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美國商務部助理部長勞倫斯?施特里克林（Lawrence E. Strickling）：互聯(lián)網(wǎng)治理由政府說了算，還是由多利益相關方社群說了算

采訪時間：2016年6月30日采訪地點：芬蘭赫爾辛基ICANN56

徐培喜：您在2014年3月14日做出重要決定，將IANA職能的監(jiān)管權（oversight）從美國商務部移交給全球多利益相關方……

施特里克林：更正一下，我們不用“監(jiān)管權”（oversight）這個詞。我們用“管理權”（stewardship）。對于我們來說，這兩個詞有巨大差別。但是，許多人仍然使用監(jiān)管權這個詞。

徐培喜：差別在哪里？

施特里克林：我們并不對ICANN的活動進行任何形式的日常運營監(jiān)管。1998年，我們被賦予管理權，致力于私有化域名系統(tǒng)。但是，我們從來就沒有被賦予域名系統(tǒng)的管理職責。監(jiān)管這個詞帶有強烈的日常管理的含義，這從來不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徐培喜：這兩個詞之間存在巨大差異？

施特里克林：在我們看來，是的。

徐培喜：好的，關于這次管理權的移交，有人說這是一個一直以來就持續(xù)的過程，不可避免。但也有人說，這件事具有突發(fā)性，是因為斯諾登泄密事件造成的。

施特里克林：前者說的對。這是一件一直以來就計劃進行的事情。如果我們追溯1997年到1998年的文件，美國政府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做出決定，打算將域名系統(tǒng)（DNS）交給商業(yè)利益主體。1998年，我所在的部門NTIA，就已經(jīng)受時任美國總統(tǒng)所托，開展私有化工作。所以，早在1998年，就有明文表示要進行當下正在做的事情。關鍵問題在于，移交前要完成兩件事情。一是ICANN作為一個機構要走向成熟，可以脫離美國政府獨立管理域名系統(tǒng)。二是國際社會要理解并接受互聯(lián)網(wǎng)治理的多利益相關方模式。當我們2014年宣布計劃進行這次移交的時候，這表明這兩方面取得了進展。我們認為，ICANN機制已經(jīng)足夠成熟，美國政府的這個特殊角色不再有必要。我們還認為，國際社會對多利益相關方治理機制的支持也日益擴大。這些便是所有的因素，都發(fā)生在1998年到2014年，是一個持續(xù)多年的過程。

徐培喜：您設定了四個移交條件。其中您尤其強調(diào)，不能以政府間組織或政府領導的組織取代當前NTIA扮演的角色。為什么最后附加的這個條款后來被如此多地討論和強調(diào)？

施特里克林：至少在過去十年里，關于互聯(lián)網(wǎng)治理的主要辯論焦點就是由政府說了算，還是由多利益相關方社群說了算。美國政府一貫強烈支持多利益相關方治理模式。所以，我們不希望，這次IANA職能移交破壞多利益相關方模式。我們清楚地表態(tài)，社群提交的移交計劃必須保證，不能由政府間組織或某個政府取代這個過程。我們尤其需要讓美國政府和國會里的人明白，這次移交不會導致政府接管互聯(lián)網(wǎng)。

徐培喜：現(xiàn)在，很多東西都被寫入ICANN的新章程。您有沒有覺得政府在ICANN機制里的權力被邊緣化了？

施特里克林：不是這樣，政府在ICANN的權力基本上保持原樣。發(fā)生的事情是：章程具體規(guī)定了政府如何向ICANN董事會提建議，以及在何種情況下董事會必須考慮政府的建議。所以，當下的操作是，如果各國政府在政府咨詢委員會（GAC）就某個建議達成全體共識，董事會就必須考慮、回應政府的建議。這些動作如今都在章程中得到了明確規(guī)定。眼下，就是如此。未來，政府有可能尋求在ICANN擴大自己的權力，美國國會不希望存在這種可能性，我們要回應國會的關切。

施 特 里 克 林（Lawrence E. Strickling） 美國商務部助理部長、美國商務部電信和信息管理局（NTIA）局長，做出移交的主要決策者，2009年隨著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的當選入職，在美國商務部負責互聯(lián)網(wǎng)政策、寬帶、域名問題，是美國政府對口ICANN的主要負責人，因為移交問題，在美國政界處于風口浪尖。

徐培喜：在摩洛哥召開的ICANN第55屆會議上，針對政府咨詢委員會在ICANN的權力受到限制，法國政府為什么表達了巨大的不滿？

施特里克林：我覺得你得去問法國。

徐培喜：是跟.wine這個頂級域名的爭議有關系嗎？

施特里克林：你得去問他們。我個人不想猜測。

徐培喜：俄羅斯對ICANN的總部設在加利福尼亞州表示不滿。ICANN作為一個非盈利組織將總部設在加州有什么含義？

施特里克林：ICANN總部總得在一個地方。事實上，問責制流程建立在加州法律的基礎之上。如果將ICANN從加州挪走，就失去了問責制方面的所有保護。所以，在ICANN新章程中加入總部必須位于加州這個條款，能夠落實社群在問責制方面的期許?？傮w上來講，我覺得這個方面的爭議沒有實質(zhì)的意義。管轄權是一個獨立的問題，如果你不是美國人，最重要的事情是哪國法律適用管轄你跟ICANN的爭議，應該去哪個法庭解決爭議。在這些問題上，都是屬于可以跟ICANN單獨約定的問題，不受ICANN總部在加州這個事實的影響。所以，如果你作為一個中國公民想要跟ICANN訂立合同，完全可以約定利用中國法律和法庭管轄糾紛，跟ICANN總部設在加州不矛盾。當人們在提及管轄權爭議的時候，主要的爭議點是哪國法律和法庭適用。人們擔心會被迫在加州法庭依據(jù)加州法律打官司。但事實上，情況并非他們想的那樣。這里有三個不同的問題。公司位于哪里？適用什么法律管轄公司和別人之間的糾紛？去哪個法院保護你的權利？這些問題必須區(qū)分對待。最后兩個問題是當下ICANN工作流程二當中正在討論的問題，社群希望加強對ICANN的監(jiān)督問責。

徐培喜：我還以為必須依據(jù)加州法律解決爭議。

施特里克林：并非必須這樣做。這取決于ICANN和其他人之間的合同約定。

徐培喜：您覺得這次移交會順利發(fā)生，還是會出現(xiàn)延遲？

施特里克林：現(xiàn)在，合同會在9月30日過期。華盛頓內(nèi)部的政治討論正在關注這個問題。有些國會議員不希望看到移交。參議員克魯茲（Ted Cruz）建議通過立法阻止移交。我們會看到他能否成功通過立法。這會影響時間安排。同時，ICANN必須完成一些事項，例如，簽完跟IANA職能客戶之間的合同。在合同失效之前，還需要完成其他一些事情。但是，幾周前，6月9日，我們已經(jīng)完成了對移交計劃的審核，并認為符合移交條件。這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

徐培喜：為什么這次移交出現(xiàn)了這么多爭議？您動身來赫爾辛基參加ICANN第56次會議之前，就在6月25日，克魯茲參議員給您寫了公開信，指責您領導的NTIA違反聯(lián)邦法律，使用聯(lián)邦資金處理放棄監(jiān)管權問題——他使用的是監(jiān)管權這個詞——如何理解他的這種指控？

施特里克林：這是在玩政治。這是錯誤的。我已經(jīng)回復了這封信，告訴他錯在何處。我們正在做的事情不僅沒有違反聯(lián)邦法律，而且，是國會指示我們對移交計劃進行評估。有些人為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不惜扭曲事實。這就是政治。這些指控毫無事實依據(jù)。

徐培喜：在幾次聽證會上，傳統(tǒng)基金會（Heritage Foundation）的政策分析人員在這個問題也表達了跟您完全不同的想法，您如何看待？

施特里克林：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で聦?。你必須親自問他們。

徐培喜：美國是不是有不少人，根本不理解或者反對多利益相關方模式？

施特里克林：坦率地講，我不理解這些人反對這件事的動機。只要他們覺得是奧巴馬政府的建議，就一定要反對。但是，這些反對移交的人根本沒有依據(jù)事實進行認真的分析。這些人所拋出的言論，無非是說威權國家會利用這個機會控制域名系統(tǒng)。但事實根本不是這樣。也有可能他們知道自己是錯誤的，但仍然堅持這樣認為。我無法猜測他們的動機，但是他們的指控沒有事實依據(jù)。

徐培喜：為什么NTIA要選在NETmundial會議之前宣布IANA職能管理權移交的計劃？

施特里克林：時機成熟了。同時，我認為，如果在那個時候宣布，會對會議有所幫助，人們有了一件可以展開討論的事情，最后證明這的確是一件好事。所以，我覺得這促進了在巴西發(fā)生的討論。不過，拋開這一點不說，移交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