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高強
[摘 要] 古籍整理類圖書具有專業(yè)性強、學術(shù)含量高、文化價值大等特點,是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璀璨文明的傳承和弘揚,在出版此類圖書時不僅要求編輯工作者有較高的文化使命感,而且應具備較強的專業(yè)知識能力。古籍編輯的文字功底、文獻知識、古文閱讀能力和學術(shù)心態(tài)等,往往影響著古籍整理類圖書出版的最終質(zhì)量和價值。
[關(guān)鍵詞] 古籍 編輯 素養(yǎng)
[中圖分類號] G23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853 (2016) 04-0043-03
[Abstract] As a carrier to inherit and glorify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splendid civilization of China, explanatory books of ancient classics are usually characterized by high degree of specialization with great academic content and cultural value, which require a zealous sense of cultural mission, professional knowledge and professional competence to be a qualified editor. In this case, level of language, knowledge of documents, capacity of reading and the academic attitude of the editors would crucially determine the final quality and value of the publications.
[Key words] Ancient classics Editor Literacy
中國古代典籍承載著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見證著五千年綿延不絕的中華文明,古籍整理出版對繼承和保護民族文化遺產(chǎn),加強和促進精神文明建設(shè)起著不可代替的推動作用。由于古籍整理具有較強的專業(yè)性、學術(shù)性和文化性,因此對編輯工作者的編校能力要求甚嚴,做一名合格的古籍編輯應具備較強的文字功底和良好的學術(shù)素養(yǎng)。
1 扎實的文字功底
首先,熟練掌握繁簡字的轉(zhuǎn)換。繁簡字轉(zhuǎn)化是編校古籍整理類圖書面對的最基本的問題。這類問題看似簡單,卻容易犯錯,因為許多漢字的繁簡體轉(zhuǎn)換并不遵循一一對應原則,不能機械地將兩者直接轉(zhuǎn)變,一定要根據(jù)其在句中的具體字義進行轉(zhuǎn)換。在古籍圖書中存在大量的專有性名詞,雖然此類文字有相應的簡體字,但在由繁至簡轉(zhuǎn)換時,此類文字不應簡化,如“徵”在文中表示古代五音(宮、商、角、徵、羽)之一時,不應將其簡化為“征”,且讀作zh?。再如“穀”字,雖然對應的簡體字為“谷”,但在其表示“俸祿”,如《荀子·王霸》:“穀祿莫厚焉?!盵1] 善、好,如《詩經(jīng)·陳風》:“穀旦于差?!盵2] 時不應簡化;另外“穀梁”作為一種姓氏,其中的“穀”字亦不應簡化,而不少圖書將《穀梁傳》簡化為《谷梁傳》,殊不知其錯矣。同樣,在由簡至繁時亦要謹慎轉(zhuǎn)換,在古代同一個漢字往往有幾種不同的寫法,代表不同的含義,適用于不同的語境,在由簡體字向繁體字轉(zhuǎn)換時一定要根據(jù)其具體義項有針對性地轉(zhuǎn)化,防止混淆使用導致不必要的錯誤。如“復”,其繁體字有“復、複”兩種寫法,表示“反復、再、又”等意時,寫作“復”,表示“夾衣、復雜”等意時,寫作“複”。又如“才”字,用作副詞時,繁體字作“纔”,表示“才能”時,繁體字仍寫作“才”。所以,只有掌握每個字的具體含義及用法,才能準確無誤地進行繁簡字的轉(zhuǎn)換。
其次,熟悉古書中通假字的使用。商周以前可以使用的文字很少,由于社會的不斷發(fā)展,已有的文字不能滿足人們的使用需求,于是出現(xiàn)了“本無其字,依聲托事”[3]的假借字。隨著漢字不斷豐富,通假字的使用現(xiàn)象卻并未減少,正如清人王引之在《經(jīng)義述聞·通說下·經(jīng)文假借》中所說:“本字見存,而古本則不用本字而用同聲之字”[4]。所以古代人先賢在著書立說時,無論是出于無奈之舉,還是有意為之,通假字的使用實為一種普遍現(xiàn)象。如“為天下唱,宜多應者”[5]中,“唱”通“倡”,表倡導;“甚矣,汝之不惠”[6]中,“惠”通“慧”,表聰明。由于通假字本質(zhì)上不屬于錯字或別字,而是正常的文言現(xiàn)象,所以現(xiàn)代官方審定標準用字時,把通假字當作標準用字,而不采納本字。正因如此,不可以將例句中的“唱、惠”改為“倡、慧”。在編校古籍整理類圖書時,一定要了解通假字的運用,正所謂“不知假借者,不可與讀古書”[7]。
第三,了解古代典籍中避諱字的應用。廣義的避諱包括敬諱、忌諱和憎諱三種情況,狹義的避諱專指敬諱,這是編校古籍整理類圖書時最常見的一種情況,即不直接稱謂君主或尊長的名字,一旦書寫遇到此字時,便以空字、缺筆、改字、代字等辦法加以回避隱諱。由于每個朝代避諱的文字各有不同,避諱方法不盡一致,所以歷史上同一人名、地名、書名等因涉及不同時代的避諱,在各個時代典籍中的寫法不盡相同。古書中這種名稱混淆現(xiàn)象,給后來的讀者帶來不少困惑或麻煩,所以在編校古籍整理類圖書時,針對這種避諱情況應盡量還原這些專有名詞的本來稱謂,如將“《齊人要術(shù)》”改為“《齊民要術(shù)》”,將“孫卿”改為“荀卿”,將“元孫”改為“玄孫”,或?qū)⑷惫P文字補全等。古籍整理的目的除了繼承和保護傳統(tǒng)文化外,也是為了便于讀者的使用與閱讀。當然,有的整理者為了保持古籍的原貌,在整理過程中未將避諱字改正過來,無論是這種尊重傳統(tǒng)的整理方式,還是為了便于當代讀者閱讀的整理方式,古籍編輯一定要與整理者溝通商定,統(tǒng)一整理原則,避免出現(xiàn)同一整理圖書中的同一避諱字既有改正之處又有保留之處的混亂現(xiàn)象。
2 廣博的文獻知識及較強的電子資源檢索能力
古籍整理方式有多種,無論是影印、輯佚、匯編,還是點校、注疏、今譯,都是以一種或多種文獻為基礎(chǔ)展開的梳理過程,尤其是點校、注疏類古籍整理,在校注中更會涉及幾十種甚至上百種相關(guān)文獻史料。面對涵蓋面廣、內(nèi)容豐富的文獻資料,編輯工作者如果不具備相應的文獻知識,不僅會在編校過程中困難重重進度緩慢,而且會直接影響圖書出版質(zhì)量。所以,文獻知識儲備的多少可以說是判定一名古籍編輯合格與否的標準之一。比如,在校注中涉及一篇作品的部分內(nèi)容,為確保內(nèi)容的真實準確性,古籍編輯必須找到文獻的出處進行認真核對,如果所涉內(nèi)容的作者有別集刊世,自然從其作品集中去尋找,如果沒有別集存世,就要從相應的總集、選集中查找出處,然后可根據(jù)作者的年代及作品的文體形式去鎖定文獻來源。如果是詩歌類,根據(jù)年代可查閱《古詩紀》《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玉臺新詠》《全唐詩》《全宋詩》《宋詩鈔》《瀛奎律髓》《中州集》《全金詩》《元詩選》《全明詩》《歷朝詩集》《明詩綜》《清詩鐸》《晚晴簃詩匯》等。如果是散文類,根據(jù)年代可查閱《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文選》《古文辭類纂》《文苑英華》《古文苑》《全唐文》《唐文拾遺》《全唐文補遺》《唐文萃》《唐宋文舉要》《唐宋八大家文鈔》《宋文鑒》《全宋文》《元文類》《古文觀止》《全遼文》《全元文》《明文海》《清文匯》《歷代文紀》等。如是駢文、散曲、詞、賦等類亦要查閱相關(guān)文獻。這只是較為簡單的一種情況,中國古代典籍浩如煙海,在實際編校過程中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文獻史料,古籍編輯不僅要對總集有所認知,而且要對別集、叢書、類書、資料匯編等都有所了解,這樣才能更加有效、準確地完成古籍整理編校工作。
編輯在掌握文獻出處的同時,還應注意版本問題。古代典籍在長期流傳過程中,往往由于各種原因產(chǎn)生多個不同的版本,這些版本之間從文字到編次往往存在較大差別,在核實文獻內(nèi)容時,首先要明確整理者是否指定某一版本,如果有所確定,則在校對時以此版本為依據(jù),如若整理者未指定版本,則應選擇善本校之。對于圖書的版本問題,程千帆先生曾言:“不論是整理出版圖書,還是讀書治學,凡需要??保蛻獜V搜眾本,具備一定的版本學知識?!盵8]
隨著科學技術(shù)的不斷進步,古籍數(shù)字化也迅速發(fā)展,并取得顯著的成果。古籍編輯應學會利用這些現(xiàn)代科技手段來幫助自己的編校工作,充分利用電子文獻檢索資源。古籍整理圖書對文獻資料的使用既廣泛又復雜,如果用手工方法去查找核實,其耗時費力是可想而知的。借助文獻檢索系統(tǒng),能在幾秒或數(shù)十秒鐘內(nèi)搜索出所要查找的文獻內(nèi)容,既簡單便捷,又定位準確,可以大大提高工作效率。目前使用率較高的文獻檢索系統(tǒng)有《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版、《國學寶典》V7.0、《漢籍全文檢索系統(tǒng)》及《全唐詩庫》等。這些電子檢索系統(tǒng)收錄豐富多樣的中國古代典籍,是龐大的文獻知識信息庫,如若熟練掌握這些電子檢索技巧,對于古籍整理類圖書的編校工作將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當然,這些數(shù)據(jù)庫的制作畢竟是對紙質(zhì)文字的一次處理轉(zhuǎn)換,因而文字的錯訛現(xiàn)象也在所難免。如《唐會要》卷二十一“昭陵陪葬名氏”中記載:“大將軍、懷德公于伯億?!盵9]《四庫全書》電子版中卻載為“大將軍、懷德公子伯億?!睂ⅰ坝凇弊钟炞鳌白印弊帧H绱饲闆r在這些電子檢索系統(tǒng)中較為常見。所以在利用這些文獻檢索系統(tǒng)時一定要謹慎恰當,合理利用其長處——文獻定位,避免其短處——文字錯訛,即通過搜索確定文獻來源及所在位置,然后再去對應的已整理出版過的圖書核實內(nèi)容。這樣才能在提高工作效率的同時,保證圖書的出版質(zhì)量。
3 較強的古文閱讀能力
中國古代典籍是沒有標點的,即使我國古代早有句讀符號,但在文獻中也只是偶或使用,并不普遍。如今在古籍圖書的整理過程中最基本的一項工作就是標點,這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很難,斷句不同會導致整個句子的邏輯關(guān)系、句意都有所不同,甚至造成與本意相反的誤解。如果古籍整理者在文獻的標點方面頻繁出錯,古籍編輯又未能察覺,不僅給讀者的閱讀帶來諸多不便,而且直接影響古籍整理圖書的文獻價值及出版質(zhì)量,所以,提高古籍編輯的古文閱讀能力至關(guān)重要。就古籍誤讀類型來說,楊樹達先生在《古書句讀釋例》中總結(jié)為四類:當讀而失讀,不當讀而誤讀,當屬上讀而誤屬下,當屬下讀而誤屬上[10]。為避免這四種情況,古籍編輯必須不斷豐富自己的古代文化常識和專業(yè)知識,要對古代的詞匯語法、古代的文法和行文習慣、古代的天文地理和軍事官職、古代的典章制度,以及史料中涉及的人物姓名等都有所了解掌握,并在理解原文基礎(chǔ)上注意文理通順。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斷句的正確性。如,《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開元○○一《大唐故于府(承范)君墓志銘》曰:“曾祖義周,直閣將軍、瓜州刺史、建平公?!盵11]然查《元和姓纂》卷二“于氏”:“義,隋潼州總管、建平公。”[12]另查《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十二下》:“義,字慈恭……建平剛公?!盵13]又《全唐文補編》卷十《大唐故柱國燕國公于(志寧)君碑》:“祖義,隋上國柱……建平郡公?!盵14]由此可知《大唐故于府(承范)君墓志銘》中的“曾祖義周”之“周”實指朝代“北周”,在此句中應屬下而誤屬上。即此句應作:“曾祖義,周直閣將軍、瓜州刺史、建平公。”所以,斷句時應在理解句意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自身所掌握的古代文化知識,然后依據(jù)可靠的文獻史料進行判定。
4 科學嚴謹?shù)膶W術(shù)心態(tài)
張舜徽先生在《中國文獻學》中對古籍文獻整理作了精要的概括:“對那些保存下來了的和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的圖書、資料(包括甲骨、金石、竹簡、帛書),進行整理、編纂、注釋工作。使雜亂的資料條理化、系統(tǒng)化;古奧的文字通俗化、明朗化。并且進一步去粗取精,去偽存真,條別源流,甄論得失,替研究工作者們提供方便,節(jié)省時間,在研究、整理歷史文獻方面,作出有益的貢獻?!盵15]古籍整理工作不僅是對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保護、繼承和發(fā)揚,也為讀者的閱讀、學者的研究提供更為專業(yè)性的知識平臺,從此角度看,古籍整理圖書具有獨特的史料價值、文化價值和學術(shù)研究價值,作為古籍編輯,其編校工作不僅要確定書籍的文字之真,更要保證其記載的內(nèi)容之真,還應為文獻整理甚至學術(shù)研究服務。古籍編輯不應只局限于做一個文字校對者,而應以科學嚴謹?shù)膶W術(shù)心態(tài)與整理者溝通商榷而成為整理工作的參與者。如,筆者在編?!对托兆胄滦U芬粫鴷r,發(fā)現(xiàn)整理者對“北齊徐遠,仲長之后,官至西兗州刺史、新陽王,生榮”一句的“生榮”做注解時寫道,“《徐遠傳》:‘長子世榮,中書舍人、黃門侍郎。此避唐太宗諱,省‘榮字”。僅從文字來說并未有錯,且對文獻內(nèi)容進行了核實。然仔細通讀此句及注解,則發(fā)現(xiàn)注中“省榮字”的“榮”實為“世”字之訛誤,因為通過整理者的注解可知徐遠的兒子為徐世榮,而《元和姓纂》中為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諱,將“世榮”之“世”省略,只留“榮”字,所以原文言“生榮”。因此“省‘榮字”應改為“省‘世字”。由此可見,古籍編輯在編校過程中不僅要核實文字書寫的正誤,而且要以謹慎細致的態(tài)度分析其言說的邏輯關(guān)系正確與否。又如,筆者在編輯《漢末三國兩晉文學批評編年》時,發(fā)現(xiàn)書后的“人名索引”編排較為混亂,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無規(guī)律可循。于是,編輯團隊在與作者幾番溝通后,借鑒并吸收之前編排《新編唐五代編年史》人名索引的經(jīng)驗,對此書的人名索引設(shè)定了五條細則,依此將書中有關(guān)的人物姓名重新編排。重新編排后的人名索引經(jīng)過作者審定,也得到了肯定與認可。此書經(jīng)過雙方幾番努力出版后,獲得全國優(yōu)秀古籍圖書獎二等獎。這不僅是對作者辛苦付出的最好回饋,也是對編輯工作者的鼓勵與肯定。所以,古籍編輯應以科學嚴謹?shù)膶W術(shù)心態(tài)參與古籍整理過程,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證古籍整理類圖書出版的系統(tǒng)性、完整性及學術(shù)價值性。
注 釋
[1]王先謙.荀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8:217
[2]程俊英,蔣見元.詩經(jīng)注析[M].北京:中華書局,1999:366
[3]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3:316
[4]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M].臺北:世界書局,1975:750
[5]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3:1950
[6]楊伯峻.列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5:160
[7]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M].武漢:武漢古籍書店,1983:4
[8]程千帆,徐有富.校讎廣義[M].濟南:齊魯出版社,2007:24
[9]王溥.唐會要[M].北京:中華書局,1955:414
[10]楊樹達.古書句讀釋例[M].北京:中華書局,1983
[11]周紹良,趙超.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454
[12]林寶撰,岑仲勉校記.元和姓纂[M].北京:中華書局,1994:239
[13]歐陽修.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2829
[14]陳尚君.全唐文補編[M].北京:中華書局,2005:124
[15]張舜徽.中國文獻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