說道:“江湖救急,有沒有人做過婚紗?”消息發(fā)出去后,大家便集思廣益起來。這些素不相識的姐妹們這樣幫自己,顧清很感動,她希望女兒收到這樣一件婚紗,能在心里原諒她、接受她這個媽媽。
很快,婚紗設(shè)計手稿出來了,主打中國風(fēng),白色的緞面上繡著傳統(tǒng)的牡丹圖案,高貴大氣,顧清非常喜歡。但設(shè)計圖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怎么做出來。金春麗主動提出幫著選材料,她在布料市場跑了一整天,才把做婚紗所需要的材料全部弄齊全。“媽衣團(tuán)”的另外兩位“大神”級成員張晶、王燦,也主動提出要過來幫忙。
2014年8月13日,在金春麗家,4個人第一次聚到了一起,開始制作婚紗。金春麗心里很緊張,害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婚紗毀了,就沒有時間再去做第二件了。顧清拿起剪刀,“咔嚓”一聲剪開了布料:“我盡力去做,不管好壞,都是我對孩子的祝福,我相信她會懂?!苯鸫蝴惻呐乃募绨颍骸皼]事,都說孩子是父母前世的冤家,哪家的孩子都有不懂事的時候,你女兒收到這件婚紗,肯定會明白你這當(dāng)媽媽的苦心?!?/p>
2014年9月,在女兒婚禮前夕,顧清把婚紗寄給了女兒,里面還夾著一封信:“孩子,在和你爸爸離婚之前,我們一直是把你當(dāng)公主養(yǎng),你曾跟我說長大了,要嫁給一位王子,還要有個城堡。我很想你能一直幸福下去,帶著美好的愿望,就這么幸福下去??捎袝r候,很多事情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和你爸爸離婚,是無奈的選擇,但不管我們在哪兒,你都是我們的‘小公主,這點不會變,亦如我對你的愛,從未減少過一分。你即將結(jié)婚,組成一個新的家庭,媽媽給你的,你都不要,我能送給你什么呢?除了祝福就是這件手工的婚紗,這是幾位阿姨一起幫我做的,縫制這件婚紗時,媽媽把祝福都縫了進(jìn)去,我希望你能穿著她,從此一生無憂?!?/p>
婚紗寄出去后,顧清好幾天都沒得到女兒的回音。就在她快絕望的時候,前夫給她打來了電話,說女兒邀請她參加自己的婚禮。顧清聽完,大哭了一場,等待女兒的原諒,她等了很久。顧清后來對金春麗說:“對媽媽來說,看著女兒出嫁,似乎是一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可對我來說,太難了!”
婚禮當(dāng)天,女兒穿著媽媽親手縫制的婚紗,走上了紅毯。顧清拍了很多照片,傳到群里,事后還給大家發(fā)了喜糖,她說沒有“媽衣團(tuán)”,就沒有她和女兒相擁的這一刻。從那之后,顧清成了“媽衣團(tuán)”的忠實群員,金春麗組織的活動,不管多忙她都會參加。她還說要多學(xué)點做衣服的技能,等女兒有了孩子,她要多給外孫做幾件新衣服。
藏在針線里的愛
2015年7月,“媽衣團(tuán)”的群員王嵐順利生下兒子小團(tuán)子,大家都為她高興,知道她喜歡做東西,所以送來好多布料。坐完月子后,王嵐閑不住,便在家里給兒子縫制起小衣服來,每做一套,她都會上傳到群里:“很多時候,我們都用照片去記錄孩子的成長,但衣服也是一樣,今年的衣服,也許明年孩子就穿不了了,這便是孩子的成長軌跡。要想成為一個好媽媽,就從為孩子做衣服開始學(xué)起?!?/p>
看著那些可愛的小衣服,媽媽們的心都快萌化了,“我孩子小時候我都沒給她做過衣服,現(xiàn)在想想我這個當(dāng)媽的真不稱職。”甚至還有人說,“留著,就當(dāng)做傳家寶,一輩一輩傳下去。多少年后拿出來,滿滿的都是愛。”
聽大家七嘴八舌地聊著,金春麗忍不住插話道:“以前我們的衣服就是這樣,老大穿了給老二,老二穿了給老三,有句俗話說得好,新老大舊老二,縫縫補(bǔ)補(bǔ)給老三。不知是以前的布料質(zhì)量好,還是怎么著,一件衣服總能穿很久?!庇腥嗽诘紫陆釉挼溃骸敖鸾阏f得太有道理了,我就總忘不了我媽在煤油燈下縫衣服的樣子?!贝蠹夷阋谎晕乙徽Z聊了起來。
聊著聊著,金春麗心里忽然涌起一絲心酸:“媽衣團(tuán)”的人更多的是為孩子做衣服,有誰能想起自己的老媽媽;我們都是穿著媽媽做的衣服長大的,又有誰親手為媽媽縫制過一件衣服,包括自己在內(nèi)。我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孩子身上,卻很少回頭看看,那個曾為你縫制衣服的媽媽已經(jīng)老了。
2015年中秋節(jié)前夕,金春麗決定為母親做幾件衣服。那天,天氣不錯,她特意拉著母親的手說:“媽,走,我們?nèi)ベI料子,我也給你做幾身衣服?!蹦赣H聽后擺擺手:“做什么衣服,我自己的衣服還有好多沒穿過,都擱在柜子里。你有時間還不如多給兒子做幾身衣服,孩子長得快,別虧著我外孫?!苯鸫蝴惵牶蟊亲右凰?,不由分說地推著母親就去逛布料市場了。
金春麗陪著母親逛了兩個小時,在母親嚴(yán)格篩選之下只買了兩塊價格偏低但質(zhì)量較好的布料。晚上準(zhǔn)備完畢以后,想到母親過幾天便要回荊州老家,金春麗顧不上疲憊,立刻動手開始為母親裁剪衣料。
當(dāng)指針轉(zhuǎn)到凌晨兩點,終于完工的金春麗起身活動手腳,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母親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房間里出來,一直坐在沙發(fā)上陪著自己??粗峥吭谏嘲l(fā)上打盹的母親,金春麗心里酸酸的,暖暖的,她走上前將母親喊醒,并遞上自己剛做好的衣服:“媽,你怎么不去睡?剛好,衣服做好了你試試,看看哪不合身我再改改?!蹦赣H沒說話,接過金春麗遞來的衣服套在身上,用手細(xì)細(xì)地摸著衣服的針腳:“這身衣服媽很喜歡,你做得真好?!笨粗赣H滿足的笑容,金春麗感到異常幸福。
目前,“媽衣團(tuán)”已經(jīng)有了300多名群員,她們愿意抽出自己的寶貴時間,認(rèn)真學(xué)習(xí)如何將自己手中的一塊布料,變成一件件充滿愛意的手工衣。在這里,媽媽們不僅學(xué)會了一項手藝,也在縫制的同時拉近了自己和家人的距離。(除金春麗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