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積勇

黎元洪（一八六四——一九二八），字宋卿，清末黃陂縣人（今其村屬大悟縣），出生于漢陽，曾在張之洞麾下任軍官。在武昌首義中被推為大都督，是民國元勛之一，曾三任總統(tǒng)。死后隆重歸葬故鄉(xiāng)武漢。毫無疑義是湖北名人。此人受張之洞影響，十分好學，以儒術安身立命，以書法楹聯(lián)修心養(yǎng)性。由陳義萬先生主編的《黎元洪詩聯(lián)書法作品選》（中國楹聯(lián)出版社，二零一二年版）共收黎元洪署名的對聯(lián)七十二副，加上該書前言中提到而正文中未收的一副，有七十三副，重三副，實收七十副。我們經(jīng)過查考，基本剔除了非黎元洪自撰的作品，得到三十二副。加上《黎元洪詩聯(lián)書法作品選》未收的黎元洪所撰挽聯(lián)十五副，共得四十七副黎元洪自己創(chuàng)作并書寫的對聯(lián)。下面分 『言志見趣類』、『集句類』、『贈賀類』、『哀吊類』等四大類別來述評、鑒賞其作品。

一

言志見趣類可分言志聯(lián)、反映生活情趣之聯(lián)兩小類。

言志聯(lián)

黎元洪為人忠厚大度，重友好學，篤信儒術，號稱儒將。這些稟性在其言志聯(lián)中有反映。如：

遇益友良朋，全在乎虛己；

讀圣經(jīng)賢傳，當學其為人。

這是將虛己待友與讀書為人相提并論。又如：

學到有疑方是進；

友惟知己可忘形。

這是一副更工整的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概括宋儒的觀點，宋· 張載在其《經(jīng)學理窟· 義理篇》中就曾說過『于不疑處有疑方是進矣』。而下聯(lián)對以交友，卻是頗有特色，因為一般詩家、聯(lián)家多對之以『一壺春酎可忘形』之類的話，黎元洪突破了這種孤芳自賞的窠臼。要指出的是，這副聯(lián)是送給『潤石襄理』的，從職位看，此人地位肯定比黎元洪低，但在黎看來，好朋友不在職位高低。

黎元洪雖然出身破落家庭，小時候歷經(jīng)磨難，放過牛、討過飯，但他卻一生好學，學習儒家經(jīng)典，思考人生與社會，他有一副在黎氏家族代代相傳的對聯(lián)，很能反映他的心跡：

文章惟讀周秦漢；

儒術兼通天地人。

『周秦漢』是文章的正宗、文治的榜樣。而『天地人』是儒家所說的『三才』，貫通三才，思過半矣。黎元洪盡管后來三度出任民國總統(tǒng)，但他終生服膺的仍是儒術。此聯(lián)之上、下句節(jié)奏點上平仄對立，詞語對應很相稱，堪稱工對。網(wǎng)絡上有耀煒《撥冗一讀》，耀煒說自己在煙酒店買煙時看到一個精瘦的男孩兒寫的一幅顏體大楷，十四個字，寫的是：

文章兼讀周秦漢；

儒學關乎天地人。

此處的改動使整聯(lián)氣勢頓失，除了『兼讀』無力，并且不符合后世視先秦兩漢為一體的常識之外，更為要命的是，將下聯(lián)的『兼通』改為『關乎』，這樣就只是講儒學，這個儒術便與自己全無關系了。黎氏聯(lián)中的『兼通』原本是講實踐儒學，究天人之際，明治亂之理，改了之后這些涵義蕩然無存。

黎元洪因為以儒術立身，善于治軍，加上時勢機緣，武昌首義被推為大都督，離漢赴京后，又多次出任總統(tǒng)，身份越來越尊貴，但他更加明白并自覺履行儒家的一些處世原則，下聯(lián)可以看作是他個人風格的寫照：

居安思危，以貴下賤；

有容乃大，不怒而威。

這些思想都是集自儒家經(jīng)典?！兑住ね汀罚骸撼蹙?，磐桓，利居貞，利建侯?！断蟆吩唬弘m磐桓，志行正也，以貴下賤，大得民也。』不怒而威，本《論語》：『君子威而不猛?！?/p>

反映生活情趣之聯(lián)

黎元洪喜歡寧靜、閑適，喜歡沐浴春風，傾聽萬籟，流連風景，消融物我之隔。現(xiàn)實的波譎云詭、你爭我奪，不但沒有消弭他的這些向往，反而使其更加深沉、濃郁。這在他所撰的許多對聯(lián)中反映了出來。

有一副對聯(lián)是：

無事此間靜坐；

有時亦樂清游。

這副對聯(lián)即使不是黎元洪獨創(chuàng)，也是相承很久的舊聯(lián)。據(jù)二零零九年十二月十九日解放網(wǎng)解放日報 （上海）《雋逸瀟灑說白蕉》一文記載，畫家白蕉用行書書寫了一副六言聯(lián)：

無事此閑靜坐；

有時亦樂清游。

書于一九四二年，白蕉時年三十有五。就簡化字來看，這個『閑』是個誤字。繁體字『閒』對應兩個簡體字，一個是『間』，一個是『閑』，這明顯是因為變?yōu)楹喕謺r，對應錯位造成的，白蕉原書當不致產(chǎn)生此類錯誤。白蕉書此聯(lián)，未明言錄黎元洪聯(lián)，則這副聯(lián)應是相傳舊聯(lián)。但雖然是舊聯(lián)，黎元洪卻非常鐘情此聯(lián)，他曾在此聯(lián)基礎上作了點化、改寫，使之變?yōu)椋?/p>

閒暇無事此間靜坐；

君子有時亦樂清游。

應當說，這恰好反映他所崇尚的生活方式。

上述對聯(lián)尚嫌直白，像其所作聯(lián)：

雨后靜觀山意思；

風前閑看月精神。

藝術性就更高些。此聯(lián)先前已由《中國楹聯(lián)——楷書百聯(lián)》刊登發(fā)布。聯(lián)中的『意思』，義為意味；『精神』指精氣、神韻。蘇州留園中兩塊奇石，一為院內(nèi)冠云石，一為室內(nèi)天然石。冠云者玲瓏高聳，凌云氣象。室內(nèi)天然奇石，來自云南點蒼山。此奇石題詞為：

依稀山意思；

彷彿月精神。

黎元洪此聯(lián)即點化此二句而成。但黎氏之聯(lián)的意境卻開闊多了，不局限于賞玩奇石。與此類似，還有一副佳聯(lián)值得鑒賞：

每坐風亭聽萬竹；

相期日觀俯諸山。

此聯(lián)款識：黎元洪。鈐?。涸橹。ò祝S陂黎氏（朱）。大家均認為此聯(lián)書寫深得顏體楷書神韻，氣息中和而含蓄，氣韻剛柔相濟，用筆沉穩(wěn)精到，筆畫勻稱，墨色厚重，豐腴雄渾，寬博恢宏，與黎元洪性格中的隱忍穩(wěn)重形成了映照。而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分析，則必須指出，聯(lián)中『聽』字、『俯』字下得好！靜聽風吹萬竹之聲，俯覽群山形勝之美，聽覺、視覺全方位的審美投入，確實不錯。

黎元洪不以文學聞名，但他飽讀古代詩文作品。故他往往通過對古人成句略加點竄的方式來表明自己的志趣，寫出自己的作品。如明初楊基有詩：『春風顛似唐張旭，天氣和如魯展禽?！焕韪摹汉腿纭粸椤汉陀凇?，便勝過原句。『和于』是『比……還和』的意思。又如：

滄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峽云，洞庭月，彭蠡煙，瀟湘雨，泰岱松，匡廬瀑布，合宇宙奇觀，繪吾齋壁；

左傳文，馬遷史，中郎碑，右軍帖，少陵詩，摩詰畫，屈子辭，相如賦，揚雄太玄，收古今絕藝，置我山窗。

此聯(lián)在上聯(lián)末、下聯(lián)末兩空白相接處有小字接書『此聯(lián)本完白山人撰書，賞鑒家奉為至寶者。近滬上以西法印成，去真跡一間耳。補園先生購以贈仆，另出箋紙，屬為臨仿。原本中有需更易者，約易數(shù)字，承意書之。箋紙光滑，不能留筆，殊少古趣，愧對山人多矣。歲次玄默淹茂端五前二日宿雨乍晴，新蕉展綠。黎元洪。』其中提到『原本中有需更易者，約易數(shù)字』，那么他到底改了哪些字呢？

我們來看原作。完白山人是鄧石如的別號。因其居皖公山下，故稱。參閱《清史稿藝術傳二· 鄧石如》。鄧石如（一七四三——一八零五），初名琰，字石如，號完白山人，安徽懷寧人。出身貧苦，終身布衣。清代乾隆、嘉慶間著名書法家、篆刻家。完白山人兩次書寫此聯(lián)，文字略有差異。書于嘉慶改元春正月（一七九六年春）的為：

滄海日，赤城霞，峨眉雪，巫峽云，洞庭月，彭蠡煙，瀟湘雨，武夷峰，廬山瀑布，合宇宙奇觀，繪吾齋壁；

少陵詩，摩詰畫，左傳文，司馬史，薛濤箋，右軍帖，南華經(jīng)，相如賦，屈子離騷，收古今絕藝，置我山窗。

另外，鄧石如還用隸書為碧山書屋書寫一副，內(nèi)容為：

滄海日、赤城霞、峨眉雪、巫峽云、洞庭月、彭蠡煙、瀟湘雨、廣陵濤、廬山瀑布、合宇宙奇觀、繪吾齋壁；

少陵詩、摩詰畫、左傳文、馬遷史、薛濤箋、右軍帖、南華經(jīng)、相如賦、屈子離騷，收古今絕藝，置我山窗。

兩相對比，差別在于后一副以 『廣陵濤』替換了『武夷峰』，可能是覺得前者比后者更有名氣。而將完白山人鄧石如的原聯(lián)與黎元洪所書，則發(fā)現(xiàn)改變比較大，黎元洪既不取『武夷峰』，亦不要『廣陵濤』，而以更能代表傳統(tǒng)審美典型的『泰岱松』代替；又刪原聯(lián)中『薛濤箋』、『南華經(jīng)』，蓋因此二項非正統(tǒng)，屬異端，而代之以王維、揚雄，并且調整了順序，使之先重后輕、以類相從。其實，透過這種改動，我們不但可以看出黎元洪的志趣所在，而且也可看到他對傳統(tǒng)文化的接受是偏重于正統(tǒng)、典雅的一面的。

二

在晚清、近現(xiàn)代，集句為聯(lián)形成了一種風氣，甚至是比試看書多寡、鑒賞能力高下的一種方式。黎元洪藏書十分豐富，他在被袁世凱軟禁和在自動下野的時光里，是以讀書和書法來消遣時光的。讀書多，為他作集句聯(lián)創(chuàng)造了條件。如：

松鶴精神，珪璋品格；

梅花氣骨，香草風流。

其上聯(lián)右以小字書 『尹耕仁兄先生指政』，下聯(lián)左以小字書『黎元洪集鏡清俞振鈺』。這就是明言所作為集句聯(lián)。明言的還有一聯(lián)：

茹芝餌黃，長生得所；

駕福乘喜，積善有徵。

下聯(lián)落款書『元洪集《易林》句』。

但大多數(shù)黎氏沒有自己標明，不過我們通過查考、分析，仍能找出這些集句聯(lián)。加上上面指出這兩首，黎氏集句聯(lián)至少有八首。

這些集句聯(lián)，有的是表明自己的志趣的，如網(wǎng)上牡丹王子的博文（二零一二年二月二十七）有《辛亥革命主要人物孫中山、黃興等詩聯(lián)賞析》：民國總統(tǒng)黎元洪也寫過楹聯(lián)：

肺腑槎牙生竹石；

文章浩渺足波瀾。

金閨舊籍傳朱詔；

鸞鵲天書濕紫泥。

其中前一聯(lián)即是集蘇軾、王安石的詩而成的。王安石《贈彭器資》詩：『文章浩渺足波瀾，行義迢迢有歸處?！挥秩纾?/p>

吟處落花藏筆硯；

宅邊秋水浸苔磯。

集方干、趙嘏詩而成。方干《寄江陵王少府》：『吟處落花藏筆硯，睡時斜雨濕圖書?！悔w嘏《長安月夜與友人話故山》：『宅邊秋水浸苔磯，日日持竿去不歸?！?/p>

這些集句聯(lián)有的是送人的。如：

窗下覆棋殘局在；

欄邊清酒落花多。

上聯(lián)右以小字書『華亭君』。上聯(lián)集自許渾《夜歸驛樓》詩：『窗下覆棋殘局在，橘邊沽酒半壇空?！幌侣?lián)來自薛能 《投杜舍人》：『床上新詩詔草和，欄邊清酒落花多?！淮寺?lián)的受主『華亭君』大概也是與黎元洪志趣相投的一位朋友。又如一聯(lián)：

綠幕黃簾圍玉樹；

青錢白璧買芳年。

右小字書『爪廬課長』。上聯(lián)集自南宋吳文英詞：『黃簾綠幕蕭蕭夢，燈外換幾秋風。敘往約，桂花宮?！涸缤沓擅?，玉樹階前春滿抱?！徊浑y看出，『綠幕黃簾圍玉樹』使用了拼合式的集句法。下聯(lián)集自金代元好問 《去歲君遠游送仲梁出山》詩：『玉樹瑤林照春色，青錢白璧買芳年』。這是頌贊朋友年輕有為的聯(lián)。

黎元洪不光集聯(lián)送文人，也送武人，如聯(lián)：

坐看飛鴻迎使節(jié)；

不教胡馬渡陰山。

右小字標『周卿督訓』。這是鼓勵朋友建立邊功的對聯(lián)。上聯(lián)集自蘇軾詩，下聯(lián)來自王昌齡詩。

三

本節(jié)簡析黎元洪的贈聯(lián)、賀聯(lián)和挽聯(lián)。

黎元洪的贈人聯(lián)，除了以集句聯(lián)表現(xiàn)的外，還有不用集句形式，后者計有六副：

贈『云渠君』聯(lián)：

大海瓌光發(fā)百寶；

名山至德通九流。

贈『信廷經(jīng)理』聯(lián)：

六合煙開天路大；

五更日出海門高。

贈『胎笙君』聯(lián)：

東方上前言妙計；

南崖門下盛英豪。

贈『云峰君』聯(lián)：

乳鼎馀香留竹氣；

膽瓶新月浸梅花。

云峰即程云峰。這副聯(lián)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程云峰的兒子臨終前贈送給他的一位遠房親戚，近年在武漢新洲現(xiàn)身，詳情見二零一零年九月二十日《武漢晚報》中的報道。

在網(wǎng)上還查悉，黎元洪還有一副贈『芝壽』的對聯(lián)：

把釣笠分梅子雨；

刪詩人上海棠樓。

看來『芝壽』也是一位逍遙自在的文人學者。

在陳義萬先生主編的 《黎元洪詩聯(lián)書法作品選》中還有一副贈聯(lián)：

不笏饒相業(yè)；

有樞以天心。

落款署『元洪書于梓榆閣』。這個梓榆閣可能是個醫(yī)館，因為『不笏饒相業(yè)，有樞以天心』，常用以贊行醫(yī)者，如清代葉天士《未刻本葉氏醫(yī)案· 序》：『粵稽葉老先生精通脈理，洞見病源，用藥尤能心小膽大。當日之無遠近雜求治者，日不暇給。癥多怪異，而方亦新奇，每授湯丸，無不效驗。所謂不笏而饒相業(yè)，有樞以轉天心者，舍先生其誰屬？』

黎元洪所作賀聯(lián)，我們共輯得八副。大部分是祝壽的，如：

《賀康有為六十初度》：

上壽伏生傳絕學；

通經(jīng)高密擅名家。

伏生，秦始皇焚書時，他將《尚書》藏于壁間；高密，指東漢經(jīng)學家鄭玄，他遍注經(jīng)書。以伏生比康有為，是贊其繼絕學；以鄭玄比康有為，是贊其明經(jīng)學，康有為作《孔子改制考》，是著名的善于托古改制的今文經(jīng)學家。

《賀張季直七十壽辰》：

山中宰相神仙福；

江右夷吾干將才。

張季直，張謇 （一八五三—一九二六），曾任南京臨時政府實業(yè)總長。夷吾，即春秋時期管仲。張謇是近現(xiàn)代實業(yè)家，又曾任公職，故此賀聯(lián)寫得貼切。

《瞿瀛之母郭太夫人八旬榮慶》：

多福多壽，人攸好德；

知興知廢，天與永年。

這副對聯(lián)，在格律上有不合，大概是急就之章，只要說些吉祥話讓老太太高興就行。

黎元洪為某學丈大人六十大壽寫了一副聯(lián)：

南樞星輝，數(shù)逾花甲期永日；

北山瑞靄，筵開上巳慶長春。

末署：『愚弟黎元洪稽首』。這應是黎元洪自撰聯(lián)。傳統(tǒng)上有壽聯(lián)：

南極星輝斑聯(lián)玉樹；

北堂瑞靄花發(fā)金萱。

黎元洪之作應是對此聯(lián)的改造。但這副聯(lián)可能是臨時的急就章，在格律上也有些問題。

黎元洪還寫過一些婚慶聯(lián)，如：

燭照香車，關雎起化；

花迎寶馬，麟趾呈祥。

下聯(lián)末署 『宋卿黎元洪書』。這是婚慶聯(lián)，宋之問 《壽陽王花燭圖》（一作沈佺期詩）：『燭照香車入，花臨寶扇開。莫令銀箭曉，為盡合歡杯?！皇锹?lián)中的『燭照香車』的典源。又如：

絳帳高風，欣看鳳起；

青藜盛德，瑞占鶯遷。

也當是喬遷兼婚慶聯(lián)。

黎元洪作為北洋政府的副總統(tǒng)或總統(tǒng)，有一次要賀溥儀新婚，他寫了這樣的賀聯(lián)：

漢瓦當文延年益壽；周銅盤銘富貴吉祥。

黎元洪不欲直接諛賀溥儀，故借敘漢瓦當上的文字、周銅盤上的銘文來表達祝賀的意思。這也算是特殊情景下的一種曲折有味的寫法。

另外：

金閨舊籍傳朱詔；

鸞雀天書濕紫泥。

也是給某一權貴之家的賀聯(lián)。

黎元洪所作挽聯(lián)至少有十五首，大多是挽名人的，這與黎元洪的身份地位有關。從形式上看，這些挽聯(lián)可分短聯(lián)、中聯(lián)。

短聯(lián)如《挽蔡鍔》：

一身肝膽生無敵；

百戰(zhàn)靈威歿有神。

蔡鍔（一八八二—一九一六），湖南邵陽人，是他領導護國軍粉碎了袁世凱的皇帝夢。此聯(lián)以『歿』對『生』，使人想到屈原《九歌· 國殤》中的『首身離兮心不懲，魂魄毅兮為鬼雄』和李清照詩中的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的句子。

其他短聯(lián)如，挽黃興：

成功卻只身蕭散；

大勇哪知世險夷。

挽蔡鍔、黃興：

正倚濟時唐郭李；

竟嗟無命漢關張。

唐郭李，指唐代平息『安史之亂』的功臣郭子儀、李光弼。蔡鍔是再造民國的英雄，也是黎元洪的好朋友；黃興在武昌首義中曾統(tǒng)帥義軍作戰(zhàn)抵御清兵，是黎元洪的戰(zhàn)友，更是孫中山旗下的戰(zhàn)將，黎元洪對此二人多加推許，深為惋惜，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還有《挽湯覺頓》：

燕市悲歌懷壯士；

山陽聞笛嘆嵇生。

《挽黃宗仰》：

奧旨遐爾，道根永固；

辭機曠遠，名翼長飛。

也均能抓住被挽者的特點。能抓住人物特征的，還有《挽王闿運》聯(lián)：

司馬筆精堪接軌；

公羊學統(tǒng)在傳經(jīng)。

王闿運 （一八三三——一九一六），湘潭人。曾任袁世凱政府的國史館館長。公羊，即戰(zhàn)國時齊人公羊（復姓）高，著有《春秋公羊傳》。

挽聯(lián)中的中聯(lián)較多?！锻靺堑撠憽罚阂詴r勢論英雄，即今還我河山，鼓聲不死；

為國民謀幸福，做個后來榜樣，劍氣猶生。

吳祿貞（一八八零——一九一一）云夢人。辛亥革命時欲率兵反清，被清廷調離為山東巡撫，被袁世凱暗殺。

《挽宋教仁》：

君本武陵漁，悵洞口桃花，此去已無歸棹日；

我來江漢客，問墓前鸚鵡，個中誰是借刀人。

宋教仁 （一八八二——一九一三），湖南桃源人，曾組織華興會，中華民國成立后任國民黨代理干事長，曾想通過議會政治制約袁世凱的專權獨裁，后被袁世凱方面的人刺死于上海。黎元洪寫這副挽聯(lián)時明顯有點狐死兔悲的感覺，將自己與宋教仁比較，同是游子客宦，在袁世凱的黑暗統(tǒng)治下，油然產(chǎn)生不能活著回故鄉(xiāng)的悲情愁緒。這也可以算作是對袁世凱的一種隱晦的抗議。湯化龍的遭遇與宋教仁類似，湯化龍（一八七四——一九一八），湖北浠水人。曾參加討袁的護國運動。在加拿大中華會館遇刺身亡。故黎元洪的《挽湯化龍》在寫法上亦與《挽宋教仁》類似：

急難憶良朋，傷心鴻雁分行，風雨更無相并影；

解懸辜大愿，回首龍蛇起陸，鄉(xiāng)關猶有未招魂。

對于那些得善終的名人，黎元洪的挽聯(lián)主要是頌其功績，夸其影響。如 《挽張謇》：

仕隱系興亡，居然成邑成都，代養(yǎng)萬民光上國；

安危存語默，堪嘆先知先覺，未完七策奠新邦。

張謇是實業(yè)救國的倡導者和力行者，故此聯(lián)所稱不為過譽?！锻鞂O中山》也是這個套路：

江漢啟元戎，仗公同定共和局；

乾坤試四顧，曠世誰為建設才。

黎元洪挽聯(lián)中的敗筆應屬 《挽張振武》，張為黎勾結袁世凱所殺害。張振武在武昌首義中多次沖撞黎元洪，對此黎尚能容忍，但是在大局穩(wěn)定后，張振武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動再次革命，與黎元洪的政治取向完全對立，黎于公于私都很難容忍了。不過，后經(jīng)人調停，張振武已經(jīng)悔過，并自愿戍邊，遠離權力核心，而黎必欲除之而后快，這怎么說都是黎氏一生的污點，但黎的挽聯(lián)卻為自己多方辯護，頗有文過飾非之嫌：

為國家保衛(wèi)治安，功首罪魁，評議質諸后世；

惟天地監(jiān)臨上下，私情公義，此心不負故人。

紀念堂懸聯(lián)與挽聯(lián)性質相同，故附論如后。

黎元洪題揚州瘦西湖徐園享堂聯(lián)：

當日風云隨叱咤；

至今草木識威名。

這就是饗堂內(nèi)徐寶山畫像兩側挽聯(lián)。北洋政府第二軍軍長徐寶山于民國二年（一九一三）在揚州寓所被炸身亡。由于徐為人豪爽，又有抗擊張勛復辟、肇造民國之功，大總統(tǒng)袁世凱親自給他寫了祭文，按上將銜追封，副總統(tǒng)黎元洪及社會名流均有哀挽之作。其中有一副挽聯(lián)為：

下游建國，多士同袍，屈指已經(jīng)年，半壁江淮資保障；

大將橫尸，元兇漏網(wǎng)，傷心唯一哭，全軍縞素動哀思。

相傳此聯(lián)也是黎元洪所作，此聯(lián)就算比較長了，在黎氏的聯(lián)作中比較罕見。

又有《無錫清節(jié)堂》，也是題堂聯(lián)：

節(jié)與忠孝并重，然要志勵冰霜，始終如一；

貞亦神人同敬，但須心堅鐵石，今古無雙。

此尚非嵌名聯(lián)。黎元洪不大敢作嵌名聯(lián)。

以上我們考定了黎元洪所創(chuàng)作的對聯(lián)，并對之略作鑒賞。當然，不是說黎元洪的對聯(lián)盡善盡美。黎氏戎馬倥傯，真正能仔細打磨對聯(lián)作品的機會應該不多，故其中偶有瑕疵也就不足為奇，如：

護國萬年寺；

欽賜百歲宮.

此聯(lián)『賜』不合律，改為『錫』勉強可以。又如：

兩岸環(huán)青一溪綠；

千巖競秀萬壑流。

上下聯(lián)中第六字不合律。再如：

遇益友良朋，全在乎虛己；

讀圣經(jīng)賢傳，當學其為人。

『其為人』為三平調。但是瑕不掩瑜，黎元洪的對聯(lián)作品還是值得向大家推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