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這是我父親的故事:
很多人都知道父親和段叔是拜了把子的兄弟,也是不折不扣的“死對頭”。從小兩個人就東西院住著,遇到一起就掐架,誰也不肯讓著誰。還有人說父親和段叔以前為了一個女同學(xué)打得頭破血流,段叔沒打贏父親,所以離開了家鄉(xiāng),可是誰也不明白,贏了的父親為啥也沒娶那個女同學(xué)。父親后來和母親結(jié)婚生下我們一大幫,忙忙碌碌地為了日子奔波著,段叔卻一個人孤單單地南征北戰(zhàn),走了許多地方。父親偶爾講起小時候就會忽然罵一聲“一根筋的倔驢”,父親罵這句話的時候我們都知道,那是他小時候和段叔打架的時候經(jīng)常罵段叔的一句話,我們印象里的段叔簡直就是父親的影子,倔強、耿直,不會說一句好聽的話。
去年,漂泊了大半輩子也沒成個家的段叔回來了,什么都沒帶回來,只帶回來一副得了絕癥的身軀。這個消息在他回來的當天晚上,我們就在父親絮絮叨叨的電話里聽說了。父親沒多說段叔,就是和我說著母親的病情的時候,忽然冒出一句,“你段叔回來了,還住在咱們家東院?!?/p>
早上母親忽然打電話控訴父親的“罪行”。原來父親把我買給母親的東西偷出去送給了段叔,被母親抓了現(xiàn)行,父親梗著脖子跟母親吵,“你得了病有一大幫孩子管你,可他得病了,一個人都沒有?!蹦赣H被父親的陣勢嚇住,那之后不再管父親,父親索性開始光明正大地拿東西給段叔。今天一盤餃子,明天一塊哈密瓜。母親說懶了一輩子的父親變勤快了,每天都是天沒亮就爬起來出去溜達一圈。后來問父親,父親說,他天天早上去看段叔死沒死,他怕段叔死在屋子里沒人管。
段叔死的那天,父親是半夜爬起來的,他說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段叔喊他,說要死了。父親急急忙忙穿衣服,母親追問他也不說啥,就大半夜里跑去看段叔,段叔好歹是帶著笑容走的,因為死的時候有個人在身邊,總算沒有孤零零地走。
我們是很久之后才聽母親講段叔和父親的事兒,段叔和父親都愛上了同一個女同學(xué),開始的時候較著勁兒地對那女同學(xué)好,有一天兩個人約了地方說是摔一跤,誰輸了誰滾遠點兒。段叔輸了,第二天早上真的滾遠了,居然一走就是幾十年也沒個音信。開始的時候父親覺得他過幾天就回來了,可是時間越來越長,也沒有段叔的信兒,有人說段叔找地方自殺去了。父親就開始后悔,對那女同學(xué)說,不能做對不起段叔的事兒。然后托人說親,娶了母親,結(jié)果段叔也沒回來。母親說父親這一輩子都在等段叔回來,結(jié)果他回來了,卻要死了。父親天天去看段叔,罵他“一根筋的倔驢”,段叔也不回嘴,只是憨憨地苦笑。
段叔死了,沒人和父親掐架了,父親也孤單。倆人在一起,哪怕是掐架也好啊。
這也是倆把兄弟的故事:
他們生在農(nóng)村,是從小的玩伴,一直都是貼心的哥們。那一年的元宵夜,城里有燈展和煙火表演,他們倆搭伴兒去看。人太多,怕走散,哥哥一直握著弟弟的手,兩個少年,就那樣手拉著手,一起看完了整條街的燈盞和焰火表演,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別扭。
去地里干活,哥哥總是和弟弟挨著,哥哥干得快,總是幫弟弟。
哥倆都是爭強好勝的人。弟弟勸哥哥一起去城里打拼,哥哥說:“你去吧,我這雙手只能干點兒農(nóng)活兒,再說,都走了,這兩家的老人誰照顧啊?!?/p>
哥哥讓弟弟放心去城里打工,家里有他呢。弟弟沒了后顧之憂,專心干事兒,終于事業(yè)有成,而哥哥一直在鄉(xiāng)下,一直替他照顧著母親。
他們像商量好的一樣,各自守著各自的軌跡,一路向前。只是,心卻一直沒有離開對方。
弟弟在城里的公司,叫忠民商務(wù)公司,因為他叫李大民,而鄉(xiāng)下的哥哥,叫方忠。
星辰輾轉(zhuǎn)的歲月里,他們彼此都是對方最后一個背靠背、心連心的兄弟!
最近父親總說吃飯沒滋味,“怎么就沒有和老段在一起的時候吃的飯好吃呢?那時候吃東西狼吞虎咽的,香得很呢!”
“那是餓的,做點兒吃的,倆飯桶搶著吃,能不覺得香嗎?”母親揶揄他,父親不置可否。
父親心里清楚,有菜共享,有酒同喝,兄弟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也是香的。因為兄弟是彼此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