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北風翼

周四晚上，警長安排劉旭和顧照一組巡邏。按照所里規(guī)定，劉旭只巡到午夜十一點，因為第二天他還要上正常班。

快到十一點了，劉旭開車往回走。路過皇家園林外墻時，顧照突然說：“停下車！”劉旭停下來四處看了看，沒發(fā)現有情況，就迷惑地問他：“怎么啦？”顧照指著路邊一棵大槐樹說：“這樹里能藏人，是個大隱患。真要出了事兒，可別怪我沒告訴你?！眲⑿裾f：“嚇唬誰呀？”就開車走了。

回到所里，劉旭簡單地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想起顧照的話。那皇家園林的墻外面是他的轄區(qū)，出了任何事兒，都得他擔著。排除一切隱患，當然也是他的責任。關鍵是那棵樹里能藏人嗎？他馬上上網去搜索，輸入了“樹洞”“人”這兩個關鍵詞，還真有相關內容蹦了出來。第一條竟是皇家園林的，有圖有照片。說皇家園林為了延長和保持古樹的活力，特別安排人手到古樹的樹洞里進行清理、消毒，然后用填充物填實，再輸入營養(yǎng)液……

劉旭睡意全無。他準備獨自去看看。那棵古樹離派出所并不遠，沒幾分鐘就到了。

那棵樹足有兩抱多粗。劉旭圍著樹繞，發(fā)現樹后面支著一架梯子。他眉頭皺了起來：誰會在樹邊支架梯子呢？到梯子下面，他仰頭往樹上看，這棵國槐很繁茂，樹冠里黑黢黢的，啥都看不清楚。他輕聲問：“有人嗎？”沒人應答，但聽到樹上有動靜。他用手電一照，看到有個影子一閃。樹上還真有人！他厲聲喝道：“誰在樹上？再不應聲，我就把梯子撤了！”

“別！”樹上的人慌忙從梯子上溜下來。劉旭借著手電光看清，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小伙子，微胖，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像是外地人。劉旭亮明身份后，要小伙子出示證件。小伙子很不情愿地掏出身份證。他叫黃小光，是外來打工的。劉旭問他大半夜爬樹上干什么。他說手機掉進樹洞里了。

劉旭驚愕地問：“手機怎么會掉到樹洞里？”

黃小光支支吾吾地說：嘴巴饞，到樹上去掏鳥窩，不小心手機掉進樹洞里了。他身子胖，樹洞小，根本就下不去，就在竹竿上面拴了個套，忙了半宿也沒弄出來……

劉旭爬上樹，用手電往樹洞里一照，確實看到里面有個手機，樹洞邊也立著一根竹竿，竹竿頭兒上系著一個繩套兒。那樹洞不大但很深，一般人進不去。

他對黃小光說：“天亮再撈吧！”

黃小光撇著嘴說：“舍不得?！?/p>

劉旭不好再說什么，就把身份證還給了他。

檢查了樹洞后，劉旭還真佩服起顧照了。這小子夠邪的，居然想到這棵樹洞里可以藏人。要不是他點撥，還想不到這里的隱患。

第二天下管片兒時，劉旭特意到那棵古樹下看了看，梯子不見了，也不知道手機是否取了出來。忽然，劉旭想到一個問題，轉身直奔綠化隊小院。

綠化隊小院在皇家園林的外面。隊長姓孫。一見劉旭，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著問：“劉警官，今兒怎么有工夫到我這里來？”

劉旭說明來意：他擔心多年沒有清理過的大樹洞里，枯死的樹心和枝葉密不通風，里面潮濕腐爛，溫度再一高，弄不好會產生沼氣。工人要是貿然進去清理樹洞，搞不好會中毒，甚至發(fā)生更可怕的事。他建議孫隊長采取必要的安全防護設施，最好用儀器測量一下，再派人下去。

孫隊長點點頭說：“劉警官，你說的絕對有道理。我只想著派活兒了，沒想這么多。現在想想都后怕，真出了事兒，我也擔當不起??！不過，你放心吧，最近不會有事兒。大部分的我們已經做完了，就剩下幾棵了，都是樹洞比較小的，別人下不去，就留給老黃了。偏偏老黃老婆病了，他趕回去照顧，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呢。這幾天，我就把安全措施落實了，把相關的設備都配上，保證不出事兒?！?/p>

劉旭不覺一怔，問：“老黃是哪里人？是河北灤縣嗎？”

孫隊長驚愕地看著他，連連點著頭：“你怎么知道的？”

劉旭沒告訴他實情。黃小光就是灤縣的。孫隊長安排灤縣的老黃去掏樹洞，老黃的老婆病了，他回老家去探望，恰好灤縣的黃小光就到這棵樹上來掏鳥窩，手機還掉進樹洞里了……

劉旭從來不相信巧合，他只相信巧合的事情背后都有內在的關聯。但這關聯需要他去證實。

劉旭想了想，又問道：“你就派老黃一個人去掏樹洞的嗎？”孫隊長說，這事兒一個人可干不了，都是派兩個人去，一個鉆進樹洞里掏，另一個等著往外拽東西。那天跟老黃搭幫的叫吳繼成。

劉旭說：“我想見見他。”

不一會兒的工夫，吳繼成就氣喘吁吁地跑來了。他一手的泥土，看來正在干活兒。劉旭說：“你把與老黃最后一次下樹洞的經過和我說說?！?/p>

吳繼成想了想說，那天早上，他和老黃搭幫，清理墻外幾棵古樹的樹洞。最近一段時間，他們一直在干這個活兒。皇家園林里有上千棵古樹，但只有國槐的樹心會枯敗成洞。他們的工作是先把樹洞里的腐敗物掏出來，然后再往里加填充物。園子里的樹洞都掏完了，輪到外面了。外面的樹洞更小，只有老黃那么瘦的人才能鉆進去，所以不用分工，老黃下樹洞里，吳繼成就在上面等著。他們的工作進度一般是上午一棵樹，下午一棵樹。還像往常一樣，兩個人先蹬著梯子爬上樹丫，老黃往自己腰里系了一根繩子，吳繼成把他慢慢地送進樹洞里。老黃腳上有一把腳刀，這樣，不用貓腰就能把下面的腐敗物剔除下來，然后收攏進軟兜里，讓吳繼成拽上去，倒到樹下，晚上再一道給拉走。

兩個人不慌不忙地干著。到了十點多鐘，活兒干了一半兒多，老黃忽然在下面喊肚子疼。吳繼成忙著把他給拽上來，問他咋回事？老黃說肚子疼得厲害，然后就抱著肚子下了樹，回到宿舍里躺著。他跟孫隊長說了這事兒。孫隊長要帶著老黃到醫(yī)院去看看，老黃死活不肯，說這是老毛病了，躺躺，喝點兒熱水就好了，不用看，看也是白花錢。孫隊長讓老黃休息，然后給吳繼成派了別的活兒。

當天晚上，老黃忽然不見了。

第二天早上，他才聽孫隊長說，老黃從老家灤縣來電話，說他老婆得了急癥，住院搶救了。他接到電話就連夜趕回了老家，都沒顧得和隊長說，只能一早打電話請假。

劉旭聽他講完，喃喃自語：“這么巧啊，他剛病了，他老婆也病了。”吳繼成說：“說得是呢?！眲⑿癜炎约旱氖謾C號碼留下，叮囑要是老黃回來了，一定要及時通知他。吳繼成小心翼翼地把電話號碼收好，然后問：“老黃不會是犯了什么事兒吧？”劉旭搖了搖頭說：“不會。”

這天晚上，國槐樹下，悄悄摸摸地溜過來一大一小倆人影。他們先環(huán)顧左右，不見有人，這才來到樹下。那大個的到旁邊的墻根下搬出一架梯子，架到樹上，帶著小個的爬了上去，從包里拿出一條繩子，給小個的系上。然后，大個的就把小個的慢慢送進樹洞里。

劉旭帶著幾個治安警圍過來，沖著樹上喊：“黃小光，下來吧。”

大個的定住了片刻說：“劉警官，等我把手機撈上來，就下去?！?/p>

劉旭說：“別騙了。你聽聽，是不是你的手機在響？”

手機正在大個的手里響著……

大個的把小個的拉了出來，兩個人一起下了樹，然后又跟著劉旭他們來到派出所。

劉旭說：“老實說，干什么呢？”

黃小光說：“撈手機。”

劉旭質問道：“手機都撈上來了，你怎么還不走？我就看你一個態(tài)度。還有，你別以為我們在跟你過不去，我們是在救你！發(fā)現巨額財產隱瞞不報占為己有，這是犯罪，你知道不？你愿意看著你爸這么大歲數了被關進監(jiān)獄里嗎？”

黃小光傻了：“劉警官，你都知道啦？”

劉旭說：“你爸老了，又沒多少文化，他不懂法，你還不懂嗎？現在該怎么辦，不用我教給你了吧？”

黃小光低下頭，小聲說：“我跟你說。我求你，放過我爸吧。他那么大歲數了，膽子又小，真給判了，能把他嚇死！有什么事兒，我都扛起來，行嗎？”

劉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是替的事兒嗎？你趕緊把事情說清楚，咱們看看怎么幫幫他?！?/p>

黃小光忙著點了點頭，不再猶豫，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那天，他爸黃滿超在那個樹洞里用腳刀越挖越深。忽然，他感覺腳刀碰到了硬物。他心里一怔，然后就慢慢地把硬物挖了出來，竟是一根金條！他頓時驚呆了。很快，他就想明白：很久以前，有人偷偷在這個樹洞里藏了金條，可能由于各種原因沒取走。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他一想，千萬不能讓洞外的吳繼成知道。于是，他靈機一動，裝肚子疼……

晚上，他趁著大伙兒沒注意溜出了宿舍，悄悄給兒子黃小光打了個電話，讓兒子趕緊過來找他。黃小光幾年前來到城里打工，因為沒有一技之長，一直做雜工，掙不到幾個錢，連個老婆都找不著。黃小光聽他爸說得挺急，但就是不說什么事兒，也不想再啰唆，就趕緊過來了。

兩個人見了面兒，黃滿超才悄悄告訴兒子，他挖到寶了。黃小光興奮異常。兩個人悄悄來到古樹下，見沒有異常情況，就架起梯子上了樹。黃小光把黃滿超放下樹洞。黃滿超在里面挖，一共挖出了十九根金條，然后就讓兒子把他拉出了樹洞。

黃小光看到那么多金條，簡直像做夢一樣，不敢相信。他接過一根來，按照電視里演過的那樣，放到嘴邊用牙咬了咬，果然是軟的，那是真金??！他臉上樂成了一朵花兒：“爸，你快把金條都給我吧。賣了這些金條，我就有錢了，我馬上開一家快遞公司，那就日進斗金啦。爸，你就等著享福吧！”

黃滿超聽說他要賣了金條辦公司，馬上就把金條摟進懷里，冷冰冰地說道：“你是開公司的料兒嗎？給你座金山，你也得賠光了。老天爺可憐我，給我這么一筆錢，我要不看好了，那就真對不起老天爺了。這錢我有大用，你就不要惦記了?！闭f完，他抱著金條，撒腿就跑。黃小光愣在那里。他不敢追著老爸搶金條，怕萬一被別人知道了，那就全完了。

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大對勁兒了。老爸取出了十九根金條。人家要藏金條，肯定會藏個整數。不會是老爸沒看清楚，樹洞里還留著一根吧？黃小光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就又回到古樹下，搬出了老爸藏好的梯子，又爬上了樹。樹洞里漆黑一團，他啥都看不清楚，只好掏出手機，按亮了小手電，往里照著。誰知他身子探得深了，晃了一下，險些倒栽蔥地掉下去。他忙著伸手扶住樹洞的洞壁，卻不想手上一抖，手機掉進了樹洞。這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他沒老爸苗條，鉆不進樹洞里，但這事兒又不能跟別人說，就想出了個用竹竿上面拴繩套的辦法。

沒想到，手機還沒套上來，倒把劉旭給招來了。他想不明白了，劉旭怎么沒事兒就往樹上看呢？他躲不開跑不掉，又怕劉旭真給他撤了梯子，只好編個掏鳥窩的瞎話，暫時把劉旭給蒙過去了。

回去后，他越想越不對勁兒。覺得劉旭對他是懷疑的，擔心老爸連夜跑了被同事發(fā)現……黃金沒撈到還得搭上一部手機，那可虧大發(fā)啦！

他等不及了，就連哄帶騙，請來了朋友家的孩子來幫忙，誰知，剛把手機撈上來，劉旭他們就沖了過來。樹洞里到底還有沒有金條，他是真不知道。

領導聽了劉旭的匯報，趕緊加派人手，連夜趕往灤縣，把黃滿超“請”回來，更要把那十九根金條取回來。十九根金條，自然不是小數，現在應該是屬于國家的，不能讓國家財產遭受損失。

領導沒派劉旭去，而是讓顧照他們去的。臨出發(fā)前，顧照特意來找劉旭，撇著嘴說：“劉旭，以后你不要再讓我猜了。我沒猜中你，倒把我自己猜進去了！”

劉旭笑道：“慶幸吧你，能看到那么多金條。不瞞你說，我還真沒見過那么多呢。哎，你們回來了，趕緊來叫我，讓我看看那些金條。”

顧照說：“行，我讓你過過眼癮！”

劉旭確實累了。他躺在床上，心里還在想著，那些金條，該是什么樣子啊。他還沒想出來，就打上了呼嚕……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龍橋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