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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淪下僚的國民黨元老王柏齡
王柏齡其人在國民黨中屬于元老級別,曾一度和蔣介石、何應欽平起平坐。但是,他在“黨國要人”中又是一個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的典型,后半生沉淪僚屬,積郁而終。
孫中山與王柏齡(后排右一)、蔣介石、何應欽
王柏齡,1889年出生于江蘇揚州,父祖皆在當?shù)馗蛔闳思摇白^”,也就是當家庭塾師,境況尚可。青年王柏齡隨著當代有志青年的潮流負笈東瀛,畢業(yè)于日本士官學校,在日本參加了同盟會。黃埔時期王柏齡就反對中山先生“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三大政策,頑固反共。后來卸去戎裝,任職地方,仍以軍人本色自詡,對建設廳實行軍事化管理。
每天中午廳機關人員集體就餐,限五分鐘內吃完。王柏齡邊吃邊訓話,內容則萬變不離其宗,以辱罵共產(chǎn)黨為主基調。他口才不錯,每天5分鐘,話不重樣。更兼多才多能,連吃帶說,居然也能夠在5分鐘內碗底朝天。
某次,王柏齡召見廳屬公路局幾位職員談話,聽說在座一位賀姓職員畢業(yè)于北平俄文專修館,突然暴跳如雷,叫來警衛(wèi)將這個又驚恐又莫名其妙的職員拉走關禁閉。大家都摸不著頭腦,見他大動肝火的樣子亦不敢相勸。事后王柏齡才解釋:“這個人是共產(chǎn)黨!他不是共產(chǎn)黨,豈會跑去學俄文?!”
公路局又有位女職員,一次進廳辦事見到了王柏齡。王廳長心情不錯,藹然相對,一副大人物襟懷翩翩的樣子。幾句話后,很突兀地問道:“你干嘛還不嫁人啊?”對方倉促間答以:“我想先做幾年事體?!?/p>
這只是泛泛的一句答復,王柏齡情緒激動,又突然間暴跳如雷,拍桌子怒罵一通,女職員嚇得抱頭鼠竄,實在搞不清是何緣由。第二天會餐時,王廳長拿這個鮮活的素材作為5分鐘訓話主題,原來,他認為:“女人還想做啥事體?男女混雜一起做事?我們豈非跟共產(chǎn)黨一樣啦!”最后語重心長地告誡:“以后花瓶要少擺!”受訓者面面相覷。
王柏齡雖是建設廳廳長,但他不懂建設,也不熱心建設。執(zhí)政期間除了竭力宣傳反共外,主要的精力用來和民政廳廳長繆斌爭權奪利。
繆斌,綽號小道士。據(jù)說是因為他少年時期真的曾做過道士,此人后來做到了考試院副院長,抗戰(zhàn)勝利后因漢奸罪被槍斃。
民國時民政廳廳長權力很大,超然于各廳之上,其職權之一,就是甄選委任省內各個縣份之縣長、公安局長。王柏齡雖然也只是個廳長,但卻擁有中央委員的頂戴,以此傲視群僚,常常不管不顧地擅自授受、發(fā)展自己人為縣長。
省主席鈕永建是個無所作為的老實頭,凡事睜只眼閉只眼。但繆斌卻非新晉小輩,資格也很深,對此十分氣憤,在暗自搜集倒王的材料,終于抓住一個機會:
王柏齡的親信,丹陽縣公安局長張邦輔捉拿了五名“共黨分子”要槍斃,其中一人為當?shù)馗患易樱R刑之即,其父籌措出1000元銀洋贖命。張局長飽受王柏齡熏陶,也是個死硬的反共派。
但聽到銀洋清脆的響聲后,便覺得共黨分子那么多,放走一個,赤禍也蔓延不到哪里去。然則公告已經(jīng)貼出,公文已經(jīng)呈報。如何是好?就想了個古已有之的辦法,將另一個在押囚犯捆成個大粽子,嘴上塞進核桃木塞,把這個渾不知道共產(chǎn)主義為何物的“被入黨”刑事犯執(zhí)行槍斃。
此事被繆斌門下的丹陽縣長偵知,迅速將材料提供給繆,把張邦輔扣押交送民政廳。繆斌和張邦輔其實還有黃埔同學的交誼,但惱恨他投靠王柏齡,準備以其祭刀。而王亦深知如保不住張,這個前任心腹勢必反水亂咬。倚著自己的老資格上下關說,一個賣大獄的重案,最終居然以徒刑6個月并直接保外就醫(yī)不了了之。不過,“經(jīng)此一役”,王柏齡也不得不向繆斌做出妥協(xié),再不擅自濫發(fā)縣長、局長的委任狀了。
后來時過境遷,抗戰(zhàn)期間有人見到這個張邦輔在某女伶家宴飲,居然馬刺锃亮,赫然是少將護路司令了,可見“躲過風頭,易地為官”的事從不新鮮。
1929年,蔣介石忙著和新崛起的桂系爭鋒,對各路不安分的西南軍閥采取籠絡姿態(tài),想起王柏齡早年擔任云南講武堂教育長,和“云南王”龍云曾有師生名分。支款36萬派他遠赴南詔,爭取云南方面出兵相助中央。王柏齡這次十分穩(wěn)重,擔心學生拿了錢不辦事,而學生亦熟悉老師的德性,擔心事成后老師昧了錢。
以此來回扯皮,相持不下,終于無功而返。蔣介石怒罵其無能,王柏齡不敢作聲。回到江蘇,卻對云南之行津津樂道,回味云土之純正,又對人自夸龍云以老師之禮敬之,給他弄了一座八抬大轎,那轎子高與屋檐并齊,坐起來恍然如在云端,令人飄飄然有皇帝之想。說明“云南王”對他這個老師還是很尊敬的。
西安事變爆發(fā),王柏齡聞說領袖蒙塵,忠黨愛國之氣自胸襟勃發(fā)而出,跑到財政廳索取了兩千元經(jīng)費,說是要單槍匹馬搞營救。跑到洛陽,不敢踏入陜西一步,滯留在這牡丹之城觀望。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后,王柏齡是中央委員,也有資格在機場恭迎委員長歸來。
他對人炫耀:“委員長一下飛機,第一個就同我王柏齡握手?!甭犝甙敌?,心知即便真的第一個握手的就是他王柏齡,也只能說明剛剛脫險的蔣介石昏頭脹腦,根本就顧不得拉手的是張三還是李四啦。
未幾,王柏齡懷著蒙受領袖第一個握手的那股莫名興奮,自行跑到南京中央黨部,跟在陳立夫屁股后面晃進蔣介石的總裁辦公室,尚未來得及表抒一腔忠愛之情,便被蔣介石劈頭一通訓斥,黑天黑地地踉蹌退出。
此后蔣之侍從人員加強戒備,即便是中央委員一級人物,無預約也絕不能任意出入。不過,蔣介石念及王柏齡元老身份,政治上又從未有過反蔣經(jīng)歷,畢竟屬于自己人,終身為他保留著中央委員的名義。
針對王柏齡的云南之行,在王柏齡之子王德模先生回憶文章中,提供另外一個說法:王柏齡離滇后到南京復命,蔣介石獎勵有加,許以上海市長。王即帶領各色人馬來到十里洋場準備上任。宋美齡母親宋老太太聞訊發(fā)話,說茂如來上海了,怎么不來看看我?王柏齡聽說后大怒,“犯了大炮筒脾氣”:“她又沒把女兒嫁給我,我干嘛要去看她?”老太太很生氣,專程跑到南京找蔣委員長告狀,于是上海市長告吹。
這個孤證似難索解。慶齡、美齡都有國母的資格,宋母可以算中華民國的姥姥。責問不去看她,乃是一種親近的表示,就算王柏齡天生傲骨不肯受寵若驚,然衡之以人情事理,實無發(fā)怒的緣由。況且,自云南無功而返,何以反被委以重任?僅僅是口頭“許以上海市長”,他就徑直跑去準備接任?兩人之間的隔空對話又是誰在傳遞?至于國姥南京告狀,柏齡上海丟官云云,更似富含故事色彩的想象。實話說,以王的地位及和蔣宋間的淵源,根本不夠格勞煩人家跑到南京告狀。
抗戰(zhàn)爆發(fā)后,江蘇省淪為敵占區(qū),王柏齡尚能愛惜羽毛,不肯下水做漢奸,隨同省政府一起流亡后方,房屋田畝等不動產(chǎn)都隨戰(zhàn)亂喪失,自漢口輾轉昆明、重慶、成都,黃金散盡,華發(fā)飄蕭,飽受顛沛流離、風塵困頓之苦。加之長期沉淪下僚,心中苦悶,雖頂戴著中央委員頭銜,思想上卻藉宗教開導解脫,拜蘇州印光法師為師,沉溺于佛學微言大義的辯難、頓悟。
晚年困居成都無所事事,更以佛法為寄托,幾乎脫離了政界,每日看一卷菩提經(jīng),講一段漁樵話而已。財政廳廳長趙棣華念及同為揚州老鄉(xiāng),每月仍從省財政發(fā)給他600元干薪,這筆款子在兩三年前還很豐厚,戰(zhàn)亂中卻只堪溫飽,客居中身體也逐漸衰弱下來,1942年春天,病逝于松柏森森的錦官城,身后壇墳冷落,反響寥寥。
抗戰(zhàn)勝利,一干揚州籍的官僚想起他來,準備開一個追思會紀念。但一拖再拖之下,國民黨政權在大陸以驚人的速度崩潰,于是各謀稻粱,無人再提。國民黨政權“轉進”臺灣之初人慌馬亂百業(yè)俱廢,很多高官階級都生活不易,誰還想得起來一個故世的中央委員?王柏齡終于模糊成一個過時的歷史人物。
唯把他掛在嘴邊的故人,是原江都縣建設局局長舒國華。當年王柏齡安插李某供職江都建設局,一年后,這個李某卷了3600元公款,偕帶素心逃匿。王柏齡翻臉不認,板起公事公辦的面孔,嚴厲追究舒國華責任。舒氏變賣一棟房屋的祖產(chǎn)才還清虧空,還被撤了職。解放后他也輾轉赴臺,每遇故舊就念叨起自己這段陳年慘痛史。
(《文史天地》201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