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翔
“美國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坐落于華盛頓,它是由各自分立又相互貫連的兩座場館組合而成,即福瑞爾美術館(The Freer Gallery of Art)與賽克勒博物館(The Arthur M.Sackler Gallery),是世界收藏東方古代藝術品尤其是收藏中國古代藝術品的重要場館之一。因其藏品主要得之于福瑞爾與賽克勒的私人捐贈,故名。以其幾乎全年無休的熱情免費向公眾開放的姿態(tài)而言,它的善意及其影響力是可想而知的。
我還感興趣的是,除了它豐富多彩的藏品之精美,另一個話題是:藏品的來源與背景。說的是,作為美國知名資本家的福瑞爾與知名醫(yī)生的賽克勒,他們作為私人行為的藝術品收藏,當初,如此龐大的體系是如何得以運作的。這里,除去過去既已存在過的法律的技術問題,還有一個藝術品甄別的技術問題;亦即,就古代藝術品的品質鑒定與選擇而言,是如何進行的。
沒有疑問的是,他們的珍貴收藏,一定會尋求并得到“地方智慧”的支持,而非自己主觀的沖動、盲目的判斷所為。而這種來自始源國的智慧,具體又是如何的情行呢。時境和語境的遷變,已讓人無法追溯和理會當時的完整形態(tài),這也是肯定的。還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當事人的時態(tài)與當事國的時態(tài)之間是存在種種可以令人作出推測與分析的。譬如說,十九世紀中后期出生的福瑞爾先生與二十世紀初中國藝術品及其商業(yè)從業(yè)者的生態(tài),他們之間的關聯(lián)又是如何進行的呢?可以研究并以推論的方式進行嗎?我想,回答也應該是肯定的。
我在巴黎的東方藝術館也曾匆匆一瞥,見識到一些舊時流落出去的中國古代畫作,也曾產(chǎn)生過相似的考慮,當我看到它們?yōu)閿?shù)并不在少、并不完全令人信服的長相模樣(譬如題署為“查士標”的幾軸山水作品)之后。此一思考的暗示當然是:其中沒有贗品嗎?或又占有多少比重?如何存在的呢?再譬如,世所認知的一個不爭事實,張大干年幼時就曾以藝術之名“坑”過美國人,且不只小“坑”。而為自身的“壯大”換得了時空:既練了手,又斂了財。
我們晚清民國時,破落的古玩藝術品市場就曾掀起過一陣小小的波瀾,就是因境外的資本與熱情而推動的;甚至,還出現(xiàn)了“出口”專業(yè)戶和“出口品”加工作坊、中轉基地,上海應該是其最大的碼頭。一些曾經(jīng)的相關舊人說起此,往往津津樂道、耿耿于懷。在此行業(yè)時境的語境里,也曾出現(xiàn)過諸如“日本莊”(做日本人生意為主)、“法國莊”(做歐洲人生意為主)、“美國莊”(做美國人生意為主)這樣的專屬概念,業(yè)內(nèi)的知情人理所當然地更知其復雜深奧的含義。
我想,在這方面,琉璃廠“奇人”、北京的玉棟陳重遠先生(著作有《文物話春秋》、《古玩談舊聞》、《古玩史話與鑒賞》、《骨董說奇珍》、《收藏講史話》等)是最有發(fā)言權的人士之一。如今,當我們重新審視諸如上述美術館、藝術博物館,那些曾經(jīng)根生于那樣的時境語境中的存在,此時,姑且的存疑與追究是沒有必要的嗎?
在這一系列的過程與存在中,除了藝術作品的生態(tài),更有一系列相關的人物也是重要的,以時序而言,比如福開森,比如王季遷,比如李鑄晉,比如高居翰,比如傅申等等,一個活躍在美國的關于華人藝術的流通系統(tǒng)。因為事物是由人而發(fā)生的,人的性格、動作、動機特征往往決定了事物的性質。而人,又往往是狡猾多變的,應機而動的。又再如,就以理應精明的大商人福瑞爾先生而言,作為一個并不一定真正“藝術行家”的他,其捐款捐物而建館的動機又是否被“歪曲”執(zhí)行過呢?我以為,一個在不斷上當中成長的小人,才會(該)對事物的存在經(jīng)常發(fā)問。如古人所云:小人總以小心猜度君子的大心。而現(xiàn)代的人們又似乎不再去猜度世事了,是小人消失了嗎?都壯大成為了君子嗎?亦或這是小人的更大擔心?
在福瑞爾的藏品圖目中我還看到了他的一個特色系列收藏(大約200余件):中國古人的祖宗像(作者大多佚名)。坦率直言:我的印象,它們倒更像是為某種“投其所好”而特別制造出的存在。問題是:今后,“專家”、“識者”還有嗎?“分辨”,還有可能和必要嗎?對于一些人來說,除了盛名的獲得,其它,豈不多余嗎?
據(jù)聞,福瑞爾的中國古代書畫收藏共約有1200余件,是中國境外的最大戶。從唐時的閻立本到宋人所摹顧愷之《洛神賦圖》,南唐的周文矩,宋代的郭熙,馬遠和元明的吳鎮(zhèn)、文徵明等人的繪作無不盡有,真可謂是氣勢撼人。而我看到的一軸題為“唐荊浩秋山歸棹圖真跡絕品朱彝尊題”的山水畫作,倒更像是出自明代的佚名人士之手。藝術的探討,想象也是允許的。
十七世紀,尤其中國的東南經(jīng)濟文化發(fā)達地區(qū),藝術的市場化表現(xiàn)與傾向是卓著的。所謂浙派、吳門、董其昌等名下所代表的市場利益之爭也是光天化日下的真實。也有不少的藝人、匠工繪制出大量無款、托名的畫作以供市場的需求,其中并不乏出手不俗的作品。從古直至今日,一直也有人去做“裁款”、“改款”或“添款”的勾當,當然是為了賣大錢之企圖而已。后人不得不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