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恒
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說看山有三種境界,初始者看山是山,入境者看山不是山,禪晤者看山仍然是山。來天目山的人,究竟是怎樣的一種視野?
誰能想到,江南的煙雨居然孕育出這樣一處原生態(tài)的詩畫之源。那漫山遍野詩的胚胎,稍作潤色便是一首唐詩,一闋宋詞;那隨處可見畫的底色,稍作調(diào)配就是一幅明清大家的山水大寫意。
喜歡天目山林木的滄桑和綠意。杉也罷、松也罷,抑或楓和銀杏,還有那溪旁的香果樹、領(lǐng)春木,以及懸崖峭壁間含有“天目”名字的稀有植物,這些都是讓你不得不回頭的可遇不可求的景致。尤其是這些景致中的綠元素,秀色可餐,視之動情。青的綠,那是鋪墊在茂林間的基原色,瞅不完的地衣,數(shù)不盡的苔蘚,以及寒蘭、水菊,交叉編織;深的綠,那是渲染天目山林木蒼翠的主色調(diào),層林盡染,連綿不絕;墨的綠,那是綠秀叢中自然之色映入心中所泛起的思想之顏,情感之韻。這是一片和諧的生態(tài)之綠,大自然的恩賜與臨安人的保護,使之浸潤了太湖的水分和錢塘江的潮氣,滿山青翠,獨秀江南,成為地球的“物種基因?qū)殠臁薄?/p>
走進天目山,疑是走進陶淵明的書中世界。日光細細漏下來,把一串串音符纏在活色生香的花瓣和枝葉上。山風拂面,敷貼在面頰上的愜意如泉水般純澈。側(cè)耳傾聽樹與風的酬唱應(yīng)答,風與石的耳鬢廝磨,以及竹林間跳躍的鳥語,律動的溪吟,身心便來得格外飄逸。飲著一山的碧綠,陽光的溫暖亦只得躲入云靄和樹陰,潮濕的心境漸漸多了幾分甘洌。天目山定是有水意的,就像水墨,濃重地潑灑。竊以為水墨才是畫家的藝術(shù),殊不知這江南的地界亦是曲曲縈縈,連人也裊娜輕盈。幸運能遇上一個薄霧輕撒的登山之日,仙人頂上浮玉般的乳白自峰頂飄過來,似仙女拋撒的紗巾,馨香四溢,誘惑著一雙雙貪婪之手欲抓無助。山之高度于我們永遠都是一個變數(shù),所謂山高人為峰只不過是一種愿望,一種心境。謙遜與豁達則是登高的一種手段,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相信山亦是有眼的。天目山的“眼”應(yīng)該不只是東西兩峰上那兩座天池。那滿山突兀的峭壁、林立的怪石、陡峭的峽谷不是天目山的眼么?那中生代孑遺的野生銀杏、高冠全國的金錢松、“地球獨生子”的天目鐵木不是天目山的眼么?那東漢“張公舍”遺跡、梁代“洗眼池”“太子庵”、唐代“太白吟詩石”不是天目山的眼么?正是因為有了這諸多的眼睛,天目山才能從億萬年前的“江南古陸”走來,采天之甘露,吮地之精華,一路滄桑,一路毓秀,成為“華東地區(qū)古冰川遺址之典型”,成為享譽國內(nèi)外的“江南奇山”。
總以為夢是江南的真境界。翻開天目山厚重的史冊,我們看到的不僅是唐詩宋詞,還看到御賜和封禪,以及高山流水、松竹墨韻。
也許謝安不是第一個與天目山有淵源的名人,但一句“東山再起”的成語足以讓他在天目山的名人榜上占據(jù)先位。他在出仕為官以前,曾長期隱居于此。或許是天目山的靈氣催生了他的志向,天目山的風骨磨練了他的堅韌,才使得他直到中年方才出山濟世,最后做了東晉宰相。謝安為政寬恕,事從簡易,可謂一代名相。只是不知天目山的清幽之處是否有當年謝安經(jīng)常與王羲之、支遁、許詢等人一起游山玩水,吟詩詠文的氣韻?
巡看天目山隨處可見的古松樹似乎很難找到當年詩仙李白凝視“天目松”的位置。滄海桑田,歷史的煙云雖然掩去了詩人的足跡,但詩人自此留下的詩句“伊昔升絕頂,下窺天目松”卻是一枚磨滅不褪的標識?;蛟S人們不記得詩句是源于《送溫處士歸黃山白鵝峰舊居》這首詩,但“天目松”的品牌自那時起就一直沿用至今,千年不衰。
浸透千年古韻的石徑上,詩情有加,平仄有度。葳蕤的草木,依勢而生,繞石而榮,很有幾分石濤山水畫的風情。著名文人蘇軾任杭州通判和杭州知府時,常來天目山,著有《天目山雷神宅》傳世?!段魈炷孔嫔街尽匪嗥斡?,百多詩篇,皆是出自劉基、徐渭、袁宏道、王在晉、袁煒、黃汝亨、釋大香等大家之手,他們都曾往返天目,窮幽攬勝,吟詠志游。就連乾隆皇帝也是兩度親歷天目山,先后賜禪源寺御筆木刻《心經(jīng)》和石刻《無量壽經(jīng)》,并御封“大樹王”之名。
天目山因歷朝歷代帝王將相和文人騷客的流連名噪一時,這些名人雅士也因天目山的鐘靈毓秀而流芳千古,這源于一種因果,更源于一種境界。
于靜穆里聽濤,于漏向腰際的斑駁里凝視苔痕,天目山是我們翻閱的從來。即便是半分煙雨,即使是半分江南,我們亦能感悟到悲鴻大師《天目秋色》的意境所在。天目名山,云深不知其路,目之視野,天之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