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魏斯梅爾 陳子超
在越來越廣泛的國際好奇心、越來越失控的過度解讀以及無法逃脫的高科技影響面前,旅游本身已開始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使我們感到驚嘆的能力。
幾年前,我在阿根廷的巴塔哥尼亞碰上了一對加拿大夫婦。據(jù)說他們一輩子都“在路上”,而且在哪兒都能“碰見生命中的驚喜”。在瓦爾德斯半島時,他們見證了一隊虎鯨為了獵殺小海獅,而擱淺在一片島礁上——就在兩個星期前,我在同樣的地方足足傻站了6個小時,居然連一片魚翅都沒看到。為什么這對男女能有如此驚人的好運氣?
“我們的運氣確實挺好的,”這哥們兒聳聳肩對我慢吞吞地炫耀道。就這樣,他把我的所有懷疑和推測,都用如此簡單而暗含玄機的陳述句給解決了。
最近我又想起了這對走南闖北的享樂主義夫婦,因為他們現(xiàn)在有了個新名字:旅行家。在全世界青年旅社的床上,都躺著一些分享自己生命如何“就是一次旅程”的家伙。在這個所有人都是旅行家的時代,旅游已經(jīng)迅速成長為一項最“民主”的產(chǎn)業(yè)。50以前,當你的爺爺奶奶好不容易攢夠錢出去玩一趟的時候,旅行還是一項跟靈魂有關的活動,經(jīng)驗豐富的旅行者通常還都有著傳奇的個人經(jīng)歷。直到嬰兒潮的一代長大后,出國旅游突然成了家常便飯,90后們隨之變成了躍躍欲試的新一代驢友;再加上“間歇年”的盛行,更是讓人在成為上大學的小屁孩和敲鍵盤的中產(chǎn)上班族之間的這段時間,開始紛紛削尖腦袋擠上飛機,到處亂跑。
常識表明,旅行能讓人變得更為有趣,而且會是你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在越來越廣泛的國際好奇心、越來越失控的過度解讀以及無法逃脫的高科技影響面前,旅游本身已開始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使我們感到驚嘆的能力。
充斥著愚蠢信息的互聯(lián)網(wǎng),組成了誰也逃不出去的無形迷宮。隨便走進一家旅館的酒吧,你會看到超過一半的人正窩在自己的數(shù)碼世界里感受大自然的偉大。平板電腦發(fā)出的光線照亮著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他們圍成一圈坐著,誰也不說話,注意力全放在他們剛剛“逃離”
出來的老家;他們在點評網(wǎng)站上瀏覽著別人的評價,選擇待會兒該去哪家餐廳吃飯。這種將整個世界縮減匯編的互聯(lián)網(wǎng)暴政,已經(jīng)從根本上扼殺了我們自主探知這個世界的能力。
就這樣,在這么一個公開、平等、快節(jié)奏的世界中,我們開始用“做功課”來接觸未知領域,而不是花時間去真正體會和理解來自異域的文化。人們似乎越來越傾向于快速旅行的方式,在手機上標注好所有“不能錯過”的景點,然后便忙著開始這種基于最低限度了解的“到此一游”。
真正的旅行并不僅僅是一種“經(jīng)歷”,而應該是在于你如何去感受未知。我們很多人進行旅行,其實是為了給自己積累“財富”(不管是故事、照片、還是經(jīng)歷),而忘記了全身心地體會這陌生的環(huán)境,也忘記了享受那些料想不到的驚喜。我們已經(jīng)成為了消費旅行的一代人:好像如果沒有了數(shù)碼單反,馬丘比丘的霧色黎明根本就不復存在了一樣。
其實我這么說,也算是在自我反省。我是一個旅行作家:我依靠我的旅行經(jīng)歷,換取著他人的金錢與尊重。因此我所謂的“旅行”,也只是一種抱著投資目的的自我暗示,并最終成為了我的負擔:路上所要經(jīng)歷的每一個地方,我都得事先做好功課,并且也得隨身帶著相機,簡直無聊極了。
至于我寫出的文章,自然也得跟我的旅行經(jīng)歷息息相關。每當我坐在一個世外桃源般的美景中時,我就得把大部分時間用在寫東西上。我一邊敲擊著電腦鍵盤,一邊哄騙那些看我文章的人“一定要來”這些其實最好他們永遠也別來的地方看看。因此每當我在夜深人靜開始自我反省的時候,我也知道:我可能永遠也無法找到第一次獨立旅行時感受到的那種未知世界帶來的驚喜了。那個時候,我毫無方向感地獨自孤行,沒有旅游指南,也沒有手機地圖,還是個對世界充滿最原始好奇的天真傻孩子。
所以你看,如果你所謂的“旅行”就是一種收集各國簽證印章的經(jīng)歷,如果你的人生已經(jīng)可憐到要靠炫耀去過多少國家而獲得某種渺小的價值認同感,如果你認為他們列出來的“十佳旅游地”真的算什么東西的話,那么你只是一個在試圖尋找自我存在感的游客而已。旅行永遠不會讓你成為更有趣的人,你只是導游屁股后面的一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