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雪濤
初見那為人稱道的美麗
第一次見到蘇暖,是我剛轉(zhuǎn)學(xué)來到一中的第一天。
那時,我正一邊無聊地聽著歌,一邊打量著這個陌生班級的一切。不知何時,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純白色襯衫和湖藍(lán)色牛仔長褲穿在她身上竟然那么妥帖、好看。她抱著一本厚厚的書聚精會神地看著,完全沒有理會周遭同學(xué)的嬉笑和吵鬧,像窗外那一樹火紅的木棉花,安靜地開著。正在我出神地看著她那專注模樣的時候,她猛地抬頭,眼神正好與我撞見。我不知所措地從臉上艱難地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她也以微笑回應(yīng),但她的笑容很輕,就像五月的木棉花飄落下來,一瓣一瓣地在空中飛旋著,很清澈的美。我連忙別過頭去,臉上還殘留著陣陣灼熱感,耳機里充盈著馬頔略帶滄桑的歌聲:“他說你所有為人稱道的美麗,不及他第一次遇見你。”
木棉花開的秘密
我開始處處留意關(guān)于她的任何消息,從各個渠道漸漸知道了一些。她是個喜愛詩歌、小說的文藝女孩。不僅如此,她還是我們班的語文課代表。得到這些消息,仿佛得到武功秘籍一樣,我暗自竊喜。對于語文成績一向優(yōu)異的我來說,應(yīng)該很快就能引起蘇暖的注意。
我和蘇暖的第一次交集,是在一次作文課,語文老師讓蘇暖讀一篇作文范文的時候。當(dāng)聽到是我的名字時,我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大的意外,因為自中學(xué)起,我的語文成績一向很好,作文每次都被老師當(dāng)成范文給大家朗讀。但這次令我興奮的是,今天竟然是蘇暖來讀我的文章。想到這里,我的心里像被灌了蜜一樣,甜得讓人窒息。
蘇暖抑揚頓挫地朗讀著,我在下面貪婪地享受著如黃袍加身般的榮耀。也就是從那次開始,我和蘇暖的交集開始多起來。我們班有一個慣例,每次考完試都會根據(jù)成績調(diào)座位。而我因為和蘇暖的成績接近,就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了同桌。我抱著一大摞書,從遙遠(yuǎn)的一個角落來到蘇暖的旁邊安靜地坐下。不覺間,窗外的木棉花已經(jīng)開得花枝亂顫了。
我們開始有越來越多的話題,從唐詩宋詞到現(xiàn)代詩歌,從李清照到戴望舒。蘇暖說,她和哥哥的名字都是爺爺根據(jù)李清照《聲聲慢》中的一句詞得來的。我不由地感嘆,這么文藝的名字,仿佛冬日里的陽光,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由于都是走讀生,我們每次放學(xué)就并排騎著單車,饒有興致地邊騎邊聊。她羨慕我流暢的寫作思路,我也欣賞她深厚的文學(xué)修養(yǎng)。就這樣,從陌生到熟悉,從萍水相逢的同學(xué)到無話不談的好友,我們的關(guān)系以火箭般的速度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蛻變。
高考就像一張擺在我們面前的大網(wǎng),那些攀附在心底的縝密心事全都被網(wǎng)羅了進去。我依然謹(jǐn)記班主任的諄諄教誨:校園內(nèi)禁止談戀愛。我強忍著把心底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秘密硬生生地給塞了回去。
當(dāng)秘密遇上秘密
正當(dāng)我把心底的秘密安靜地放置心底時,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蘇暖也有了秘密。
事情源于學(xué)校門口那棵老木棉樹。那天下午放學(xué),蘇暖支支吾吾地讓我不必等她,說還有事情要處理。我放學(xué)便直接騎單車獨自回家。剛走沒多久,我忽然想起作業(yè)本落在教室里,便又折返回來。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了木棉樹下的蘇暖。
此時夕陽西下,金色的陽光鉆出樹葉間的隙縫,軟軟地覆上蘇暖的臉上,她的臉上有淺淺的、暖春般的笑容。木棉花瓣緩慢地飄落在她腳邊,如同倦了的蝴蝶離開樹枝去親吻自己在地上的影子。
然而這樣溫暖的笑不是給我的,這樣唯美的畫面也不是給我的。我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看見蘇暖優(yōu)雅地坐在一位高大帥氣的男生的單車后座,雙臂緊緊環(huán)抱住男生的腰肢。有風(fēng)吹過,烏黑的長發(fā)飛揚起來,拂過那男生的肩頭,每一根發(fā)絲都透著溫柔。
我滿懷感傷地站在那里,像一個弄丟了自己心愛玩具的孩子,眼睛不由地微微痛起來。我伸手揉揉眼睛,大概是有塵埃落進去了吧。
單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貪u行漸遠(yuǎn),留下碎了一地的木棉花瓣以及我單薄的身影,身后的夕陽漸漸沒入地平線。
夢碎了,心也是
我鼓足勇氣,把蘇暖叫到校園操場的一個角落,攥緊手中早已準(zhǔn)備好的精美信紙,本想一鼓作氣遞給她,但是手指卻顫抖不停,心怦怦劇烈的跳動著,仿佛要跳將出來。我咬緊嘴唇,信紙攥得越來越緊,指甲深入掌心,似乎只有疼痛才可以讓我保持平靜。終于,還是扭捏著把信紙遞到蘇暖手中。伸手遞信的那一瞬間,就像提心吊膽了好久,終于被老師點中名字一樣,那一秒極度緊張,然后就是塵埃落定的放松以及聽天由命的無謂。我望著蘇暖,靜等著她的回復(fù)。正當(dāng)蘇暖要開口說話,我突然被一個莫名的東西砸中,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異常模糊。
“竟敢在我的課上睡覺,給我站起來!”我被班主任喇叭似的嗓門驚醒。
原來這是一場夢。美好的夢境被班主任的一個粉筆頭給擊得粉碎,正如我的生活被那個突如其來的陌生男孩攪得心神不寧。
我想,我該以一個朋友的姿態(tài)退回到蘇暖身邊,畢竟高考在即,我不能讓這件事打亂復(fù)習(xí)的節(jié)奏。這種想法一冒出來,就像藤蔓一樣蓬勃生長起來,我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想個合理的辦法,從蘇暖的身邊搬離。
期中考試,我的成績?nèi)珙A(yù)料中的一樣,退步了許多。當(dāng)蘇暖跑來問我為什么作文沒有寫時,我只說了一句:“前面的題花費了太多時間,作文一直在反復(fù)構(gòu)思,最后就放棄了。”她是如此單純的一個女生,這個簡單的理由足以用來搪塞她,也足以掩蓋我為了換一個離她較遠(yuǎn)的座位而故意不寫作文的真相。
木棉花對樹的依戀
時間就像水滴般一滴一滴地滴進歲月的長河里。我和蘇暖就這樣以一種陌生又熟悉的距離安然滑過了那段黑暗的歲月。高考放榜時,蘇暖如愿考入香港中文大學(xué)。看著光榮榜上蘇暖的照片,我又想起她那木棉花般的微笑。我的目光繼續(xù)向下游移,突然,一個名字像黑暗中跳出的一絲火花,吸引了我的視線——蘇寒,中山大學(xué)??辞宄掌?,我才猛然發(fā)現(xiàn),原來蘇寒就是那天用自行車載著蘇暖回家的男生。我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拖拽出李清照《聲聲慢》中的“咋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這句似乎能說明一切的句子。
原來,蘇寒是她的哥哥,我不禁感概萬千。我不太清楚蘇暖是否洞悉了我對她的喜歡,也不知道我們以后還會不會有交點,但我相信,世上所有的相遇和分離都是值得銘記的故事。
校門口,那棵木棉樹已綠葉成蔭,告別了開花期。我忽然想起春天那鮮艷惹人的木棉花朵。它曾經(jīng)對木棉樹是如此依戀,但卻不能陪它走遍四季,恰如有一種喜歡,叫不求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