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盼利

1.為你喝下愛琴海的水

艾果手中的包轟然掉地，見她轉(zhuǎn)身欲走，我急忙起身跑去拉住她。

一直以來我都如此憎恨冷戰(zhàn)，因?yàn)槔鋺?zhàn)連辯白和解釋的機(jī)會都沒有。想著這段日子，艾果冷冰冰的態(tài)度，我迫不及待地希望一切恢復(fù)正常。

“艾果，要怎么樣才可以證明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情急之下嗓音不由提高。

艾果停下腳步，從包里掏出一個1L的礦泉水瓶：“那么就一口氣喝下它！”

我接過瓶子，毫不猶豫地喝下，這味道怪異，咸得不可思議，肯定是海水！如果沒猜錯的話，就是愛琴海的水！太難喝了，我使勁咬咬牙，再猛灌幾口。

馮西拉見狀，忍不住撇嘴嚷嚷道：“大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現(xiàn)在可不流行體罰，有話好好說?！?/p>

艾果沒接話而是看著她，手卻指向蘿卜餅道：“還有，馬上把這只狗送走！”

我一怔，被嗓子里的液體嗆了個正著，劇烈咳了起來。一陣悶熱襲來，我使勁吸了口新鮮空氣，望向馮西拉，發(fā)現(xiàn)她怒氣騰騰地瞪著大眼，仿佛只要我一張嘴，我們剛建立起的友誼就會夭折。

“李岸，我沒想到你竟如此重色輕友、忘恩負(fù)義，你真的忍心讓你的救命恩人流落街頭嗎？”馮西拉唉聲嘆氣道，抱著蘿卜餅的身子微微顫抖。

是啊，如果送走蘿卜餅，那就是往絕境逼馮西拉。

“不就是一條狗嗎？先寄養(yǎng)在我家好了。”毛猴拖著行李箱進(jìn)來，嬉皮笑臉地看了一眼艾果，然后開始對我一番數(shù)落，“李岸，你這小子越來越不像話啦，艾女神飛回來，你竟然不去接機(jī)！”

我大喊不好，昨天一整天沒來得及刷手機(jī)，現(xiàn)在還躺在某個角落睡覺?！耙皇敲镎f你是因?yàn)榻o我做雪雕才病倒的，我才不會趕回來?！卑Z氣剛軟幾分，又繼續(xù)埋怨，“我看你不是一般的生龍活虎??！”

一聽艾果給我臺階下，急忙拉著她去了院子，要第一時間給她驚喜。

我像魔術(shù)師那般手指雪雕身體微微前傾，臉上掛出最燦爛的微笑定了幾秒后，猛地一扯幔布：“DA 、DA有沒有好美？”

等下艾果肯定會迫不及待拍照，再發(fā)條朋友圈假裝無意間虐下單身狗：“我和雪雕，你選誰？”

沒想到艾果并沒我想象中那樣激動，而是嘴角抽搐滿臉黑線，幽幽地說：“美，真的很美！”

扭頭一看，我頓覺尷尬不已，連著兩天的晴朗天氣，雪雕的臉已部分融掉，又因?yàn)樵缤頊夭畲?，融掉的部分凍成橫七豎八的冰刺，乍一看像猙獰的魔鬼。看來她確實(shí)是驚了，喜就……

還未來得及解釋，只見馮西拉抱著蘿卜餅?zāi)厦锏能?，毛猴則笑著揮揮手，發(fā)動車子走了。

一時間，我和艾果四目相視，陷入沉默。

2.回憶真的可以賣掉嗎

蘿卜餅送走后這兩天，我竟有一絲絲不習(xí)慣。比如早上沒了萌物喊起床，吃飯沒了二貨盯著碗筷流口水，躺在沙發(fā)上也再沒一個傻瓜硬要跟我擠一起。

我伏在書桌上趕設(shè)計(jì)稿，不時下意識望一下腳下，突然很不舍那只搗蛋鬼。如果蘿卜餅還在，它肯定不會讓我安心工作，一定會撕咬我的褲腿纏著我陪它玩。

艾果則搬著各種瓶瓶罐罐大小玩意進(jìn)進(jìn)出出，不一會兒，客廳都堆出一座小山。她拿著手機(jī)先拍蒸蛋器，再拍豆?jié){機(jī)……拍完再一一修圖，前后折騰了3個小時。

本以為艾果已在希臘靜心，誰知回來后竟變本加厲。

“你說這些賣什么價位比較好呢？”她喝了杯水，打開電腦開始在華人論壇發(fā)帖。

我一愣，停下馬克筆：“你要把這些賣掉？”

“是的，我要攢旅行基金！”艾果頭都沒抬一下，繼續(xù)編輯帖子。

有次艾果生病想喝手磨豆?jié){，我動用了所有的人脈才高價買到一臺豆?jié){機(jī)。記得我親手把一杯熱騰騰的現(xiàn)磨豆?jié){端給她時，心情十二分激動，看著艾果有些感動的小臉，我又有些滿足和洋洋自得。

蒸蛋器、電烤箱，還有那套青花瓷的碗筷，每件廚具都承載著我們的小故事?？涩F(xiàn)在她卻要賣掉這些故事，這些記憶。我不由一陣難過和憤懣。

“你有跟我商量過嗎？”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反正這些都已成了擺設(shè)?！卑抵S道。

“好過把它們賣掉！”情緒瞬間爆發(fā)，我喊道，“要賣你就賣給我好了！”

“唉？李岸，你能不能別整天這么舊物控？現(xiàn)在全世界都在斷舍離，好嗎？”艾果翻了記白眼，繼續(xù)發(fā)帖。

我……我竟無言以對。

在這件事上，不能說誰對誰錯，只能說我們的價值觀走向越來越不同了。

為了緩解一下壓抑的氣氛，我決定出去透透氣。

這場暴雪正慢慢銷聲匿跡，作為 “喬納斯”的親歷者，此刻真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門口的大樹看起來有些孤單，我坐在長椅上神游太虛，手機(jī)猛然震動，竟然是工作室老板尼克的messager。我有些心虛，想到手頭的設(shè)計(jì)稿一拖再拖，雖說之前有暴雪做借口，但現(xiàn)在……我以為尼克是來催工作的，打開messager頓時暴汗。

“李，聽說你們中國人喜歡打麻將，快帶我去體驗(yàn)一下?！?/p>

雖說一提 “老板”和 “工作室”兩詞很高大上的感覺，其實(shí)尼克剛大學(xué)畢業(yè)沒多久，也完全沒有前幾代人作為老板的呆板和嚴(yán)肅。平時喜歡和我們一群大學(xué)生混在一起，喝喝啤酒，聊聊天。

碰巧毛猴上次回國從家?guī)砹艘桓甭閷ⅲ脕泶虬l(fā)無聊時光，不然我還真沒地方帶他去體驗(yàn)。

拿起車鑰匙，正欲出門，艾果卻指了指 “小山”嚷嚷道：“李岸，今天我還要開車給別人送貨。”

無奈之下，我只好請尼克開車來接我。

在去毛猴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始終無法平復(fù)。正如艾果所講，我是舊物控，高中時艾果送我的海星還被我裝在 “百寶盒”呢。如果轉(zhuǎn)賣掉那些物件，無異于硬生生在美好回憶上割下一道道刀口。

3.蘿卜餅走丟了

華盛頓的初春，氣溫依舊偏低，街道兩邊的樹木也依舊光禿。

毛猴接到我的電話，興奮不已，早早就組織好幾個牌友，等著我們 “大駕光臨”。簡單地介紹了下，沒多久，尼克和毛猴幾人便玩得熱火朝天。

我則迫不及待地尋找蘿卜餅，找了很久才在陽臺發(fā)現(xiàn)睡得正香的它咬著大舌頭流口水，才幾天不見這睡相就發(fā)生180°大轉(zhuǎn)變。

“蘿卜餅，蘿卜餅，蘿卜餅。”我蹲下來輕聲喊它，它耳朵聳動一下猛地睜開眼，興奮地?fù)涞轿覒牙?，對?zhǔn)我的嘴巴就是一通狂舔。

“嗯哼！”馮西拉出現(xiàn)在身后，雙手環(huán)臂微微皺眉，不太友善地說：“流氓，放開我家乖女兒！”

蘿卜餅則配合般一下子鉆到馮西拉懷里，不斷哼唧哼唧地開始撒嬌。我尷尬地拍拍已空蕩的胸口，卻發(fā)現(xiàn)馮西拉的嘴角正偷偷上揚(yáng)，滿臉的傲嬌。不知怎的，我的嘴角也不由自主跟著微微一揚(yáng)，心情也好了幾分。

“馮西拉，對不起?！蔽易呱锨懊}卜餅，愧疚道，“艾果好不容易回來，我不想再惹她生氣，所以，才同意送走……”

“好啦，我理解，也怪我，連個公寓都找不到，總是麻煩別人。”馮西拉揮揮手表示不要再提這件事了，繼而眨眨眼，“今天是蘿卜餅生日哦，你準(zhǔn)備禮物沒？”

救命恩人的生日可不能怠慢，我笑笑說：“皇家妙鮮包一箱，狗罐頭10盒，可算有誠意？”

馮西拉一聽，已開心得合不攏嘴。

為了給蘿卜餅準(zhǔn)備一個生日party，馮西拉要去超市買食材給蘿卜餅做一頓豐盛的狗飯。我執(zhí)意要參與，一是表達(dá)歉意，二是學(xué)習(xí)下狗飯制作教程。

到了Costco門口，馮西拉把牽引繩交給我，目光狡黠道：“反正你也不清楚狗飯的食材，不如在這兒陪它玩會兒啊。”

想到寵物不好進(jìn)超市，我只好點(diǎn)頭答應(yīng)。

寒風(fēng)凜冽中，我和蘿卜餅一人一狗蹲在超市門口的馬路牙子上，望著遠(yuǎn)方發(fā)呆。過了半小時，馮西拉還不出來，我意識到這姑娘八成在故意整我。我摸了摸冰涼的鼻頭，決定去不遠(yuǎn)處的7-11買杯咖啡暖暖手。

我把牽引繩綁在木樁上，擠出個大微笑：“蘿卜餅乖哦，我等下就回來?！?/p>

蘿卜餅聽話般趴下，我急忙飛奔到街對面。

當(dāng)我手端咖啡回來時，手持大小購物袋的馮西拉正怒氣騰騰地盯著我，聲音顫抖地吼道：“李岸，蘿卜餅?zāi)?？??！?/p>

明明把它拴在木樁上了，我急忙環(huán)視四周，除了冷颼颼的空氣鉆進(jìn)衣領(lǐng)，連個鬼影都看不見。我張張嘴，不知如何回答。

“李岸，要是蘿卜餅找不回來，我跟你拼命！”馮西拉哭了起來，使勁把購物袋摔在地上，蔬菜水果滾落一地。

我有些慌了，手忙腳亂地?fù)旌?，并遞給她紙巾，噎著嗓子說：“對不起?！?/p>

直到天黑，我們轉(zhuǎn)遍超市周圍的街道，都沒看到蘿卜餅的蹤影?；厝サ穆飞?，我的心情分外沉重，而馮西拉氣哄哄走在前面，沒再講一句話。

這次任憑毛猴怎么數(shù)落，我都沒有還口。畢竟蘿卜餅是因?yàn)槲也抛邅G的。

馮西拉在朋友圈發(fā)起尋找蘿卜餅的話題，大家紛紛轉(zhuǎn)發(fā)，希望借助華盛頓留學(xué)生的力量，早日找到蘿卜餅。

4.有些人注定漸行漸遠(yuǎn)

回到家時已經(jīng)深夜，客廳的 “小山”已消失不見。艾果一邊數(shù)著手中的美元，一邊記賬。我鉆進(jìn)臥室，滿心抑郁。掏出手機(jī)，不斷刷朋友圈，希望能早點(diǎn)有蘿卜餅的消息。

馮西拉更新了一條狀態(tài)。

“蘿卜餅，生日快樂，麻麻期待你早點(diǎn)回來，你看麻麻做了你最愛的狗飯?！?/p>

我又想到馮西拉大哭時傷心的模樣，心猛地一揪，覺得自己這次真的犯了大錯。

“李岸，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艾果的聲音驟然響起。

“好的，不錯?！蔽壹傺b聽到她剛才的話，尷尬地回答。

艾果皺皺眉，有些不開心：“你干嗎一直抱著手機(jī)發(fā)呆？”

“嗯……”我下意識地把手機(jī)鎖屏。

艾果見狀愈加狐疑，猛地奪過我的手機(jī)，不滿道：“讓我看看。”

我有些無奈，希望別再生事端。

幾秒后，艾果的呼吸有些急促，死死盯著我，質(zhì)問道：“為什么又是這個馮西拉？這次，你到底怎么解釋？難道需要我再給你灌一桶愛琴海的水嗎？”

“我把人家的狗弄丟了?！蔽矣行┰甑鼗氐?，總是質(zhì)問來質(zhì)問去有意思嗎？

艾果調(diào)整著呼吸，似乎故意在此刻逼我做個選擇：“你以前總說無論我去哪里，你都會陪著我，那我問你，你到底陪不陪我一起環(huán)游世界？”

“我們改天再談這個問題，可以嗎？”我的心情亂如麻團(tuán)，往墻上靠了靠，隨手抽出一本書，胡亂翻著。

艾果氣鼓鼓地把手機(jī)扔到床上，像個委屈的小女孩：“李岸，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認(rèn)真考慮一下，不然我們就分開吧。”

生活總是在關(guān)鍵時刻開玩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深深嘆了口長氣，也無法疏通心口的郁結(jié)。

艾果背著吉他準(zhǔn)備出門，我有些擔(dān)心緊張：“這么晚了，你要去干嗎？”

“你剛才不是說好的不錯嗎？”艾果挑挑眉圍了條圍巾，“我從今天起正式賺旅行基金，只準(zhǔn)你接畫稿賺外快，我就不能接駐唱賺外快嗎？”

每個人都有為了目標(biāo)奮斗的權(quán)利，但是大晚上的去駐唱，多少有些危險啊。

“那我陪你去?！蔽也患偎妓鞯卣f。

“不用了！”艾果淡淡地說，看了我兩秒后繼續(xù)道，“你留在家認(rèn)真想想我的提議?！?/p>

這是艾果第一次對我的守護(hù)說不，我不由一愣。

聽著艾果高跟鞋的聲響越來越遠(yuǎn)，這份感情似乎也越來越遠(yuǎn)。接著 “砰”一聲關(guān)門，我的心一抖，開始無止境地恐慌。

5.我曾許諾一直守護(hù)你

天上星辰稀疏，夜空如此明凈，猶如幾年前我們一起為海洋生物募捐時的那個夜晚。

月色如華，夜涼如水。結(jié)束了一天的宣傳，我們坐在臺階上整理剩余的手冊，腳下一方池水中游著一只受傷的粉色海豚。

那只海豚因撞上漁人出海的船，一只背鰭被撕裂，然后又被浪打到沙灘，擱淺了。幸好遇到義工將它救下，并為它做了背鰭手術(shù)。

“其實(shí)每個人都是一只游在大海中的海豚，看似自由自在永無煩惱，實(shí)則終日近憂遠(yuǎn)慮。”那是16歲的艾果第一次講如此深奧的話題。

我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看著池中粉嘟嘟的海豚，柔聲道：“那我就永遠(yuǎn)守護(hù)你，無論近憂還是遠(yuǎn)慮，我通通幫你化解?！?/p>

“你當(dāng)自己是超人嗎？”艾果也許是被我的大話逗樂，咯咯笑起來。

粉色海豚似乎感受到我們快樂的聲波，時不時跳躍幾下，水池隨之蕩起圈圈漣漪。

想起這些，嘴角竟泛起絲絲苦澀。

凌晨3點(diǎn)，艾果還未回來，我忍不住打毛猴電話，還好他混的圈子廣，沒幾分鐘便打聽到艾果去了一個訂婚Party，她被邀請彈唱幾首老歌助興。

我打車奔了過去。

只因?yàn)樵谌巳褐卸嗫戳四阋谎?/p>

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

艾果純凈的嗓音伴著木吉他緩緩傳來，我站在窗口張望。這是她最愛的一首歌，她說她就是因?yàn)樵诓賵龆嗫戳宋乙谎?，才喜歡上我。

想你時你在天邊

想你時你在眼前

本想等她唱完再進(jìn)去，歌聲卻戛然而止。透過窗子，我看到有個男生正在給她遞酒，她一邊賠笑一邊喝下。內(nèi)心騰上一股無名火，我沖進(jìn)屋，奪下艾果手中的酒杯扔在地上。

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

男生一愣，接著就掄來一拳，我也不甘示弱，對其連踹兩腳。有人見狀，急忙拉開男生，尷尬一笑，“哥們，對不住啊，他喝醉了?！?/p>

我拉住艾果的手，有些生氣：“你為什么不拒絕？”

“因?yàn)槔献佑绣X！”男生醉醺醺地回答，引得周圍人一陣偷笑。

“我不是說讓你別管我這件事嗎！” 艾果甩掉我的手，臉色難看至極，“你先回家，咱們回去后再說！”

我再次拉起她的手，想要帶她回家，她卻站起來在我耳畔小聲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幫我拉活動的人，請你別讓我第一次合作就得罪人。如果你執(zhí)意讓我難堪，那咱們就到此為止吧！”

我懸在半空的手一時無所適從，扯扯受傷的嘴角，內(nèi)心五味雜陳。

屋內(nèi)人聲鼎沸，我靠在墻角發(fā)呆。

是艾果不再需要我的守護(hù)了？還是我再也無法握緊她的手了？

16歲的艾果和18歲的艾果，只隔了兩年的時光而已。

在19歲的尾巴上，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狼狽。

有咸咸的液體緩緩滑入嘴角。

6.林送回蘿卜餅

一晃一周過去，朋友圈的尋狗啟事仍舊沒人回復(fù)。

毛猴約我商量對策，再次看到馮西拉時，覺得她本來圓潤的臉消瘦憔悴了幾分，黑眼圈和眼袋也十分明顯。

“華盛頓應(yīng)該沒有狗肉販子吧？”毛猴耿直問道。

“呸！呸！呸！”馮西拉急忙接話，“別胡說八道！”

“蘿卜餅吉狗自有天相，肯定不會出事的?！蔽乙舱f道。

馮西拉點(diǎn)點(diǎn)頭，但由于這話出自我之口，還是擺著一副不認(rèn)識的模樣。

我又想到狗狗走丟那天，馮西拉六神無主痛哭流淚的樣子，內(nèi)心仍舊愧疚萬分。于是討好般問：“西拉啊，你和蘿卜餅有什么故事嗎？”

雖然她不想理我，但提到蘿卜餅這個話題，她還是忍不住開口。

某個留學(xué)生心血來潮買來一只哈士奇當(dāng)寵物，買完之后又嫌麻煩決定轉(zhuǎn)手。馮西拉看到帖子中的照片時，就被這只狗萌了一臉血。那時的蘿卜餅還是只小奶狗，像玩具般毛茸茸的。

留學(xué)生約在子午線山公園見面，沒想到一同去看狗的還有一名男生，就是林。馮西拉為了和林爭奪蘿卜餅的撫養(yǎng)權(quán)，像唐僧念經(jīng)般不斷哀求留學(xué)生，最終獲勝。

但當(dāng)馮西拉抱著狗狗回家時，卻遭到姑媽一家人的反對。無奈之下，馮西拉聯(lián)系留學(xué)生輾轉(zhuǎn)要來林的聯(lián)系方式，請求把狗寄養(yǎng)在他家。

正是這樣，馮西拉和林越走越近，最終走到一起。

只是誰也沒料到后來的故事。

馮西拉講完故事，吸吸鼻子，有些傷感地說：“那時我初到美國，雖說寄住在姑媽家，但還是覺得無止境的孤單，幸好有蘿卜餅的陪伴，我每天才活得如此快樂?！?/p>

門外傳來停車的聲響，我們不約而同望向門外，竟然是林。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只不過，更令人詫異的是跟在他身旁的蘿卜餅。

見狀，馮西拉離弦之箭般沖到院子，一把抱起蘿卜餅，認(rèn)真檢查了一番，然后狐疑地問林：“蘿卜餅為什么會在你這兒？”

林的笑容有些詭異：“它為什么不能在我這兒？”

“我要是發(fā)現(xiàn)蘿卜餅有個三長兩短，咱們走著瞧。”馮西拉聲色俱厲地說。

林沒再講話，開車揚(yáng)長而去。

見車子走遠(yuǎn)，馮西拉喜極而泣一把抱住我，眼淚鼻涕使勁往我襯衣上蹭了幾下，激動地喊：“我家蘿卜餅終于回來了，感謝上蒼關(guān)照！”

我也不由跟著笑，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突然一種異樣從手指傳遍全身。急忙轉(zhuǎn)移視線，看見蘿卜餅不斷在地上打滾，覺得這只二貨回來真好。

毛猴假裝咳嗽幾聲，馮西拉才如夢方醒有些發(fā)窘般站直身體，假裝繼續(xù)和蘿卜餅玩耍。看著毛猴探究的表情，我只好訕笑。

7.蘿卜餅有寶寶了

艾果已向?qū)W校遞交了休學(xué)申請，化身工作狂到處做兼職。白天我去上課，她在家補(bǔ)覺，晚上我回到家，她早已出去駐唱，所以，這段時間我們幾乎沒在一起吃過飯，沒在一起聊過天。

中國春節(jié)悄然來臨，很多留學(xué)生早就各種抱團(tuán)，相約一起過除夕。我發(fā)短信問艾果如何安排，她遲遲沒有回復(fù)。我只好去毛猴家跨年，沒想到馮西拉也在。

“少了六小齡童的春晚還叫春晚嗎？”毛猴翹著二郎腿一邊嗑瓜子一邊沖著網(wǎng)絡(luò)直播吐槽。

他的華裔 “女朋友”云茹則用港臺腔嚷道：“喂，張一安凡，你快來幫忙的啦！人家從來都沒包過餃子哦！”

我和馮西拉喊了無數(shù)遍，毛猴都像牛皮糖般粘在沙發(fā)上，但云茹一句話，他便笑呵呵地跑過來。

“來，我教你哦，左手托著餃子皮，然后再放一點(diǎn)餡兒——”毛猴拉著長音用小朋友般的語氣講道，停頓一下繼續(xù)講，“對，就是這樣，再輕輕對折在一起?！?/p>

看著倆人不斷秀恩愛，這畫風(fēng)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正在搟皮的馮西拉見狀，則忍不住偷笑。

華盛頓和北京有12小時的時差，家里已是深夜，我們這邊還艷陽高照。吃完喝完我們一一遠(yuǎn)程向家里簡單地拜完年，還要趕去上課，真是悲催。

離開毛猴家時，馮西拉突然疑神疑鬼般問我：“李岸，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蘿卜餅肚子有點(diǎn)鼓？”

“吃撐了吧！”我隨口說。

“不是，你仔細(xì)看一下?！瘪T西拉表情凝重。

我定睛一看，確實(shí)感覺蘿卜餅有些不正常，難不成這一切都是林搞的鬼？馮西拉應(yīng)該跟我想到一塊了，皺著眉心事重重：“你說眼下我找不到合適的房子，蘿卜餅又懷了寶寶，我該怎么辦?。俊?/p>

“什么？蘿卜餅懷了狗仔?。　泵锫牭轿覀兊恼勗?，興沖沖跑過來，“西拉啊，別怕，有啥事兒張哥給你頂著，蘿卜餅的寶寶就是我的寶寶?！?/p>

我們停頓幾秒，總感覺毛猴的話怪怪的。

上課之前，我回了趟家，艾果還在睡覺。我把餃子放進(jìn)冰箱，并留了張紙條讓她醒來時吃，祝她新年快樂。

晚上回家，看到紙條上回了一行娟秀的字：餃子很好吃。

這是不是預(yù)示著我和艾果的感情終于要回溫了？

8.錯過情人的情人節(jié)

2016年的情人節(jié)即將來臨，華盛頓的廣告牌都換成了粉紅色，鮮花攤位也比往常多了好多倍。我買好電影票，還預(yù)訂了一家泰式餐館，艾果也史無前例般痛快點(diǎn)頭答應(yīng)。

只是情人節(jié)這天，我在影院門口等了很久，也沒見艾果的蹤影，她的手機(jī)也呈關(guān)機(jī)狀態(tài)。這次我沒有恐慌，更多的是生氣。

餐館散發(fā)著獨(dú)特的泰式香料的味道，荷花燈發(fā)著淡淡的光，墻壁上掛著一些唐卡，像極了敦煌莫高窟的壁畫。周圍都是約會的情侶，我靜靜坐在餐桌旁，期待艾果快點(diǎn)出現(xiàn)。

“李岸？”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抬頭對上馮西拉的臉，只見她滿臉意外和驚喜。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吃飯？”馮西拉問。

“你不也是一個人嗎？”我揶揄道。

柔和的光，輕緩的音樂，略微頷首的馮西拉看起來像極了《大話西游》里的紫霞仙子。她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有些發(fā)窘地說：“我跟你可不一樣，你看起來在等人，我可是專門來買打折的海鮮飯的，這家餐館過了23點(diǎn)海鮮飯半價哦?！?/p>

“我等的人這不是到了嘛！”我隨口開了個玩笑。

馮西拉的臉竟紅了，什么時候臉皮也這么薄了。

我看了看表，最后的希望也已破滅。

“我已經(jīng)點(diǎn)好菜了，不然一起吃吧?！蔽噎h(huán)視一下四周，這情人節(jié)獨(dú)自一人吃燭光晚餐也有些尷尬啊。

“所以，我這是來救場的嗎？”馮西拉笑笑說，“那改天你也得給我救場?！?/p>

“行，成交?！蔽揖o繃的神經(jīng)可算松弛下來。

冬陰功湯，碳烤大頭蝦，咖喱炒蟹，泰國燒雞，蒜香米飯。馮西拉眼睛發(fā)直，恨不得一口氣都吞下去。

“太好吃了?！瘪T西拉瞇著眼沉浸在美食中。

味道確實(shí)很棒啊，我也忍不住暗自感嘆。但還來不及附和，艾果出現(xiàn)了。

猛地看到艾果，馮西拉張著嘴愣住，剛吃的米飯都忘了下咽。

艾果失望地閉了一下眼，然后有氣無力地說：“李岸，別告訴我這次又是巧合。”

可一切還真的就是巧合，但這話我卻始終無法說出口，思量片刻小聲道：“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你巴不得我不來，是嗎？”艾果說完，轉(zhuǎn)身離去。

我突然覺得累了，在這場追逐她的游戲里，我徹徹底底的累了。

“對不起啊，好像又讓你們鬧誤會了?！瘪T西拉喝了口湯，壓壓驚。

我嘆了口氣，幽幽地說：“該發(fā)生的始終會發(fā)生。”

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吧，有時候你努力了很久的事，就這么陰差陽錯地前功盡棄了。

晚上回到家，艾果還沒有睡。

一陣冗長的沉默，令本就不大的空間愈發(fā)促狹。我坐在書桌前，拼命地手繪，好讓自己不再多想。

“李岸?！卑揭慌缘哪疽紊稀?/p>

我假裝專注手頭的工作，沒有吱聲。

“我們多久沒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了？”艾果的語調(diào)平和極了。

很久了吧？好像從高中畢業(yè)后，就再沒談過心了，每個人似乎都在被生活追趕著向前跑，總是忘記停下來看一看彼此的腳步。

“在去影院的地鐵上，我的手機(jī)被扒手偷了，你知道嗎？”艾果嘆了口氣，“我一時聯(lián)系不上你，等了很久才意識到可能進(jìn)錯影院，等我趕到正確的影院時，電影早散場，于是我又急忙往餐廳趕?！?p>

“但我也一直在餐廳等你，碰巧遇到馮西拉，而你一直不出現(xiàn)，才喊她坐下一起吃?！蔽乙步忉尩?。

“這才是我最不能容忍的地方?！卑粗覕蒯斀罔F地說。

艾果的樣子一時讓我感到陌生。

而最讓我感到陌生的是我們彼此對待感情的態(tài)度。

9.時間是打開郁結(jié)的良藥

沒有爭吵，沒有冷戰(zhàn)，我和艾果選擇了一個彼此都認(rèn)為成熟的方式——靜一靜，來思考一下我們的感情問題。碰巧艾果接了一份跟團(tuán)演出的兼職，需要到西雅圖演出兩周，讓我們也有了獨(dú)處的理由。

這次艾果的離去，我少了上次那般彷徨與失落。

毛猴請了幾天假和云茹去旅行了，馮西拉則搬到毛猴家暫住，這樣方便她照顧蘿卜餅。編輯一直催畫稿，我每天都要畫到凌晨一兩點(diǎn)。雖然很累，卻沒來由地感到充實(shí)。

在截稿日交稿后，我也決定給自己放個小假，去廣場喂喂鴿子也好。在我背著包準(zhǔn)備出門的那一刻，馮西拉卻打電話向我求救。

“李岸，蘿卜餅今天突然渾身抽搐，食欲大減，你能不能幫我？”馮西拉帶著哭腔，也許是小姑娘第一次養(yǎng)狗，經(jīng)驗(yàn)不足，動不動就慌。

“你帶它去寵物醫(yī)院嘛！”我淡定地說。

“好吧?！彪娫捘穷^的聲音有些茫然。

本想繼續(xù)鎖門準(zhǔn)備外出，但轉(zhuǎn)念一想，我還是把車開向毛猴家，真是上輩子欠了馮西拉！趕到毛猴家時，馮西拉正抱著蘿卜餅的頭不知所措。

“你是傻瓜嗎，怎么還不帶它去醫(yī)院？”我有些生氣。

“我……我不敢碰它，怕一不小心動了胎氣?！彼蓱z兮兮地說。

“你當(dāng)這是人嗎，哪兒有那么夸張？”我眨眨眼，緩口氣說，“放心好啦，不會有事的?！?/p>

我把蘿卜餅抱上車，蘿卜餅雖時不時痛苦地抽搐，但仍乖乖地躺在馮西拉懷里。我們導(dǎo)航到最近的一家寵物醫(yī)院。

填完信息卡，查看了證件，醫(yī)生開始檢查。

“這是正常的妊娠反應(yīng)，沒什么大礙?！贬t(yī)生笑笑說，見馮西拉還是一臉緊張，又解釋道，“這是狗寶寶在踢它的肚子呢。”

馮西拉這才松了口氣。

按照醫(yī)生的建議，我們給蘿卜餅買了營養(yǎng)液，還準(zhǔn)備好了產(chǎn)箱、生產(chǎn)工具等，就等一個月后狗寶寶出生了。

忙活完這一切，一天就要過完了，馮西拉這才想起問我本來要打算做什么的。

我撇著嘴不開心地說：“算了算了，計(jì)劃已經(jīng)打亂?！?/p>

“既然如此，那咱們干脆一起做頓火鍋吃吧，話說我好久沒吃了。”馮西拉提議道。

我故意擺出滿臉的不情愿，馮西拉又補(bǔ)充道：“我買菜洗菜切菜調(diào)底料，外加刷鍋洗碗，總行了吧？”

“成交！”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兩個小時后，當(dāng)我美滋滋地下筷時，覺得今天還是蠻值得的。

“你怎么這么喜歡吃火鍋啊？”我忍不住問。

“川妹子嘛，拉鍋不愛吃嘛。”馮西拉一激動，川普都蹦出來了。

“那以后我可以當(dāng)你的火鍋拍檔啊，但前提是像今天這樣?！蔽姨籼裘颊f道。

看著馮西拉認(rèn)真思考了一會兒，然后極其痛苦地說 “好吧”的樣子，我才不會告訴她我也喜歡吃火鍋呢！

10.艾果你會如期回來嗎

2月底的華盛頓，天氣開始變暖，門前的大樹已抽出嫩芽。

我晨跑回來，順手打開電臺，CNN正在播報新聞。

西雅圖某樂隊(duì)進(jìn)行演出時，一名表演的華裔女子從臺上摔了下去，目前已送往醫(yī)院救治。

我的心莫名一“咯噔”，西雅圖，華裔，這分明就是在講艾果啊！拿起手機(jī)，才想起她還沒有買新手機(jī)。艾果再次處于失聯(lián)狀態(tài)。

雖然也想到過將來某天我和艾果分開，但從未想過是這樣的方式。也許是我瞎操心的毛病犯了，可一天沒艾果的消息，我就一天寢食難安。

我在谷歌上搜索著各種關(guān)鍵詞，也無法獲得更多信息。

只好躲在家里拼命畫畫。

沙灘上的艾果，草地上的艾果，騎自行車時的艾果，游泳時的艾果……每一張畫她都在微笑，像朵燦爛的向日葵。

馮西拉不斷安慰我，世界上哪兒有那么多碰巧的事，我聽不進(jìn)去。

馮西拉拉著我出去吹風(fēng)，我沒有心情。

人一旦鉆進(jìn)自己設(shè)定的牛角尖，就很難走出來。

2月都結(jié)束了，艾果還是沒有消息，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馮西拉仍舊安慰我，看著我畫畫，直到我家里堆滿各種畫，馮西拉突然有些不耐煩地吼道：“李岸，你就這點(diǎn)出息嗎？你怎么跟女生似的，矯情死了！艾果是沒消息，但并不代表她出事了，不是嗎？為什么你總喜歡把一切都想得那么壞？”

馮西拉這一吼讓我醍醐灌頂，原來我骨子里竟如此悲觀，原來我從一開始便在否定自己。

3月初，潮汐湖的櫻花開始盛開。

我相信艾果肯定會回來的，因?yàn)樗類鄣幕ū闶菣鸦?。果真，艾果有消息了，她終于借用別人的電子產(chǎn)品登錄了一下微信，跟我講樂團(tuán)演出延期了，一直忙得顧不上聯(lián)系我，兩天后就回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我默念。

馮西拉擠擠眼，故作幽默地說：“看吧，凡事要往好處想，是不是？”

我看著她認(rèn)真地說：“西拉，謝謝你，不管是天意也好，還是人為也罷，我都很感謝認(rèn)識了你?！?/p>

馮西拉突然一拍腦門喊道：“哎呀，我出門前忘記喂蘿卜餅營養(yǎng)液了，我先走了?！闭f完，一溜煙跑了。

我把屋內(nèi)的畫收拾好，裝進(jìn)收納箱，靜等艾果回來。

兩天后，艾果背著吉他拎著行李，巧笑倩兮地出現(xiàn)在門口。只不過，她身后還跟著一名棕發(fā)藍(lán)眼的男生。

我知道有些事是時候面對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