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南芥
咦,什么是飛緣魔,是飛頭蠻嗎?
飛頭蠻和飛緣魔,名字雖然很像,但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妖怪哦,前者是能頭身分離的怪物,后者可是美人,絕世美人!
【活埋】
金六郎睜開了眼睛,然而眼前還是一片漆黑,耳內(nèi)的嗡嗡聲越發(fā)聒噪,急速升高,如鷂子似的掠過腦海。
是毒!毒的效力還在。
胸口、腰上的傷火辣辣得疼,讓他的眼角也一陣陣的抽動。
他想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拘束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nèi)。他盤坐著,無法站立,摸索一會兒,他發(fā)現(xiàn)這好像是一只桶,間隙中透出濃郁的土腥味……
不,不要。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覺得自己在噩夢中,他在桶棺里,有人將他活埋了。他不敢喊叫,他們將自己下葬,想必是以為自己死了,倘若引起他們的注意,金六郎就只有死路一條。
不知道自己被埋得有多深,金六郎縮著身體,用力推了推蓋子,蓋子紋絲不動。他咂了一下嘴,只覺得嘴里干得要命。
他再一次驚惶了,光靠自己,他能不能從這可怕的桶棺里出去。
棺內(nèi)空氣滯悶,金六郎強打起精神,摸出自己身上所有的東西,一包梅子、手帕,僅有這些而已。金六郎把一顆梅子放入口中,在梅子的刺激下,分泌出的唾液緩解了干渴。
他想如果他腰間的刀或者懷里的匕首還在的話,他或許還能挖掘出一條出路,而現(xiàn)在……
我不能死在這里,他想道,我一定出去,我還有事情要做。
記憶飄回到了過去。
他原是藩內(nèi)的一名武士,因替上峰辦差,走入山內(nèi)。
山間多歧路,草木如鬼魅一般盯著金六郎,頭頂不時飛過烏鴉,據(jù)說烏鴉是山魔的眼睛,替她出來尋找食物……
臨近黃昏,他還沒走出這片山。
忽然,他發(fā)現(xiàn)前面有光亮閃爍,是一條山澗在夕照下絢爛。小澗旁的山巖上,有人正在淘洗東西,大致是野菜、白米之類的吧,金六郎一愣,發(fā)覺那人美得很不真實。
風髻露鬢,皮膚潤如溫玉。金六郎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她,越近看越美,櫻桃嘴不點而赤,杏腮,柔光若膩,美得如此無瑕。
“嘩啦”一聲。
“是什么人?”她的聲音似水。
金六郎一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到了水中。
“我、我是路過的旅人而已?!彼忉尩?,“我絕不是什么惡人,因公辦差順著山路誤入此地,姑娘能否給我指一條明路?!?/p>
對方抬頭仔細打量著金六郎。
所幸作為武士外出公辦,金六郎的裝扮并不隨意,雖在山中,卻不失風采。
“現(xiàn)在嗎?大人,您離開正路太遠了,恐怕很難到歇腳點了?!?/p>
“是這樣嗎?”金六郎看著她,露出苦惱的神情。他想,我倒不是非要在今晚趕過去,況且山路崎嶇,不如請求她收留我一晚吧。
“那么能否讓我借住一晚,就算沒有房間也沒關系,我只需要在檐下休息一晚。”
金六郎不是真的想要在屋檐下休息,他這么說只是怕對方會拒接他的請求。
一蹙眉,她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惱:“這、這……”
“僅僅一晚,天一亮,我就走,絕不停留。”
“不是我不肯,只是我家真的不方便?!?/p>
金六郎看出了她的猶豫,又加了一股勁:“姑娘放心,我不會惹麻煩,又有誰會甘愿寄人籬下,只是夜行實在危險,聽說這里還有山賊出沒。我若待在外面不知會遭遇些什么?!?/p>
對方終于松口了:“那您過來吧,只是我沒辦法好好招待您,我家屋后有一草房,平時用來存放些雜物,您可以在那里將就一夜。我會給您送一條毯子和一些飯團,但您千萬不要出來,晚上也不可掌燈,不要叫人發(fā)現(xiàn)了?!?/p>
“還有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您都不要發(fā)出聲音?!彼a充道。
金六郎連連點頭,在后續(xù)的交談中,她告訴金六郎,自己叫做輝子。
輝子清洗完菜蔬,起身領路,帶著金六郎回家。
輝子家距離山澗不遠,只是岔道頗多,加上層層灌木的遮擋,輝子的住所極其隱蔽,一般人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到輝子家后,金六郎發(fā)現(xiàn)家中暫時只有輝子一人,他原以為會有個難纏的老婆婆或者老頭子。
饒是如此,輝子也沒有將金六郎請入屋內(nèi),而是領著他去了草房。金六郎心中有些不滿,但未表露出來,畢竟一個男人很難生一個美女的氣。輝子抱來茅草,仔細地鋪在地上,又取來了茶水和毯子才關上草房的門離去。
金六郎斜靠在草堆上,喝了點茶,揉搓起發(fā)酸的腿肚子。在山上轉(zhuǎn)悠一天,他早就累了,不知不覺間,眼皮又重了幾分,闔上就沒睜開。
等他醒來已是夜里了,借著月光,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手邊擺著兩個飯團,用綠葉墊著,顯得十分可愛。想著這飯團是由那雙玉手捏出來的,他不由得有些高興。
金六郎才吃掉一個飯團就聽到了一串粗魯?shù)男β?,這是男人的聲音。
輝子有男人,這件事,稍一推理便能得出來。她一個女子住在深山,從穿戴和淘洗的食材上看,必定有人資助,山里人哪能吃得上白米飯?
聽到笑聲,金六郎難以抑制地升騰起一團妒火,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能得到輝子這樣的美女,他忘卻了輝子的告誡,偷偷溜出了草房,透過窗縫窺視著里面。
原來輝子正在陪一個男人喝酒,那是個極其丑陋的男人,如熊一般的身材,皮膚黝黑,臉上嵌著一對小眼睛,下面配著一個朝天鼻,與輝子一比,宛如月下的一只癩蛤蟆??烧沁@只癩蛤蟆控制著輝子,他張開腿,讓輝子坐在自己的腿上,時而喝酒吃菜,時而親吻輝子。金六郎能夠看出輝子對他的嫌惡,但她表面上還擠出了幾分笑意。
金六郎不禁替輝子感到惋惜,這樣的一只天鵝怎么就被癩蛤蟆抓住了。他又掃向其他地方,在角落看到了一個包裹??礃幼?,包裹中裝的應該是財物,包袱皮上還有點點血跡。
金六郎心里咯噔一下,這人莫不是傳言中的山賊?他再一回想到輝子先前的表現(xiàn),便認定輝子絕對是被這個山賊給脅迫了。
他再將目光移回到輝子上,山賊緊貼著輝子的臉,撥弄著輝子額上的頭發(fā),使燈光照著她的臉龐。
山賊粗糙、黑丑的大手掌包著輝子美艷的面,他摩拳輝子的臉頰,而輝子也老老實實地閉上眼睛任由山賊撫弄。
她閉上眼不是因為享受,而是在忍受。
山賊將酒氣吐在輝子臉上,他伸出同他的臉一樣丑陋的舌頭,上面附著白色的舌苔和暗紅的腫粒,舔舐她的眼瞼……
看到這一幕,金六郎頓時怒不可遏。任何人都有愛美之心,不允許絕美之物被褻瀆。賞花之時,看到櫻花樹下的癩蛤蟆,人往往會不知覺的拾起石子趕走蛤蟆。向美之心,是人的本性之一。
金六郎握緊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指甲像是要嵌進肉里了。盛怒之中,他碰到了什么東西,發(fā)出了聲響。
山賊在刀尖上討生活,警覺性異于常人。他順著聲音,猛抬頭,看到了那只偷窺的眼睛。
山賊甩開輝子提刀躥出屋子,他明白那是一只男人的眼睛,眼里還帶著情欲。在他的地方,他的女人藏了一個男人!他已經(jīng)動了殺心。
金六郎沒想到對方會這么快出來,但也及時拔出了刀,兩人對峙著。
輝子也追了出來:“不要……”
山賊將其一腳踢開:“你的事待會再說。”
輝子衣衫凌亂地倒在地上,露出鎖骨和半抹酥胸。金六郎見此低吼一聲撲向山賊,輝子的身上有一處駭人的傷痕,脖頸到鎖骨,如吸飽了血的大水蛭趴在輝子雪白的肌膚上,怪不得她的領子會這么高。
這更讓金六郎相信輝子是被脅迫的,而他有必要救輝子出苦海。
山賊露出冷笑,迎了上去,他體格遠比金六郎壯實,又以殺人為業(yè),攻勢異常兇猛。金六郎自小在道場接受劍術訓練,雖然一時落了下風,但也沒讓對方占去什么便宜。金六郎靈活地躲避山賊的刀鋒,不時從刁鉆的角度發(fā)動攻擊。
“哼,躲躲閃閃,算什么武士?”山賊嘲諷道。
金六郎的戰(zhàn)法開始讓他感到了疲憊,情勢正在悄然逆轉(zhuǎn)。
金六郎瞅準一個機會,假扮不敵,退了四五步。山賊欺身上前,但見金六郎止住了后退的腳步,左腿一登地,斜著身子攻向山賊,山賊忙收刀格擋,他的刀勢頗大,護住要害不困難。
誰料,金六郎竟臨時變招,身子重心壓低,速度加快。他本來就沒想著能將山賊一刀斃命,只要繼續(xù)消耗山賊的體力,最后的勝利者一定是他。
這一刀劃傷了山賊的腰部,嚴重影響了他的行動,接下來,山賊節(jié)節(jié)敗退,渾身是血,被金六郎打倒在地。
“輝子快過來,幫我殺了他?!鄙劫\驚慌地喊道,“只有我是愛你的,永遠的愛你,快幫我殺了他?!彼B滾帶爬地要逃離金六郎。
金六郎又豈會給他這個機會,他一只腳踏上山賊的背,舉刀想要結(jié)果了山賊。在危機關頭,山賊選擇了詐死,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讓金六郎放松了警惕。在金六郎蓄力時,他突然發(fā)力翻身,同時抓起一把沙土灑向金六郎面門。
“你這無恥小人!”
“哈哈哈,我又不是武士,我哪來的廉恥?!?/p>
金六郎踉蹌后退,被沙土迷了眼,山賊哪會放過這個機會,他比金六郎狠得多,刀已脫手,他就揪住金六郎,一拳拳砸到金六郎臉上。
金六郎根本低擋不住,連自己的刀都被搶走了。
“呔,受死吧?!?/p>
金六郎強睜開酸痛的眼睛,看到跳躍著月華的刀朝他劈來……
【雨】
雨,仿佛世界上只剩下雨了。
旅人義昌在泥濘的山路上跋涉。他身披一件厚重的蓑衣,當然在這樣的豪雨面前,蓑衣的作用可有可無,義昌身上已經(jīng)找不出干的地方了,蓑衣下是黑色羽二重料袷褂,腰掛著武士刀,腳上是一對靴子。
要不是急著趕路,又豈會這樣匆忙上路,被困在豪雨之中。雨太大,現(xiàn)在根本不知道時間,義昌苦悶地想到,不能再這樣走下去了,但是何處能休息呢。
他四處張望,希望能找到落腳之處?;蛟S冥冥中自有天意,他看到了燈光,由于雨簾的遮蔽,那一團光柔得仿佛貓肚皮上最軟的一撮毛。
這光也只有在義昌那個地方,以那個角度張望才能看到,畢竟那座房子建造得實在太隱蔽了。
看到光亮,義昌就有了前進的方向。大約三炷香之后,他才摸索著到了房前。
咚咚咚,義昌敲響了門。
里面?zhèn)鞒鲢紤械呐暎骸皠e敲了,進來吧?!?/p>
這里住的是一個女人?義昌還以為在山中居住的應該是修士或者隱士,而且她好像還把自己錯認成了其他人。
義昌只得在外大聲喊道:“我是路過的旅人,想在這樣的雨夜借宿一晚?!?/p>
里面的人遲疑了一會兒:“那好,進屋吧。”
義昌聞言一喜,推開門,進屋。
他趕緊脫下蓑衣,掛到一邊:“啊呀,雨實在是太大了,若不是主人收留,今日我僥幸不死也要大病一場?!?/p>
女人遞給義昌一條干燥的巾子:“大人說笑了,不過是一場略大的雨罷了?!?/p>
義昌接巾子時,抬頭看了看收留他的女主人。
她,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香腮冰潔,青絲如瀑。義昌沒想到在荒山中竟能遭遇絕色美女。
義昌臉一紅,為遮掩羞澀,他急忙擦了起來。
義昌擦干自己的頭發(fā),清理了下面容,露出了自己俊美、光潔的臉龐。他五官分明,有棱有角,長而微卷的睫毛下,幽暗深邃的眸子。
“您快點去烤烤火吧,我去找找有什么干凈衣服,您也可以把濕衣服換下來……”
女人走到里屋,翻找衣服,兩人寒暄了幾句,互通了姓名。女人說自己叫做輝子,和哥哥在山中相依為命,他哥哥是個獵戶,前幾天下山出售毛皮去了。
“實在對不住,我只找到這個?!陛x子把一件大褂遞給義昌。
義昌把濕衣服換下來,掛到火塘邊烤干,披上了大褂。不知是怎么回事,這件黑大褂上有一股腐敗的味道,但義昌沒有嫌棄,現(xiàn)在這樣,他已經(jīng)很滿足了。
火塘里木炭閃著猩紅的光,鐵鍋蓋著蓋子,隱隱傳出食物的香味。義昌的肚子失禮地喊了幾聲。
“給您。”輝子立即給義昌盛了一碗。
“好吃,這是什么?”
“不過是野菜、山芋、糙米煮成的粥而已,我再給您盛一碗吧?!?/p>
到最后,義昌一共吃了四碗。
兩人坐在火塘邊聊天,紅彤彤的火光包圍輝子四周的空間,把一切都凝成剔透的琥珀。義昌放下了警戒心,將自己的事說了出來。輝子久居山上,很樂意聽義昌說外面的事。
“我是家中的第五個孩子,也是老幺。父母都很疼愛我,但我上頭是四個哥哥,沒有姐姐?!?/p>
義昌出生在武士之家,代代為藩主管理錢糧,管理者眾多,他們家只是小小的一員。由于和商人接觸,他們家不像其他人家那么拮據(jù)。但五個男孩,還是讓義昌的父母頭疼,老大沿襲職位,老二可以幫忙管家,老三,老四,乃至老五呢?父母想得頭疼,索性就不想了。所以,義昌受到的管束最少,見識最多。
“喝酒嗎?”輝子取來了一壺酒,“這是自家釀造的果酒,大人要喝一杯嗎?”
美人相勸,義昌怎會拒絕,他以為是自己的故事討好了輝子,輝子取酒犒勞他。
義昌聞了聞,酒氣清新,果然是自釀的果酒。義昌不忙喝,把酒放到了一邊。
話又說到,待義昌年紀稍大,他的父母終于做出了決定,老三依靠關系混個差事,老四只能入贅商家經(jīng)商,至于義昌,他們決定讓他出家。日本的階級劃分沿自唐,依次是士農(nóng)工商,商人雖然生活優(yōu)渥,但沒有地位,他們不想讓老幺做個地位低下的商人,但也不想將他養(yǎng)在家中,日子一長,等到他們逝去,哥哥們總會對這個不事生產(chǎn)的弟弟感到不滿,到那時義昌的處境會更加艱難。
但出家就不一樣了,僧人的地位并不低,拜得名師,再有家族時不時的資助,義昌一生會過得不錯,于是十二歲那年,義昌就被送進了寺廟。
“什么,您是法師嗎?”輝子道。
“我差點成為法師?!?/p>
輝子看到義昌內(nèi)襯邊緣大片的蓮花紋:“我替您熱一下酒吧?!?/p>
“不用了?!绷x昌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放在手邊。
當義昌以為自己將在寺廟度過一生之際,家中傳來異變,他的四個哥哥竟出了事情,三哥墮馬摔斷了腿,成了一個跛子,四哥已經(jīng)入贅別家,脫離了武士籍,大哥和二哥同時染病去世。
義昌成了家里唯一合適的繼承人,他只能還俗,趕回家中。
“大人修行了多久?”
“十二年了?!?/p>
“那真是太可惜了。”
義昌一揮手,說道:“沒什么可惜的,在家出家都是修行,佛祖不會怪罪我的。”他舉起酒杯,想要飲酒潤潤喉嚨。
這時,輝子尖叫一聲,往義昌懷里鉆去:“有老鼠!”
懷中有一具溫潤的身體,義昌感到心神一蕩,手中酒和壺中酒都被打翻了,他朝陰暗處看去,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沒事了,它已經(jīng)跑了?!?/p>
“是嗎?”輝子起身,兩頰染上了紅暈。
“不信,你自己看?!?/p>
輝子望去,果然老鼠已經(jīng)不見了:“剛才真是失禮了,我替您再拿一壺酒來?!?/p>
正當輝子要離去之際,義昌握住了她的手,他靠近輝子道:“不用麻煩了,壺雖然倒了,但里面還有小半壺酒,我不勝酒力,這些便也足夠了?!闭f著他又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作勢要喝。
輝子神情立刻緊張起來,義昌見狀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我都忘了,輝子小姐剛才受驚了,現(xiàn)在臉色還蒼白著,應該喝杯酒壓壓驚?!?/p>
他將酒杯遞到輝子嘴前,輝子既沒有張嘴也沒有抬手接著。
突然,義昌加大了音量:“給我端著!”
輝子渾身一抖,伸手拿住了酒杯。她一個女人如何對抗男人。
“喝下去!”義昌再次大聲喝道。
輝子只能將酒杯湊到嘴邊,身子卻開始顫抖,最后一刻,她丟開了酒杯沒把酒喝下去。
“嗚嗚嗚……”輝子跪倒在義昌面前,掩面痛哭了起來。
“我不是傻子,你以為我沒注意到你的那些小動作嗎,要不是你收手了,我早就一刀砍了你了,說吧,你到底是誰,想干什么?”
義昌早就發(fā)覺輝子有問題了,佛教上常有類似的故事,野地邂逅絕世美女,而那個美女是害人的妖魔。輝子殷勤的拿來了酒,又時刻關心著義昌是否飲酒。
義昌便暫時把酒放到了一邊,多次試探輝子。在得知義昌的身份后,輝子想拿走酒,最后甚至裝作受驚打翻酒水。義昌明白輝子已經(jīng)打消了害他之心。
但她為什么要害他,義昌沒想通,他只是個過路客,沒有對她不敬。若無內(nèi)情,輝子又怎會向他下手?
輝子哭了一陣,聽見義昌發(fā)問,便漸漸止住了哭聲,抹去眼淚回答道:“我并不是故意害人的。數(shù)年前,我被賊人擄到山上,我一個小女子走不出這座大山,不得不委身于賊人,一直生活到現(xiàn)在,期間也有像大人這樣誤入歧路走到這里的人,我曾向他們求助,可他們都被賊人所斬殺。后來,賊人就給了我一包藥,他逼迫我,如果再有旅人走到這里,就招待他們,然后用毒……”
輝子拿到了毒藥,但不敢將毒用到賊人身上,賊人一死,她也將困死于山內(nèi)。與死相比,輝子還是選擇被囚。
輝子繼續(xù)說道:“今日,我見大人不凡,又知大人修持佛法,不想傷害大人,希望大人能夠救我出去?!?/p>
輝子的想法很簡單。經(jīng)過交談,她認為義昌值得信任,所以想和義昌一起殺死賊人,然后再由義昌帶著她出山。她還半褪和服,展示了身上的刀傷。
“我兒時頑劣不學劍道,又在寺院待了這么久,恐怕不是賊人的對手?!绷x昌說道。
“不需要大人出手,不久后,他就會回來,到時候,我會把毒藥下在飯菜里,我們只需埋葬他的尸首,等雨停后,永遠離開這里?!?
“雨這么大,他會回來嗎?”義昌問道。
“那個人對我的執(zhí)念很深,無論雨多大、夜多深,他都會在第一時間趕回來的。”
是啊,家中若有這樣的美女相伴,誰會愿意待在外面。
義昌答應了輝子的請求,因為怕被突然回來的賊人撞見,義昌只能收起自己的東西,躲到里屋的壁櫥中。
“那是什么?”義昌透過后窗看到了廢墟。
“是一間草房,可惜被毀了,不然您就可以藏在里面了?!陛x子答道。
義昌藏了起來。開始漫長的等待。也許是在半夜,也許是在近黎明的時候,囚禁輝子的賊人回來了。
“我回來了。”
義昌只能聽到模糊的聲音。
“餓死了,有沒有吃的?”
“要不要先換上干衣服?”
“先把吃的端上來,邊吃邊換?!?/p>
過了一會兒,聲音都小了下去,賊人正在吃東西。大概小半炷香后,賊人發(fā)出了一聲慘叫:“啊,你、你居然在飯菜里下毒……”
“義昌大人,大人!”面對賊人的臨死一搏,輝子向義昌求救道。
義昌沖出去死死按住發(fā)狂的賊人,那個賊人遠比義昌健壯,手上還有刀磨出的繭子。
“原來你找了另一個人,輝子,我是愛你的啊,為什么?”賊人掙扎著說道,“輝子,你果然是飛緣魔!”
過了一會兒,他不動了。
“快、快點把他拖出去埋了。”輝子說道。她和義昌都有點驚慌失措,往日的收尾工作都是這個賊人做的,輝子一時之間也失了分寸。
義昌接過輝子拿來的工具,冒雨出屋,找到一塊地方開始挖坑。輝子也冒雨出來幫忙。雨水雖涼,但他們兩人還沉浸在殺人的緊張中,沒感到一絲寒意。輝子找來一只大桶,義昌將賊人的尸體丟入桶中,封上蓋子,下葬了,他還煞有其事地念了一段經(jīng)。
做完這些,天已經(jīng)快亮了,雨勢依舊沒有衰減的跡象。兩人回到屋內(nèi),義昌看著輝子,輝子像雨水洗過的白蓮,渾身濕透,衣服緊貼在嬌軀上,誘人的曲線一覽無遺,義昌小腹生出一股邪火,他費了一番功夫才壓下去。
“接下來呢?”
“等雨停,雨一停,我們就走?!?/p>
【飛緣魔】
她是你的了,有個癢癢的聲音在心底說道,她是你的了。
義昌看著輝子,失神了。
“大人,我臉上有什么臟東西嗎?”
義昌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問道:“還沒好嗎?”
火塘上的鍋內(nèi)燉著雜煮。義昌這樣問,一是為了轉(zhuǎn)移話題,二是因為忙了整整一夜,義昌真的餓了。
輝子打開鍋蓋看了看說:“好了?!彼⒊鲆煌?,遞給義昌。
義昌道:“一起吃吧?!?/p>
輝子便也給自己盛了一碗,吃了起來。
義昌見輝子吃了,他也就吃了起來。輝子曾下過毒,義昌也不敢對她徹底放心。
義昌和輝子待在火塘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外面是磅礴的雨聲,好似永不停息一般。
“你不收拾東西嗎?”
輝子答道:“我沒有什么好收拾的,就幾樣東西,這里留給我的大多都是痛苦?!?/p>
義昌沒有再說話,在乏味的雨聲中,一天很快就過去了,用完晚餐,他們睡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義昌輕聲呼喚了輝子幾聲,睡在屋子另一邊的輝子沒有回答。
義昌確定輝子睡了,他起身躡手躡腳地爬到輝子身邊,屋內(nèi)雖然昏暗,但義昌早已習慣了黑暗,他能看清輝子絕美的臉龐。
在這樣的黑夜中,輝子仿佛是一顆明珠,自帶著光明。這發(fā)絲,讓人想親吻,這肌膚,讓人想觸摸,這嫩唇,讓人想吮吸……
義昌掐了自己一下,師父對他說過:“一切色相,皆為虛妄。”
《摩河止觀》中細致描述了人死之后的尸體變化過程。第一個過程叫做壞相,第二個過程叫做血涂相,第三個過程叫做膿爛相,第四個過程叫做青瘀相,第五個過程叫做埃相,還未觀透這五相時,一味傾心戀慕他人,一旦達觀之后,發(fā)覺所謂的美人,不過白骨,不過惡臭。
他無法把眼前的美女想成是尸體,但心神還是清明了一點,不久前,他還掩埋過一具尸體,他還不想變成另一具尸體。
輝子還有事情瞞著他,那個賊人臨死前喊的那句“飛緣魔”,讓義昌無法忘懷?!独L本百物語·桃山人夜話卷》中記載,“飛緣魔,容貌雖秀麗,實為駭人魔物。逢夜現(xiàn)身吸取男子精血,終將其折磨致死?!?/p>
義昌離開輝子,開始輕手輕腳地翻找。自他來后,輝子沒有轉(zhuǎn)移、銷毀證據(jù)的機會,倘若輝子真有問題,他一定能找到蛛絲馬跡。
義昌翻得很小心,生怕吵醒輝子……這樣子,他一整晚也翻不完整間屋子。擺在外面的多是些日用品,義昌并無發(fā)現(xiàn),柜中也多是一些衣服、器皿……當義昌將要放棄之時,他在一疊衣服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布包。他抖開之后,發(fā)現(xiàn)是一把折扇,上面好像還有字。
若要看清上面的字,只能點燈。義昌怕點燈弄醒輝子,只能拿著燈,到屋檐下,花了不少功夫才點起燈,扇面上是一首詩。
“我所念之人,相隔在遠鄉(xiāng),我所感之事,郁結(jié)在深腸,鄉(xiāng)遠不得去,無回不瞻望,腸深不得解,無夕不思量,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秋天殊宋曉,風雨正蒼蒼。不學頭陀法,安可忘前心?!?/p>
義昌曾讀過這首詩,這是白居易的《夜雨》,結(jié)合這首詩和飛緣魔,義昌想到了佐兵衛(wèi)大人,據(jù)說佐兵衛(wèi)死前一年常吟誦《夜雨》。
佐兵衛(wèi)大人極其寵愛他的一位夫人,傳言中他那位夫人貌若天人,是世上少有的美人,不過她生得卻不好,是丙午年出生的。丙午年出生的女人克夫,即使再嫁,也還會克,會不斷的克死丈夫,所以很少有人會愿意娶丙午年出生的女人……有個古老的說法,飛緣魔一般是丙午年出生的女性。
佐兵衛(wèi)大人見過她后,沒有理會這個說法,將其收做側(cè)室,為二夫人。
二夫人進門后,佐兵衛(wèi)便獨寵二夫人,引得發(fā)妻不滿,與其大吵一架后,佐兵衛(wèi)才有所收斂。也正是在二夫人進門后,佐兵衛(wèi)大人府內(nèi)發(fā)生了諸多怪事,如水池中的錦鯉離奇死亡、米桶中爬出蛇、木梁之上生出了毒菇……據(jù)傳,這都是因為飛緣魔作祟。
后來二夫人懷孕,卻在六月時小產(chǎn),早產(chǎn)兒沒有活下來,二夫人也因為血崩而死。佐兵衛(wèi)大人因二夫人身亡,心中郁悶,常常借公事流連在外,極少回家,最終,在二夫人逝世的兩年后,佐兵衛(wèi)大人因為一場事故而亡故。
輝子是佐兵衛(wèi)大人的側(cè)室嗎?那么她應該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可是根本看不出來,輝子的樣子好像只有十幾歲,難道連歲月都對美人特別留情嗎?
義昌陷入了沉思,當年佐兵衛(wèi)大人府內(nèi)的怪事應該是正妻所為的,正妻娘家勢力頗大,佐兵衛(wèi)大人并不想與其發(fā)生沖突,所以沒有點破。后來,二夫人小產(chǎn)也應該是正妻動的手腳。佐兵衛(wèi)大人為保護二夫人,只能讓她假死。
為躲避正妻的耳目,佐兵衛(wèi)大人將二夫人藏在了山里。佐兵衛(wèi)大人不回家也是為了在外陪伴二夫人……但是佐兵衛(wèi)大人死后呢,二夫人不敢冒著被認出的風險下山,只能依靠佐兵衛(wèi)奴仆的救濟,但她為什么會落到賊人手里?輝子就是一個謎!
時間差不多了,義昌把東西放了回去,躺下打盹。他不奢望一夜就能得到答案。看雨勢,這場大雨應該還會下幾天,他有足夠的時間。
天一亮,兩人相對無言。輝子好像有什么心事,坐在窗前看雨。義昌在心里盤算著這幾日發(fā)生的事,偶爾打坐、念經(jīng),仿佛這樣就能驅(qū)逐雜念。
所謂的飛緣魔,仔細調(diào)查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應該是佛教的“緣障女”民間化了的傳說,她們會干擾人的修行。
夜來得很快,義昌確認輝子睡下了,他又起身找剩下的地方,不一會兒就忙得滿頭是汗。
出現(xiàn)吧,出現(xiàn)吧,藏起來的東西。
義昌一方面想找出真相,另一方面他又不想。
如果輝子真是佐兵衛(wèi)大人的二夫人,如果她真的是妖魔,那義昌就不得不動手。世上會就少了一位美女,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些舍不得,這么多年的修行真是白費了。
義昌發(fā)現(xiàn)壁櫥最里面有一個木箱,黑乎乎的木箱,又臟又破。義昌打開了木箱,里面是錢袋,足足有二十三個,義昌數(shù)了三遍,確定是二十三個。
它們各不相同,有棉麻和錦緞的,有些有花紋,有些沒有,這表明它們來自二十三個不同的人。這些錢袋,絕大多數(shù)都空了。剩下的,里面也沒多少錢。
義昌感覺胸口有些窒悶,他又一次跑到了屋檐下。
那些錢袋的主人想必是被殺了吧。
輝子說過,她和賊人殺過一些人,可也沒有二十三人怎么多吧,義昌想到了自己的經(jīng)歷,他協(xié)助輝子殺了賊人,如果在那前,賊人協(xié)助輝子殺了另一個賊人呢!
一個詞從他心底蹦了出來,為虎作倀!被虎殺害的人,會化作倀鬼。在幫助虎害死一個人后,他才能得到解脫。在這里用為虎作倀有些不恰當,但情形卻很類似。在佐兵衛(wèi)大人死后,輝子為了在山中活下去,她誘惑了不少男人。當她利用完一個男人或者遇到更好的男人時,她就會下手殺了上一個……
飛緣魔!
飛緣魔的傳說再次浮現(xiàn),她們擁有絕色的美貌,但極其危險,常在夜晚游蕩。她們會誘惑男人。而被她們纏上的男人,全身精血將被吸得一滴不剩。
飛緣魔會偷走男人的脛骨,殺死他們。
義昌覺得這屋子不再是屋子,而是一座男人的墳塋。
他望向庭院,院子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連日的大雨沖開了土層,埋藏著的東西露了出來。義昌冒雨踏入庭院。
是人骨,一截黑黢黢的人脛骨!義昌跪在地上,發(fā)了瘋似的用自己的雙手刨土,庭院中埋的不僅僅是脛骨,順著脛骨,義昌挖出了一整具尸骸,不,不止一具。小小的庭院內(nèi)竟共有六具尸體。
義昌不顧手臟,緊緊捂住自己的嘴,他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會尖叫出來。
就在這時,精神極度緊張的義昌聽到了一串詭異的聲音,有東西正在靠近他。
吧嗒,吧嗒,吧嗒……
【活埋與雨】
金六郎待在桶棺內(nèi),胸腔劇烈的起伏著,空氣越來越稀薄了,但還不至于讓窒息而死,只夠讓他活下去罷了。
金六郎又丟了一顆梅子進嘴。梅子本來是給輝子的禮物。
但輝子居然要殺了自己,想到這,金六郎露出了一個苦笑。
恍惚中,金六郎又看到了輝子的笑容,她笑得那么美,輕抿雙唇,露出酒窩。
金六郎一貫喜歡輝子的笑,可現(xiàn)在這個完美的笑容,帶上了一股子譏諷的意味,仿佛在嘲笑金六郎,即使他捂著耳朵閉著眼,他也逃不開她的笑,如一把刀刺入他的心口,絞碎他的心臟。
金六郎在口中舔舐著梅子,他明白自己資源有限,唯一的食物就是梅子。他曾在山上走了整整一天,只吃了一碗摻毒的粥,所幸那毒并不致命。他騙了輝子,他給輝子的不是劇毒,藥效只能讓人全身麻痹和假死,金六郎不會離開家太遠,當他發(fā)現(xiàn)家中有人后,就會讓輝子去下毒。毒暈對方后,他會補上一刀,讓對方真死。
或許在潛意識中,金六郎也沒有完全相信輝子,所以他留了一手,這一手救了他一條命。輝子以為他死了,將他下葬,其實他只是昏迷而已。待他醒來后,他更加餓了,又餓又渴。酸甜的梅子讓他越發(fā)的饑餓,他會落到這個地步都是輝子害的。
他曾在心里發(fā)誓,為了美麗的輝子甘愿放棄自己的生命。因為輝子也曾不顧一切來救他。
那時,金六郎被沙土迷住了眼,山賊揪住金六郎,一拳拳砸到金六郎臉上。金六郎根本低擋不住,連自己的刀都被搶走了。
“呔,受死吧?!鄙劫\喊道。
金六郎看到刀朝他劈來,但卻沒有落到他身上。他聽到了輝子的哭喊,武士刀從山賊胸前透出。是輝子,撿起了地上的武士刀,狠狠地刺向了山賊的后心,山賊死了,輝子救了金六郎一命。
想到現(xiàn)在,金六郎吃吃地笑了,就算她再這么美,她要殺了自己,自己就不能擁有這份美,那么還留著她干什么呢。
那么完美的東西,他也不想讓其他人染指。
只是現(xiàn)在他能干什么呢,因為饑餓,他肚子里像是有一團火在燒,金六郎睡不著,大概是因為昏迷得太久,他一點睡意都沒,不然他就能暫時躲到睡夢中去了。金六郎摳了摳桶棺的每塊木板,發(fā)現(xiàn)有幾塊快腐朽了,有點發(fā)軟。
他沒有工具,只能用手,用手指去摳。
刺啦,刺啦,金六郎的手指機械性地摳著,不知過了多久,當一根手指的指甲磨損干凈后,他就換一根手指,不知不覺之中,十只手指都已經(jīng)磨損殆盡。他只能用帕子包住手指繼續(xù)。
隨著摳出來的洞越來越大,金六郎開始流汗了,衣服也有些潮濕,這時,他不得不又吃了一些梅子。
金六郎明白自己挖不通,可他不服輸,他只想盡可能的去試試,盡管這看起來就是不可能的。
金六郎覺得帕子濕了,一開始他以為是因為他的汗,可沒過多久,他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帕子上的汗好像格外得多,也格外得粘稠。金六郎舔了舔自己的指尖,嘗到了血腥味。這是他的血,他摳破了手指。
金六郎把手指伸進嘴里,用力地吸著,把血吸去,止血。當一點又腥又咸的血液進入口腔,金六郎發(fā)覺血并不難喝,他的饑餓和干渴得到了一絲緩解。當血止住后,金六郎竟生出了一絲惋惜。
喝了人血,金六郎意識到自己的血肉是可以吃的,據(jù)傳,有些餓死的人會神志不清的情況下啃食掉自己的嘴唇。饑餓如一條蛇盤踞在心里,吐著信子,胃部像有一個燒紅的鐵棍在攪動。酸水不斷泛上來,讓金六郎苦不堪言。在饑餓中,他想到了自己的傷,當他掙扎時,有個男人沖出來和他搏斗,他傷了幾個地方,左手手腕還劃開了一道口子。
血早就止了,手腕上多了一條蜿蜒的血痂。金六郎用發(fā)抖的右手摳下自己的血痂送進嘴里。血痂的口感就像是干癟的黃豆種皮,嘗起來有一股鐵銹味。
吃完那一點點小小的血痂,金六郎的力氣恢復了一點,他繼續(xù)摳木桶。對金六郎來說,棺內(nèi)的一彈指比外面的一秋還要漫長。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指尖終于觸到了潮濕冰冷的泥土。 突然,他發(fā)現(xiàn)他的手濕了,有什么東西在他掌心流動。
是水!金六郎本能的昂起脖子,伸出舌頭去接水,讓它從舌尖緩緩流到舌根,很腥,但也很甘甜,他不顧泥土將它們都咽了下去。
金六郎明白桶內(nèi)的空氣為什么會稀薄了,是因為這是雨水,它滲入地下,占據(jù)了空隙,導致空氣流通更加不易。
摳開這個小孔,金六郎覺得桶內(nèi)空氣都清明起來了。喝了半肚子泥水后,金六郎感覺有些累了,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待他醒來,他發(fā)覺自己小半個身子都浸泡在水中。側(cè)耳傾聽,他聽到了雨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六郎狂笑不止,在地下,他是聽不到雨聲的,現(xiàn)在他聽到了,那么只有一個解釋,他已經(jīng)不在地下了。雨的力量遠超人的想象,挖掘過的土壤,本就比其他地方松軟,連日豪雨的沖刷下,桶居然又露了出來。
金六郎覺得雨聲真是世上最妙的聲音。他頂了頂蓋子,沒有土層的壓迫,他頂開它只是時間問題。
他準備出來了,他那么愛輝子,甚至為她殺了這么多人。他為了讓她生活得好一點,不惜化身修羅。
但現(xiàn)在他要出去,去毀掉她。
【活埋飛緣魔!】
重獲自由的金六郎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洗去身上的污垢。
金六郎踩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家中,看到了跪在庭院中的義昌,當然也看到了那些尸骸。
“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啊?!?/p>
義昌看到金六郎后,吃驚得站了起來:“你、你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我是死了,從地獄里走了一趟,又回到了人間?!苯鹆烧f道,“你看這些尸體,日后你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員?!?/p>
“我不相信?!?/p>
“不由得你不信,輝子,她是飛緣魔,被她找上的男人只有死路一條?!?/p>
“我該怎么做?”
“除魔?!?/p>
金六郎讓義昌進屋,抓住輝子。而他自己翻出了剩下的毒藥。
輝子還在睡夢之中,突然被抓住了:“你……你要做什么?為、為什么……”義昌捂住了輝子的嘴。
輝子在義昌身下掙扎。義昌能感覺到輝子嬌軀的溫暖和柔軟,他強壓下了悸動。
金六郎拿著毒藥過來了:“撬開她的嘴?!?/p>
義昌依言抓住輝子的雙頰,逼她張開了嘴。金六郎將毒藥倒進輝子嘴里,又拿來茶壺,往她嘴里灌水,讓她把毒藥咽了下去。
藥效發(fā)了,輝子陷入了假死。
義昌放開輝子,取來刀,準備割下輝子的首級。
金六郎攔住了他:“把刀放下,我有更好的手段?!?/p>
金六郎背起輝子,走到了桶棺處。他露出一個冷笑,將輝子放入了桶中。他想讓輝子嘗嘗自己感受的絕望,然后再死去。這次,他沒有用土掩埋,而是搬來了石頭,用石頭封住桶棺,輝子絕不可能爬出桶棺。
輝子在桶中醒來,她見過了金六郎,又意識到自己服下毒藥沒死,很快就想明白了個中的緣由。
她推了推蓋子,她根本就推不動,她明白自己是出不去了。
為什么她會遇到這樣的事,為什么偏偏她就不得好死,輝子流下了兩行清淚。
她的災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十五歲那年,她被佐兵衛(wèi)大人看中,納為側(cè)室。佐兵衛(wèi)很疼愛她,因此正妻一直怨恨著她,暗中做了不少小動作。輝子因為正妻的投毒而小產(chǎn),也徹底失去了生育能力。佐兵衛(wèi)為保護輝子,將她藏到山中。佐兵衛(wèi)帶著侍從每月來一次,每次住三四天。輝子依靠每月的補給生活。那樣平靜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
但這種日子沒能持續(xù)下去,輝子沒注意到佐兵衛(wèi)侍從滿是欲望的眼神。有一天,他們又來了,當輝子興高采烈地迎出去,才發(fā)現(xiàn)不是他們而是他。這次來的只有侍從一人。
侍從撲向了輝子:“其實我已經(jīng)傾慕夫人很久了,希望夫人能憐憫一下我?!?/p>
輝子尖叫著想要逃離,可侍從很快就抓住了她,捆住了她的手腳。輝子百般哀求,哭啞了嗓子都沒有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
事后,侍從威脅輝子,叫她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佐兵衛(wèi),因為佐兵衛(wèi)不會饒恕一個不忠的仆人和一位失貞的夫人。就這樣,輝子和佐兵衛(wèi)、侍從保持著詭異的關系。
漸漸的,輝子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準備向佐兵衛(wèi)坦白,可侍從搶先了一步。他滿是笑意地通知輝子,佐兵衛(wèi)因事故而死。輝子不相信佐兵衛(wèi)真的死于事故,佐兵衛(wèi)應該就是被侍從害死的。
輝子一個人走不出這座山,侍從也無意帶輝子離開。她只能委身侍從,如人偶般活著。
佐兵衛(wèi)的正妻發(fā)現(xiàn)佐兵衛(wèi)生前的行蹤很詭異,而現(xiàn)在他的侍從也時不時的消失。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其中必有鬼。她沒花多少力氣就撬開了侍從的嘴,得知輝子還活著。她就讓侍從帶路,領兩個武士進山,去殺了輝子。
兩個武士見到輝子,頓時色心大起。因正妻特別強調(diào)要殘忍地對待輝子,所以他們沒有絲毫顧慮。
輝子弱不禁風,侍從唯唯諾諾,兩人放下了戒備,就在這時,侍從突然發(fā)難,輝子也拼死搏斗,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輝子和侍從殺死了兩個武士,而輝子鎖骨下也被砍了一刀。
路只有侍從一個人知道,而他絕不會回去自投羅網(wǎng)。輝子的事是家族的隱私,正妻也不會大張旗鼓地搜山,所以他們暫時安全了。
侍從留在了山上,淪為了山賊,靠著搶劫和走私生活。
侍從對輝子說:“不要想逃跑,如果你逃了,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殺了你?!?/p>
輝子的居所隱蔽,但偶爾也會有偏離正路的旅人誤打誤撞來到這里,輝子會請求他們殺死山賊救下自己。他們當中有的成功了有的失敗了,但她一直沒能離開這座山。
他們所有人的想法幾乎是一致的,他們被輝子的美貌俘獲愿意殺人,但又怕輝子被奪走,為了能獨占輝子,他們都把她囚禁在山上。輝子只能不斷求救,她的枕邊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他們都想獨霸她,而不是救她。
飛緣魔是擁有著美貌的妖怪,關于其來歷,有一種說法說是女囚犯的怨念所成。
輝子在山上確實是個囚犯。
她遇到了義昌,她以為義昌出生武士之家,又學習佛法,絕不會被私欲蒙蔽,于是她再一次發(fā)出了求助,然而……
她早該死了的,死了就不必受這么多侮辱了,可想活下去是所有生物共有的欲望,她又有什么錯,她只是想活下去罷了。
現(xiàn)在輝子累了,再也活不下去了。她拔下發(fā)簪,對準自己脖子狠狠刺下。
發(fā)簪刺穿了輝子的脖子,美人血涓涓的流著,輝子死了……
天,終于晴了。如同神話故事里講的一樣,殺死妖魔后,烏云就會散去。
金六郎和義昌上路了,他們一前一后走在路上。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在泥濘的路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影子呈現(xiàn)詭吊的姿態(tài)。兩團漆黑的影子如同仕女圖上畫的美女一般。他們腰間挎著的武士刀,投影下來像是一截骨頭。
金六郎和義昌的影子,像是腰上別著脛骨的美女。
金六郎道:“終于要下山了,山里的這幾年簡直就像一場夢?!?/p>
“是場余味很糟的噩夢?!绷x昌說,“我這一生都忘不了了?!?/p>
“別這么說,人一生很長。你回家娶個正經(jīng)人家的小姐,很快就能把這件事給忘了?!?/p>
前面的路很窄,一旁是陡峭的山體,一旁是懸崖。兩人小心翼翼地走著。
“阿嚏!”突然,金六郎打了一個大噴嚏。
因為多日的雨,山體正處于一種相當微妙的境地,這個噴嚏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導致億萬分之一概率的事情發(fā)生了,隨著金六郎的噴嚏,山體塌方落了下來,將金六郎和義昌都埋了進去。
萬物方生,萬物方死,存在的故事永遠不會被忘卻。
大千之中,因果不昧,報應不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