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虹斌
百年風云變幻,女人始終好看。時代感是女人的造型光,投射在女人的眼神、表情、妝容、衣著、言談、舉止里,令她們與隔代的佳人,那么地不一樣。
曾看到幾張上世紀20年代婉容皇后與溥儀的合影。婉容燙著卷發(fā)穿著旗袍,與身著西裝佩著懷表的皇帝翩翩合影,嫣然百媚。流傳最廣的那張,便是婉容嬌懶地斜坐在太師椅上,旁邊年輕的皇帝挾著禮帽端站著,儼然她的侍衛(wèi)。
一張圖傳遞出的信息或許比一座大教堂還多。那個時代,那個最上流社會里,旗袍、燙發(fā)就是美,西裝領(lǐng)帶就是美,甚至男人充當女子的守護者這種做派和風度,也是美,是時髦、可愛。辛亥革命的成功,不僅推翻了帝制,也顛覆了晚清時期的觀念和審美。雖然這離真正的平等還相差十萬八千里,但皇帝愿意站著,就證明了觀念的改變只是一夜之間的事情。的確,由此開始,以“花盆底”為代表的滿清女裝很快就煙消云散了。中國,進入了20世紀。
1910~1930年:劉半農(nóng)給女人造了一個“她”
上世紀初葉和20年代前后,很多時尚是妓女率先披掛上陣的。比起大家閨秀的拘謹和無趣,名妓逛街看戲跳舞,出入有豪門,往來無貧賤,兼之她們的職業(yè)就是穿衣打扮,以色媚人,很快就成為風向標。婉容的時髦打扮,未必就不是由名妓們演化而來的。
旗袍開始流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它與寬袍大袖的旗裝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渺茫了,衩高及臀、腰身裊娜,中國女人第一次可以性感。雪花粉、雪花膏成了時髦用品,旁氏、凡士林等西方現(xiàn)代化妝品漸漸走俏。這些商品的流行,使中國第一次與國際流行接上了軌。
當然,服飾打扮的變遷是最表層的,不過是“春江水暖鴨先知”里那只試探的鴨子。時代審美變遷的本質(zhì)是人心變了,婦女解放運動開始深入人心。放天足、自由戀愛都是應(yīng)有之義。
被視為翹楚的時代美人,不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美人,也不是“花榜”上的名妓花魁,而是有獨立人格的名媛貴婦和女強人。代表人物,或許當數(shù)宋美齡、黃蕙蘭和楊步偉。那時,宋美齡剛剛以結(jié)婚時的一襲婚紗出盡風頭,引發(fā)了上海灘上的“婚紗熱”,雖然彼時她的手腕或政治能力尚未展露出來,但在婚姻中的自主和掌控能力已足夠迷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劉半農(nóng)給女人造了一個“她”字,“教我如何不想她”,讓女人在文字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1930~1949年:時代偶像林徽因
這是中國最殘酷的戰(zhàn)爭時代,生在亂世,流離顛沛,還奢談什么美呢。
但顯然并非如此。30年代甚至被視為最有“民國范兒”的時代,無非是有了上海,有了這個遠東地區(qū)最繁華的大都會,中國就還是世界潮流的重要一環(huán)。上海的摩登,就是中國的摩登;上海的美,就是中國的美;她不僅可代表中國的最流行元素,也可以代表世界最時尚的力量。
由是,上海摩登女郎被賦予了新的使命,從旁氏雪花霜到力士香皂,從古龍香水到雙妹粉盒,甚至妖嬈的美麗牌香煙,美女倚靠著這些消費品登上了廣告牌,成了月份牌小姐,成了時尚代言人。
1926年作為中產(chǎn)和流行代表的《良友》畫報創(chuàng)刊了?!读加选穬?nèi)容豐富,印刷精良,每期以電影女明星、名媛名太等摩登女性作為封面女郎,把“名媛”這個美妙的稱謂,連同一種新的社會認同和期望的女性形象包攬下來,推銷出去?,F(xiàn)代商業(yè)文明包裹下的中產(chǎn)階級女性顯然成為值得效尤的佼佼者:她們知情識趣,落落大方,注重時尚和生活質(zhì)量。
作為這種潮流的呼應(yīng),1930年,名媛選舉在上海應(yīng)運而生,又被稱為“上海小姐”選舉。入選的名媛身世清白,甚至出身名門,比如當年奪冠的就是永安公司郭氏家族的大小姐。
如果把視線拉遠,就會發(fā)現(xiàn),中國影壇正是30年代的好萊塢黃金時代的倒影。好萊塢巨星閃爍,星光熠熠,中國的阮玲玉、胡蝶、周璇等大明星也成了這個時代最高的審美標準,她們的明星氣質(zhì)有了強烈的示范意義。
當然,那個時代還有一些真正的名媛,例如林徽因、陸小曼、凌叔華、張允和諸姐妹等,她們是出色的沙龍女主人,更是男人愛慕、女人羨慕的對象,是時代偶像。只是,并非有才有貌的名女人都可以充作名媛,比如同時代的張愛玲、冰心、丁玲、蕭紅等人就無法進入大眾偶像這個名冊,哪怕有姿色有身份也不行。
所謂時代的審美觀,借用的就是當時中產(chǎn)階級的眼光:如何才算完美女人?父慈子孝夫妻和美生活富足,還要美貌多金和適度的風流。
1950~1976年:軍服上翻出一道白衣領(lǐng)
新中國成立初期,美麗的旗袍還有相當一段時間仍然搖曳在中國的大地上。但很快,一波接一波的政治運動徹底地把它們打蔫了,摩登女郎也只得換上了列寧裝。50年代初,張愛玲身著羊毛開衫加旗袍出席文代會時,反倒成了另類,鶴立雞群,只落得個渾身不自在。
領(lǐng)袖曾經(jīng)發(fā)出“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的號召,號召的結(jié)果,就是讓大家變得男女穿得一樣,長得一樣,干得一樣。1958年,城市姑娘邢燕子去農(nóng)村參加勞動,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突擊隊事跡名揚全國,而邢燕子本人也因其“鐵姑娘”形象成為60年代初青年的偶像。
不允許在乎容貌和個人感情的時代里,那么多美好的青春干什么用呢?都用來奉獻了。當時中國擁有工作的女性也許是全世界比例最高的了。很多女大學(xué)生都自愿不自愿地嫁給了素不相識的軍人、工人或者農(nóng)民,不計家庭背景、文化程度、工作環(huán)境和個人志趣。趙樹理在小說《小二黑結(jié)婚記》里頭寫,婚姻登記處會詢問:你為什么要跟她/他結(jié)婚?提供的標準答案就是:“因為她/他能勞動!”
中國女性的社會化參與程度越來越高,這個階段,也是政治宣傳畫最興旺蓬勃的階段,宣傳畫上的女孩子個個都是“邢燕子”,滿臉紅光,斗志昂揚,臉上的表情要么就是對同志春天般的溫暖和熱情,要么就是對敵人秋風掃落葉般的無情,還配合著拳頭,像是隨時準備揍人。
實際上,并不能說這個時代就沒有時尚,這幾十年間的時髦貨,就是革命和斗爭。列寧裝、人民裝、中山裝成為當時最時髦的三種服裝,她們的確認為這很神氣。進步女性喜穿列寧裝,剪短發(fā)、直發(fā)梳辮、不施脂粉,腳蹬布鞋及上膠的解放鞋。到了“文革”期間,紅衛(wèi)兵裝成為最革命的服裝,是緊跟潮流的標志,標準配置為:舊軍裝、舊軍帽、武裝皮帶、解放鞋、紅袖章、軍挎包,挎包蓋上繡有鮮紅的“為人民服務(wù)”字樣。
愛美之心就像草籽一樣,總是能在任何可能的地方發(fā)芽。就算穿著統(tǒng)一的軍裝,年輕的姑娘也會想辦法給毫無腰身的軍服系上皮帶,挺起她們驕傲的胸脯;在軍服上翻出一道整潔的白衣領(lǐng),令人在一片灰綠中眼前一亮;再把褲管縫上幾針,突出身體的線條……
好在,這樣的日子總算過去了。
1977~2015年:主流的審美觀仍然起作用
首先,是鄧麗君的“靡靡之音”悄悄進村了,像柔順劑一樣,將人們早已被斗爭磨礪得粗糙不堪的心重新軟化了,“人靚歌甜”的鄧麗君,一時也成為美的最高標準。風氣開了之后,喇叭褲來了、蛤蟆鏡來了、牛仔褲來了。街上的男青年留著長卷發(fā),穿著尖領(lǐng)花格襯衫和奇形怪狀的喇叭褲,戴上有商標的蛤蟆眼鏡,拎著碩大的三洋錄音機,里面放著鄧麗君歌曲招搖過市。這是最酷的。以至于有人看不慣氣不過,到街上拿著個啤酒瓶去丈量別人褲管的大小,不合規(guī)格了就用剪刀絞掉。
似乎是一個反彈,大眾的審美馬上迎來一個新的階段:怎么張揚怎么夸張就怎么來。乞丐衫、健美褲、蝙蝠衫、巨大的塑料耳環(huán)、滿臉紅紅綠綠的大濃妝,就是城市女青年最美的打扮。
浮夸時代的偶像也夠浮夸,比如劉曉慶,她是那個時代第一個叉著腰說“我漂亮”、“我是中國最好的女演員”的女人。她的張揚有些另類,然而,同時代別的萬人迷早就銷聲匿跡了,她一大把年紀仍然經(jīng)常上娛樂版,有這種耐力和持久,就足以證明她的成功。
廉價的時尚像浪一樣地打過,人們隨著崔健《一無所有》了,人們隨著王朔“解構(gòu)崇高”了,80年代是美的啟蒙時代,又是人文精神復(fù)歸的時代,可啟蒙完成后,無所適從的人們,最終只能選擇泡在消費主義的沙礫里,把頭埋著,死活不肯出來。這時,再談服飾變化已跟時間流轉(zhuǎn)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哈日、哈韓、雅皮、嘻哈、波希米亞、旗袍,啥都在同時流行,什么樣的衣服都有人穿,良家婦女也可以毫無心理障礙地穿上大面積暴露的超短裙和吊帶衫,施施然去上班。講究個性與魅力才是王道。
當然,見多識廣了,真正的美大家還是心里有數(shù)的,說明主流的審美觀仍然是起作用的。
哪個年代的女人最美?歷史和個人趣味疊加,會得出各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