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溪

南轅北轍，一心助殘卻遇層層阻力

2001年9月的一天，勞累了一天的王長春推開家門，疲憊地坐在沙發(fā)上，妻子馬云紅見狀，一邊為他遞過一杯水，一邊提醒他道：“明天孩子要交學費，你身上有錢嗎？”王長春從身上摸出錢包，翻了大半天后，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道：“錢都花了，你自己想想辦法吧！”

馬云紅不解地問道：“你開了一天的車，連幾個學費都湊不夠？是不是又像以前那樣浪費了？”見王長春低著頭沉默不語，馬云紅的臉色頓時黯淡下來——

1968年出生的王長春是吉林省長春市人，原來與妻子都在一家國營單位工作。1990年，因為單位改制，王長春下崗失業(yè)。為了維持生計，王長春利用過去的一點兒積蓄，購買了一輛出租車，從此開始了“拉活兒”的生涯。

1992年3月的一天傍晚，長春的街頭飄著清冷的雪花，車窗之外，到處飄蕩著冰冷的氣息。當王長春拉著客人，經(jīng)過長春208醫(yī)院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位老大爺拄著雙拐哆哆嗦嗦地站在冷風里打車，由于車里有人，王長春加著油門從他身邊駛了過去。

半個小時之后，王長春拉活兒再次經(jīng)過這里，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那位老大爺仍然拄著雙拐站在原處，長時間的等待，他的眉毛胡須都被霜雪打白了。一種說不出的憐憫頓時從王長春的心里涌了出來，他想，等車里的客人下了車，如果老大爺還沒有走，他一定送他。

十多分鐘之后，王長春特地開著車來到醫(yī)院門口，那個老大爺果然還在那里，只不過萬分的焦急之中，他不停地挪動腳步，整個人都快來到路中央了！王長春立即“吱嘎”一聲，火速將車停在他的身邊，然后迅速地將他扶到了車里。嘴唇都凍得發(fā)紫的大爺上車之后，緊緊地抱著雙拐，只囁嚅著說了幾句話：“哎呀，歲數(shù)大了，還拐著雙拐，更沒人愿意拉了！”

車子起步之后，細心的王長春注意到，老大爺?shù)难劬σ恢倍⒅媰r器，喉頭緊張地一起一伏。接觸過各種各樣的人，王長春心想，到了地方之后，自己一定把出租費減免一些。一個小時之后，車輛在市郊的三里屯停了下來，計價器上顯示的是23元錢。這時，只見老大爺從懷里拿出一個破舊的手帕，揭開一層又一層，極其緩慢地打開。王長春發(fā)現(xiàn)，里面最大的面值只有兩元。大爺數(shù)了一張又一張，數(shù)完之后，手帕上只剩下了幾毛錢。

厚厚的23元遞到王長春手上時，王長春心里突然一震，感到自己不能收這筆錢。他立即將錢推了出去，發(fā)自內心地說道：“大爺，錢你還是留下吧，這趟活兒我免費！”沒想到，大爺?shù)难蹨I頓時流了下來，原來那天不舒服的他到醫(yī)院看病，出門時太晚，又沒有公交車，無奈之下才第一次打車，而手帕里的那些錢，是他看病后特地留下的半個月的吃菜錢！

那天離開三里屯的時候，目睹著倒車鏡里的大爺不停在冷風里揮手，王長春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想法：“人活著就應該去干各種各樣的好事，其實做一個好人并不難，只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了……”

這件事發(fā)生的第二天，王長春就找到一家五金店，打造了一塊一尺見方，上面刻著“助殘車”的黃銅面牌。當王長春用螺絲緊緊地將黃銅面牌鑲在車輛的保險杠上時，面對旁邊諸多不解的目光，他拍著胸脯說道：“從今天開始，這輛車拉上殘疾人時，就一分錢都不收了?！?/p>

不過，王長春很快便體會到做一個好人真的很難。當時長春的出租車不多，他的車掛上這樣一塊牌子，便時常有殘疾人上來乘坐，有時一天忙活下來，竟然拉四五次這樣的活計。王長春仔細計算了一下，照這樣下去的話，自己不僅賺不到錢，除去油費與車損，自己竟然還要賠錢！

由于經(jīng)常入不敷出，妻子馬云紅對王長春的做法很是不滿。自己的家庭生活都難以為繼，又何苦硬著頭皮去幫助別人呢？為了“安撫”住妻子，每天回到家里后，王長春便搶著做各種各樣的家務，洗菜、煮飯、打掃衛(wèi)生，他總是不顧疲勞地全部包攬。馬云紅雖然對他很有意見，但一看到王長春殷勤的樣子，心里的怨氣便消了一大半。

1999年年初，馬云紅因為單位效益不佳而賦閑在家，此時孩子又剛剛考上高中，因此家里的經(jīng)濟重擔全部壓在了王長春肩上。但是王長春卻依舊“癡心不改”，一直堅持著做好事，如此一來，夫妻兩人的摩擦再次加大了……

從過去的經(jīng)歷中回到現(xiàn)實里，王長春只好對馬云紅不斷賠笑，做著無可奈何的解釋，不過，他的心里也有了疑問：如果真的連起碼的生活都維持不了，那么“助殘車”這塊黃銅牌子，還能夠繼續(xù)掛下去嗎？

漸漸柔軟，善良是人生最寶貴的“黃金”

那一段時間，王長春每天都在不停地糾結著。按理說，馬云紅的態(tài)度也非常有道理，自己一門心思地助殘，妻子多年以來，竟然連一件新衣服都沒有購置，這樣的情況，只能證明自己作為一個丈夫，太過失職了！

更讓王長春啼笑皆非的是，自己免費助殘的事情在圈子里傳了開去，引起了許多人的誤會。有人說，王長春這小子想成名想瘋了，竟然通過這樣一種荒唐的方式去實現(xiàn)；還有人說，王長春肯定覺得開出租不賺錢，用“助殘”的噱頭拉社會資助。這些說法傳到王長春的耳朵里后，一時間讓他哭笑不得，他尷尬地對馬云紅說：“我要是通過‘助殘的方式去贏得名利，那肯定是得不償失，因為名氣越大，就越是無利可圖?。　?/p>

2002年3月的一天，王長春開著車在長春的街道上行駛時，路邊突然閃出一位衣著光鮮、時髦而年輕的女郎，這位女郎上車之后，車子按照她的要求飛馳過幾條街道，當她示意停下來時，王長春一邊指著計價器上的12元錢，一邊準備為她開票。就在這時，那個時髦女郎嚶嚶地說道：“聽說你這是‘助殘車，殘疾人坐車不是免費嗎？”

女郎這樣一說，王長春被弄得糊涂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一番，遲疑地說：“難道你是？不會吧……我怎么沒有看出來呢？”那個女郎很不滿意地說：“我的殘疾不是在身體上，我是‘心靈殘疾，這個比身體的殘疾嚴重多了！”

第一次碰到“心靈殘疾”，王長春也被弄得沒轍了，他只好對女郎說：“‘心靈殘疾這個東西……我畢竟看不見，您有‘殘疾證嗎？”那個女郎當然拿不出殘疾證，極度不滿之下，她沖著王長春大吵大鬧了一番，最后在王長春的氣惱之中奪門而去……

馬云紅得知這件“心靈殘疾”的事情之后，不禁對王長春說道：“你看，現(xiàn)在有的人完全是利用你的善心，而你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瘪R云紅的話，讓王長春原本有些發(fā)涼的心，變得更加冰冷起來。

就在王長春準備聽取妻子馬云紅的意見時，一次意外的發(fā)生，徹底地改變了整個事情的走向。半個月后的一個深夜，王長春的出租車往家里的方向行駛時，一處偏僻的胡同里突然鉆出三個身影，他們迅速來到馬路中央，并招手讓王長春停車。王長春看看手表，此時已是夜里12點了，他正準備收工，但是又不好意思拒絕對方。

幾個年輕人上車之后，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即襲上了王長春的心頭，他發(fā)現(xiàn)，這幾個人并不說話，彼此間表達意思時，總是使用著鬼鬼祟祟的手勢。車行駛到半路之時，后座一個年輕人的香煙掉了出來，當他彎腰去拾取之際，眼尖的王長春從后視鏡中發(fā)現(xiàn)，他懷里露出了一把黑乎乎的刀把！這一下，王長春的心里全都明白了。

短暫的慌亂之后，王長春迅速鎮(zhèn)定下來，他試探著對這幾個年輕說：“你們知不知道我這是什么車？”其中一個瞄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不就是普通的出租嗎？”王長春故意顯出一絲不滿，大聲地說道：“那你們就孤陋寡聞了，我這是行業(yè)里第一輛‘助殘車，拉那些行動不方便的人，是從來不收費的！”

這時，王長春注意到，一個領頭模樣的年輕人點點頭說：“我想起來了，確實有這么回事兒，我家有個殘疾的親戚，就坐過這車兩回。”接著，這個“領頭”對另外兩個同伴說：“如果弄這個司機的話，咱們是不是損點?。俊?/p>

這一番心理的交鋒之后，王長春的心里徹底有譜了。他直了直腰背，一邊開車，一邊義正辭嚴地對三個年輕人說道：“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們三個是準備害人搶劫的，年紀輕輕的竟然不學好，我現(xiàn)在就把你們拉到所里去！”三個人一聽害怕了：“那你把我們放下來吧?！蓖蹰L春卻說：“你以為我不知道，我一停車，你們就會對我下手，你們先把所有的兇器都丟掉，這樣我才能停車！”三個年輕人極其聽話地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順著后面的車窗將砍刀、勒脖頸的繩索等一一拋了出去。又向前開了一段距離，等三人下車之后，王長春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逃過了這場劫難之后，王長春心有余悸地對妻子說道：“你看，再惡的人遇到善良，心也會被感化，如果我不是心存善念的話，現(xiàn)在說不定就化成了一捧灰了呢！”馬云紅默默地點了點頭。

2004年的盛夏，長春的街頭開滿了五顏六色的彩鳶花，當王長春行車至人民大街時，上來了一個戴著碩大墨鏡的“盲人”。載著他行駛了很遠的路途之后，王長春準備免掉他的34元車費。下車后的“盲人”不解地說：“你為啥不要錢？我這個人從來不蹭車，我有錢！”王長春連忙擋住了他的手：“這錢我不能收，因為我已經(jīng)對自己做出了承諾！”

“盲人”被感動了，他摘下了墨鏡，感慨地對王長春道：“聽說了你的事情之后，我一直不相信，我就是特地來考驗你的！”王長春笑了：“你放心，我能經(jīng)受住考驗，這件事我不會做一天兩天，也不會做三年五年，我會堅持一輩子的……”

吉林好人，妻愛是一抹幸福陽光

2008年7月，王長春的“助殘車”已經(jīng)無償為殘聯(lián)人士提供幫助數(shù)千次，在他的影響之下，長春市還成立了一支雷鋒車隊，上百位的哥的姐加入到王長春的團隊之中。不過，正如王長春所言，他的“名氣”越大，“虧損”的金額就越大。

這年年末的一天，王長春好不容易積攢下4000元錢，多年來從未給妻子買過一件新衣，他打算好好地給馬云紅打扮一下。孰料第二天，他組織雷鋒車隊的成員到一處社區(qū)里義務勞動時，發(fā)現(xiàn)社區(qū)里有許多孤寡老人，快要臨近春節(jié)，這些老人的家里還缺糧少油，有的人家甚至沒能供暖。

王長春捏了捏口袋里的一沓錢，迅速地改變了主意，他立即到旁邊的便利店里，將這筆錢換成了大米豆油，還有取暖用的火炭，分成數(shù)量不等的二十份之后，他大包小簍地為這些孤寡老人一一送去。

做完這一切之后，王長春的心不由地震了一下，多年來，自己對馬云紅實在太“刻薄”了。當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他主動向妻子坦白道：“本來是想給你一個驚喜，但是看到老人們家徒四壁，我的心里實在是太難過了，他們的日子越來越少，咱們的日子卻很長，以后有機會，我一定加倍補償你！”多年來目睹丈夫的善舉，馬云紅心頭的堅冰，已經(jīng)慢慢地化去，她由衷地王長春說道：“既然已經(jīng)做了，便無法收回了，說不定會有另一種驚喜等著咱們呢！”

讓馬云紅一語成讖的是，幾個月后，王長春由于嚴重的腰椎盤突出，再加上常年的辛苦勞作，引發(fā)了半身性的麻木，他不得不臥床在家中靜養(yǎng)。有一天中午，正當夫妻倆因為無錢看病，而在家中熬制土法草藥時，有人敲門。馬云紅打開房門一看，竟然是四個盲人手牽著，排著隊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是王長春的家嗎？”

馬云紅有些詫異地給予了肯定的答復后，四個盲人一個挨著一個地走了進來，摸索著來到王長春的床邊后，他們動情地撫摸著王長春的臉龐。原來，這四個盲人聽說王長春臥床不起，一路打聽著找到這里。四個盲人告訴馬云紅：“我們是開辦盲人按摩診所的，這一次專門為王長春上門服務，以后，我們的按摩不僅對王長春免費開放，對他的整個‘雷鋒車隊成員，也全部免費開放，過去，王長春為我們這個群體做得實在是太多了，這一次就讓我們也出些微薄之力，為他也做些事……”

送走了四個盲人之后，馬云紅望著他們蹣跚的背影，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起來，過去自己對丈夫的行為一直充滿了誤解，現(xiàn)在看來，善良是一種多么可貴的東西。播種下善良，收獲的是無盡的希望，播種下善良，平凡的人生也會流光溢彩。一個人可以沒有讓別人驚羨的成就，也可以忍受缺衣少食的日子，但沒有了善良，就足以讓人生擱淺！此后的幾年里，馬云紅與王長春一樣節(jié)衣縮食，默默地為弱勢的群眾做著無私奉獻……

2015年3月，王長春帶著妻子來到一處山區(qū)小學。馬云紅注意到，小學里的近百名個孩子，連個像樣的體育用具都沒有，馬云紅立即將家里最近的生活費拿了出來，購置了數(shù)十個足球、還有幾大捆跳繩送到學校來。王長春打趣地對她道：“你不是說過，幫助別人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嗎？”馬云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是言語間卻充滿了堅毅：“我現(xiàn)在相信了，其實每顆心都是一枚善良的種子，它飄向哪里，就在哪里落地生根，萌生出大片的希望！”

這年4月，王長春又增加了新的“服務項目”，他在自己的名片上印上了電話號碼，分發(fā)給市區(qū)的殘疾人士，只要這些人有需要，他隨叫隨到。不過這樣一來，王長春更加忙碌了，他說不清多少次深夜里被電話鈴聲吵醒，接送病重的殘疾人士； 也記不清多少次剛剛捧起飯碗，便又匆匆地放下，急急忙忙地驅車去幫助別人……

這年年底，王長春有了一個驚喜，當?shù)氐囊患曳康禺a(chǎn)公司得知他經(jīng)濟困窘，無償為他提供一間近百平方米的樓房免費居住，王長春夫婦歡歡喜喜地搬入了新居。此外，一家修理公司還無償為王長春免費修車。修理公司的主管說：“不能讓好人受委屈，要讓最好的人開性能最好的車！”

受到王長春的熏陶，他的女兒也不時地幫助別人，被評為吉林省美德少年的她，曾經(jīng)發(fā)起倡議救助一名被燒傷的兒童，并與北京的“天使媽媽基金”聯(lián)手，為這名兒童募齊了手術的善款。

2016年年初，“吉林好人”評選活動正式揭曉，作為全國首個“助殘車”的創(chuàng)始人，王長春以高票順利當選。王長春真摯地說：“其實行走在善良的道路上，妻子與我有過不少的爭執(zhí)，但是這種有關善良的‘交鋒，反而讓我倆體會到了人生的真諦。穿過曾經(jīng)厚重的云層，妻愛給了我最幸福的一抹陽光，她讓我在這條道路上一往無前、義無反顧……”

（應男主人公要求，除男主人公外，其余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