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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聯(lián)盟

        2016-05-14 05:42:02王小木
        長江文藝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雷雷老楊工地

        王小木

        正月十五剛過,他們就找到了他的家,說是來拜年的,提了兩瓶高粱老酒,還稱了兩斤硬得像石頭的雞蛋糕。戴小翠把蛋糕和酒砸在桌子上,拍拍手,呵呵笑了兩聲,說,給老同學(xué)拜個遲年。

        戴小翠和他是小學(xué)到初中的同學(xué)。見老同學(xué)這么說,他的臉就驀地紅了,忙掏出五塊一包的紅金龍散煙。戴小翠指了指自己的幾個同伴,說,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年前說好的,過完年就給錢的。都過了十五了,給你發(fā)信息也沒回。這不,娃兒要上學(xué)、要繳學(xué)費。老人要看病、要吃飯。你說怎么辦,崔老板?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他給每個人都敬了一根煙,把手拍在桌子上說道。

        他本來還想挨兩天再走,過年前沒拿錢回來,老婆說,沒有錢過個屁的年呵!然后就帶著娃娃跑到娘家去了,現(xiàn)在也沒回來。他想著等年過完了,老婆的氣也該醒了,和她把事情講清白了再走。

        見他火氣挺大,戴小翠身后的幾個男人狠狠地盯著他,就像盯著一條從陰溝里爬上來的蜈蚣。這幾個男人有兩個他認識,一個是她的老公張雨雨,還有一個是她娘家兄弟戴小亮,另一個他不認識,是個年輕娃娃,但長得黑黑壯壯的。戴小翠介紹說,這是她娘家侄子,小名雷雷。打死打活都不讀書了,要到工地上學(xué)泥瓦匠。

        年輕娃娃學(xué)泥瓦匠好呵!再不學(xué),這門手藝就失傳了。再說,工資也高,你們一天都有五六百吧?

        張雨雨說,崔老板,哪有這么高?一天最高也只五百。錢也不好拿。就去年,我們?nèi)齻€就有十萬多沒拿到。

        沒拿不等于沒有哇!難不成你們不要了?

        要!怎么不要了?不要就活不成了。

        走!進城,要錢去!

        他在前面走,戴小翠等四個人在后面走,看起來就好像押著他似的。村里的園伯牽著牛到溝下喝水,牛身上冒著白煙。他和園伯說了幾句客情話。

        在公路上站了一個多小時,才等到了到深圳的長途大客車。深夜三點,客車才路過城里的高速公路收費站,司機喊他們下車。

        戰(zhàn)戰(zhàn)兢兢從高速公路下來,攔了一輛的士。他說到四季公園。的士司機要價太高,他們決定走著回。

        走到工地,天還是漆黑一團,路燈老眼昏花的樣子。不過,路邊的小店嘩啦嘩啦地開著卷閘門。他們找了一家爐火燒得旺的面館坐了下來,要老板下五碗面條。老板說還得等一會兒,肉還不太熟。

        那就吃素的吧。

        吃完了素面,張雨雨等幾個人望著他。他只好摸出了最后一張紅票子,交給了老板娘,讓她找錢。

        他們到了四季公園工地,大門緊閉,拍門,沒有人應(yīng),只有狗應(yīng)。他們只好踅到一處低矮的院墻邊,翻了進去,找到自己的板房,各自打開了門,隨便收拾了一下,睡了。

        睡了一會,又被拍醒,使勁撕開眼皮,見張雨雨幾個人站在床前,個個鐵青的臉,跟一屋子破銅爛鐵似的。張雨雨說,崔老板,現(xiàn)在都九點了,該去找他們了。

        他起床,把棉衣穿了,到水龍頭前用冷水擦了一把臉,和他們一起,到項目部辦公室找人。

        辦公室只有搞土建的向工和一個女資料員。向工讓他們等等,楊老板一會兒就過來。女資料員在嘎嘎地笑。不知笑些什么。

        等到十一點,老楊才開著車過來。

        老楊長得濃眉大眼、黑黑壯壯,穿一件草綠色的棉衣。見了他們,詫異地問道,你們這么早就過來了?

        崔夠掏出了“紅金龍”,敬出去一根,說,楊老板,沒有錢,過不成年。

        房子賣不動,開發(fā)商沒有錢給,我也沒錢給!老楊叼著煙,用鑰匙開了門,把他們讓進了辦公室,拿著桌子上的一個保溫杯,到外面開水壺里倒了一杯水。

        崔夠的心火一下子躥了出來。他就把欠條掏了出來,啪的一聲放在桌子上,說,老楊,話不能這么說,我們是給你干活的,開發(fā)商給不給錢,不關(guān)我們的事。

        戴小翠靠在門框上,補刀。是啊,不關(guān)我們的事!哪個欠的錢哪個來還。

        哈,你們要這么說,我無話可說。大河沒水小河干。我錢沒有一分,爛命倒有一條。你們看著辦吧!

        見老楊這么一說,都不敢吭聲了,畢竟錢都在人家手里攥著。老楊是本地人,這一大片樓盤都是他承接的土建。當(dāng)初也是左彎右拐,才求到他的面前,得到了這個活路,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把臉撕破了。人情留一線,日后好見面。萬一工地有錢了,還得再找他要活干,路不能一下子就堵死了。

        沉默了一小會,崔夠小聲說,那……你說怎么辦?

        老楊喝了幾口水,坐在椅子上,把腳蹺在桌子上,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梨,邊啃邊說,我們呵只有聯(lián)合起來,才有可能要到錢。我看這樣,你們多喊幾個人,我們?nèi)ザ麻_發(fā)商的門。

        年前不是堵了么?還不是沒錢。

        這次,我們不堵公司的大門,我們?nèi)ザ绿朴兄枪媚锏拇箝T。唐有智搞的建筑項目,不是沒賺到錢,他是把錢弄到別處去了。另外買了地,買學(xué)校和工廠。這個四季花園,他是指望銀行貸款的,也算是想著法圈銀行的錢?,F(xiàn)在好了,銀行不給他貸款了,他就拖欠我們的錢。

        唐有智姑娘在哪兒?

        他姑娘的幼兒園就在中山大道上。我們把中山大道一堵,政府一定會管的。

        見來了希望,戴小翠興奮地問,老板,你要我們做哪些事?

        老楊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交給他們,說,這是工地所有的班組的聯(lián)系電話。你們來得早,聯(lián)系一下他們,再做幾條白色的標語。當(dāng)然,這些費用我來出。沒問題吧,小崔?

        老楊從口袋里掏出三百塊錢,交給了他。見有了錢,他便說,一定辦好,老板!

        籌備了幾天,來了五十多個民工。到了禮拜一,大家舉著白色的標語。標語上寫著:還我血汗錢!我們要吃飯!農(nóng)民工也是人!五六十人朝中山大道晶晶幼兒園奔去。途中,跟來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

        走到中山大道,人開始擁擠起來。他們一下子就堵住了幼兒園的大門和中山大道的街口。水電組有個人舉起了喇叭,沖著幼兒園喊:唐有智還錢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欠農(nóng)民工的血汗錢就是犯罪!

        幼兒園內(nèi)已經(jīng)傳來孩子們的哭泣聲。警車的鳴笛聲由遠而近了,有幾個人開始往路邊縮過去。

        那個舉喇叭的人喊道,老鄉(xiāng)們,別怕!我們是合理討要農(nóng)民工工錢,警察不會亂抓人的。政府會支持我們的!習(xí)大大會支持我們的!李總理也會支持我們的!

        來了一輛警車,從車里下來了幾個警察。有個警察拿著筆記本,找他們問情況。一邊問,一邊記。還有一個警察拿著攝像機在攝像。民工們開始你一言我一語,警察有點暈,只對一個人說話。問了一會,作記錄的警察對他們說,你們還是要把路讓出來!免得驚擾無關(guān)的人。

        那個舉喇叭的人繼續(xù)喊,唐有智把錢轉(zhuǎn)移了,放在他女兒學(xué)校里。他照樣過得衣食無憂,花天酒地。兄弟們,我們答不答應(yīng)?

        有幾個人應(yīng)了一聲,不答應(yīng)!

        你們看,里面停的那輛寶馬,就是他女兒的專車。而我們,這些干活的,累死累活,辛苦干了一年,工資都沒拿到,基本生活都沒有保障。唐有智他女兒,小小年紀,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狟兮?請問,這種不勞而獲,是不是犯罪?這種人,犯了罪所造成的損失,我們應(yīng)該找哪個?

        找他女兒要!找他女兒要!

        農(nóng)民工兄弟們,我們只有團結(jié)一心,才能要到工錢!

        警察對面前的作記錄的民工說,如果事情屬實,政府一定會管的。

        要管的話,去年過年時就管了。我們就是要堵路!只有把路堵了,政府才會知道,知道了,才會去了解,了解了,才可能解決問題。

        警察說,政府一直都管呵!你們通過正常渠道來討要吧,這樣堵人家的路,有理的,都會變成無理的。再說,你們也理解支持一下我們的工作。

        有理也罷,無理也罷,政府應(yīng)該出面給個說法!反正我們聽政府的。

        看熱鬧的越來越多了。大家死死地盯著警察。警察記錄完了,夾著本子到旁邊打電話去了,另外一個上車坐著,車窗都關(guān)著,不知道在里面干些什么。

        僵持到中午,有幾個家長來接孩子回家,不準。兩個家長就與民工們發(fā)生了沖突,唾沫飛濺地斥責(zé)他們,孩子有什么錯啊?不讓接孩子你們就是犯法就是劫持人質(zhì)!

        劫持就劫持,你去報案呵!

        家長一看,派出所的人都在這,報什么案。于是苦笑。

        有人說,既然堵了幼兒園的門,就不能把娃娃接走,接走了,堵園子又有什么意思?反正在園里面有飯吃,又不會餓了娃娃。

        有人把家長扯到一邊,把家長勸笑了。

        崔夠看到停在幼兒園里面的那輛藍色寶馬,還有那些在綠色操場上玩耍的娃兒們,一個個長得粉妝玉琢,穿得花枝招展的,比畫上的娃娃還好看。而那些來接娃娃的大人們,更是穿金戴銀趾高氣昂,渾然世界都被他們踩到腳下。想起自己的伢兒,過年都不在一起過?,F(xiàn)在蹲在街邊,像個要飯的,肚子還餓得咕咕亂叫。于是心痛如刀絞,鼻子浠瀝了起來。他趕緊蹲下身子,背對著人群。張雨雨和他的侄子也跟著蹲了下來,盯著他,好像他臉上寫著銀行密碼似的。他只好用袖子揩了一下鼻子,昂起了頭。他站起身,他們也站起身。他蹲下,他們也蹲下??茨怯懸ゅX的隊伍,大都怏怏的,像一塊被人犁過的秧田。

        戴小翠買了幾個饅頭,遞給他們,一人一個,說,老板,墊補墊補吧。

        他吼道,戴小翠,以后不要叫我老板!我算個什么狗屁老板。

        戴小翠說,你找我們干活,我們找你拿錢。你就是我們老板呀!

        現(xiàn)在沒活干了,錢也拿不到。我不是老板了。你以后就叫我老崔吧,或者叫狗子也行。

        張雨雨跳了起來,說,不行!你就是老板。你不能賴呵!

        戴小翠恍然大悟道,對呀,你一定得當(dāng)老板!

        切——好吧,我是老板!

        雷雷嘻嘻笑道,狗子!小時候我也叫狗子。

        大家冷冷地看了雷雷一眼,沒人接話。他只好踅到一個路燈跟前,踢了一腳。路燈是用黑色的鑄鐵焊成的,疼得他嗷嗷叫。

        啃完了饅頭,事情并沒有什么進展。到了四點多鐘,才又來了一輛警車,讓民工們選幾個代表,到市政府去議事。那個拿喇叭的人和另外三個民工坐上了車,走了。

        大伙兒散了。

        等了幾天,沒有下文了。住在工地的民工依然東一坨西一坨的像無頭的蒼蠅。老楊變得不好找了,三天兩頭不在辦公室,電話也經(jīng)常關(guān)機。戴小翠說,是不是老楊把錢拿到了不想給我們???

        他說,不太可能。老楊不是這號人!

        到了晚上,老楊的電話才打通了。老楊用嘶啞的嗓音說,在老家。我老娘去世了。

        ???!楊哥,要不要幫忙啊?

        不用了。你忙自己的事吧!

        我能忙什么……

        話沒有說完,老楊就把電話掛掉了。什么情況也沒問到,要沒要到錢也不知道,這種情況,他也不太好意思再打電話過去問。躊躇了大半日,他喊張雨雨戴小翠夫婦過來,跟他們商量。

        老楊的老娘過世,我們可以過去看看,一是吊個唁,也算盡了朋友之情。二是打探一下真實情況。人,只要面對面,就會說實話的。就算沒要到錢,和老楊把關(guān)系搞好了,也沒什么壞處。

        張雨雨說,好倒是好事??梢粊硪蝗サ?,又要花費不少。本來就沒錢了。

        他說,老楊的老家就在沙江鎮(zhèn),離這兒也就是五六十公里。前兩年我還去過。

        路再近,也要出錢坐車呀。人情至少要上二百吧,鞭炮也要買上兩掛吧。

        雨雨,小翠,你們身上還有多少錢?我借用一下,老楊給錢了,我就還給你們。

        戴小翠捂住口袋,說,老板,我是一分錢都沒得了。來的時候還是找娘家借的一千五百塊,用得差不多了。

        那可怎么辦?

        張雨雨悄聲說道,辦法還是有的。昨天晚上,我看到水電組的老劉把搭腳手架的鋼管拖了一車出去,賣了。

        什么?這是老楊從外面租的,一天一根幾毛錢呢。

        他又沒錢給我們。

        沒錢也不能偷哇!也不是老楊不給錢,是他上面的唐有智不給。

        明的要不到,暗的你不愿意拿。你要知道,你吃飯,都是我們在供!

        供個吃飯怎么了?是你們把我逼來的!在家我沒飯吃?

        戴小翠趕緊打圓場。老板老板,我們也沒錢了,你知道吧?我們還帶了個侄子出來,都在吃閑飯!

        見女人開口了,他緩了口氣。唉,張師傅,吃飯的錢,不是算借的么?那個鋼管,怎么拿得出去?守大門可是老楊的姨夫,還養(yǎng)了一條叫丑丑的狼狗。

        我看他們,是把鋼管甩到院墻外面去,然后找個車就拖走了。

        那,我們先出去看看再說吧。

        張雨雨回去喊了戴小亮和雷雷,四個人出了板房,到工地現(xiàn)場轉(zhuǎn)了一圈。見去年施工的那幾幢樓,鋼管已撤走了大半。他問,小亮,你看呢?

        小亮低著頭說,我們不拿,別人也會拿的。

        統(tǒng)一了觀點,他對張雨雨說,張師傅,是這樣,我和你在里面甩鋼管,小亮和雷雷到外面接。他們?nèi)四贻p,這畢竟不是什么體面活,是吧?給他們留點面子。我們在工地的熟人多,就算碰見人了,都是難兄難弟,也不見得會說出去。

        張雨雨點頭應(yīng)是。

        他們回去準備起子、扳手、榔頭,戴小翠、小亮、雷雷他們到外面聯(lián)系了廢品回收站,回收站的人同意等到半夜兩點,還借給了他們一輛板車。

        整整一板車鋼管賣了一千二百塊,每個人拿了二百,剩下的,交給了小翠當(dāng)伙食費。

        第二天,他們到城西客運站坐車,到老楊的老家沙河鎮(zhèn)。到了沙河鎮(zhèn),又走了半個小時的山村公路,才找到了老楊的家。

        老楊披麻戴孝地迎接他們,沖他們作揖。到記賬先生那里上了兩個戶頭,一戶崔夠,一戶張雨雨。兩百甩出去,手里又一無所有,好幾次,他都想問老楊工錢的事,話還沒出口,老楊又被別人喊走了。棺木放在堂屋的正中間,兩三個女人披麻戴孝守在一邊,有一聲無一聲哭著。時不時來個至親,哭聲又會加大許多。

        院子里搭了個棚子,棚子里架著兩臺大爐子、小炒鍋和一個門板寬的案板。一個大爐子里煮飯,另一個大爐子里放著一個蒸鍋,鍋上有高高幾層蒸屜,蒸屜里面蒸著魚糕、盤龍菜和一些蒸碗,香味四處亂竄。師傅在炒鍋前跳著腳地炒菜,有時候還把鍋里的菜翻得老高,就像籃球運動員搶球似的。

        老楊沒有明確安排他們事干,見他們沒有走的意思,便說,都是自己人,就不招呼了,隨便隨便。于是,他們主動干些端茶送水放鞭燒紙的雜活路。

        吃了晚飯,來了五個道士和尚和一些唱戲的,村子里一下子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起來。老楊院子里的另一邊搭著一個戲臺,里里外外圍滿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他們指指點點,嘻嘻哈哈。半夜才稍稍安靜了一些,不到半個時辰,鑼鼓又開始敲了起來,出殯時辰到了??蘼曮E然而起,鞭炮開始炸了起來,八個抬冢的師傅抬起棺材往外走。

        把老楊媽媽的骨灰盒送上了山后,已是中午。吃了午飯,親朋好友陸續(xù)告辭,老楊問他們,有什么打算?

        他低下頭,碾著腳尖,吞吞吐吐地說,楊老板,本來這種時候,不該說這話,可我實在是沒錢了……。

        我知道。上次要錢也沒結(jié)果……崔兄弟,你先等等,我去看看賬本,看收了多少人情。

        過了一會,老楊拿了一疊錢出來,說,崔夠,老娘去世,除去各項花銷,只剩下這點,全部給你們吧!你先點點。

        他接過來,點了點,一共三千六百塊。他把錢揣進了荷包,找記賬先生要了一張紙寫了收條,交給了老楊。

        走在菜花封路蜜蜂成群的鄉(xiāng)村路上,見大家都悶悶不樂,他說道,這真是一片好地方呢!楊老板他們還要到外面掙錢。

        戴小翠說,人心還有滿足的時候?崔夠,你今天是不是做得不太好?

        戴小翠,你現(xiàn)在倒會賣乖討好說風(fēng)涼話了。不是你們逼我,我怎會苦苦逼他?我是一個見利忘義的小人嗎?難道我不知道做這種事,是要遭報應(yīng)的么?

        張雨雨幫腔道,沒說你是小人。緩兩天,讓他把喪事辦完了再要嘛。

        老張,你說話要憑良心!事后諸葛亮,事前豬一樣。等他把喪事辦完?槍籽籽轉(zhuǎn)彎都不見得找得到他,更別說要得到一分錢。這樣,我要的錢一分不落,全部給你們!

        他掏出錢,塞到張雨雨的口袋里,一個人快步朝國道上走去。

        在國道上站了一會,戴小翠一群人才趕過來。戴小翠拿著幾百塊錢,重新塞到他的手里,說,崔夠,何必這大火氣?只是議論一下。你也留幾百塊錢小用一下,路費由我們來出!

        不一會,一輛巴士就停在他們的面前。女售票員對他們笑瞇瞇地說,老鄉(xiāng),快上車!還有座位。

        回到四季公園后,等了幾天,老楊才回來。老楊是接到唐有智的電話才回來的。唐有智明確告訴他,明天區(qū)里的書記將帶著銀行的行長們來考察,解決工地事宜,讓他作好安排。他當(dāng)即找了戴小翠等幾個嫂子布置起來。按老楊的籌劃,等大老板唐有智帶著區(qū)委書記、銀行行長們來工地的時候,戴小翠這些小嫂子們,要跟這些當(dāng)權(quán)者下跪的。求他們救救這些干重活的民工,給四季公園這個工地的民工們想想辦法,給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工地民工們想想辦法,讓這些銀行行長們給四季公園城貸款吧!那天晚上,把民工嫂子們穿什么戴什么都設(shè)計好了,該說什么該喊什么什么時候該哭,都悉數(shù)背熟。

        第二天一早,民工們都戴著安全帽,在工地里干起了活,大都裝裝樣子,連吊在空中的鋼筋也是用木頭湊合的。

        等到十一點鐘,唐有智才帶著五六輛豪華車開到了工地的大門口。從車里嘩啦啦吐出了一群衣冠楚楚的男人。唐有智給他們每個人發(fā)了一頂安全帽,一個記者拿著相機照相,另一個拿著攝像機攝像。這群人圍著一個中心人物。等這群人松開了中心人物,戴小翠帶著幾個女人沖過去,腳還沒站穩(wěn),她就傻住了。似曾相識?在哪兒見過?夢里?電視里?書記雙眼皮、白皮膚、厚下顎,他旁邊的秘書,瘦個子、白皮膚、一頭又濃又密有點花白的頭發(fā)。都是白皮膚。這種白,就是經(jīng)常不見太陽的白,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白。與自己身板矮實有點棕色的皮膚,好像兩個品種。怎么是這樣???嘴巴像被人縫住,手也像被水泥焊住了。她羞紅了臉:你是……你是……

        另外幾個女人見她這樣,也像被人下了迷魂藥。

        書記趕緊過來握住了她的手,把頭轉(zhuǎn)向大老板唐有智。唐有智戴著一副金絲眼鏡,一張又圓又光滑的大白臉。見書記看他,連忙彎腰解釋,書記呀,這是我們工地的民工。聽說您要來,一定要來瞻仰您的光輝形象呢!

        書記笑著,把手伸給了每個工地嫂子。嫂子們個個熱血沸騰,心猿意馬,哪里還記得要給領(lǐng)導(dǎo)下跪的事。一轉(zhuǎn)眼的工夫,領(lǐng)導(dǎo)們就轉(zhuǎn)到別處去了,嫂子們沒有機會了。

        老楊捶胸頓足道,這幫笨婆娘!指望你們能干個什么?

        女人們趕緊跑到一邊站著,面面相覷。

        老楊見他們要走,根本沒機會講話。他趕緊過去,拉住了尾隨的一個陪同人員,說,領(lǐng)導(dǎo),我是四季公園的建筑承包商老楊。知道今天領(lǐng)導(dǎo)們來考察工作,我想把我知道的具體情況當(dāng)面匯報一下。

        哦,是這樣呵!尾隨者環(huán)顧了一下,掙脫掉手,吞吞吐吐道,具體情況?我們……已經(jīng)了解過了,過幾天領(lǐng)導(dǎo)們匯總了,會給你們一個答復(fù)的。

        恐怕了解得不全面呀。工地已是十萬火急了!民工們已經(jīng)兩年沒拿到工資了,再等,只怕要出人命了。不是現(xiàn)場辦公么?

        這些,書記都知道,等領(lǐng)導(dǎo)們商量結(jié)果吧。說完,追趕大部隊去了。

        老楊攤著雙手,吞了口涎水,把牙齒咬得嘎嘎響,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進了小車的門。車群絕塵而去。老楊長長吐出一口氣,說,結(jié)果,什么時候才能有結(jié)果?

        戴小翠內(nèi)疚地喊了一聲,楊老板……

        老楊吼道,你不用說了,我也知道。不就是要錢么?這光禿禿的工地,隨你們折騰吧,總不會餓死人的。

        老板,我不是這個意思……戴小翠漲紅了臉。

        從到老楊老家吊唁后,他們就再也沒跟老楊談過錢,可是不談錢,日子怎么過下去?光吃不干活,五六張嘴,哪個受得了?鋼材水泥能值點錢的東西都被偷光了,沒有錢,又拿什么買材料重新開工?

        再等幾天吧,真不行,只有鋌而走險了。

        戴小翠問,鋌而走險?楊老板,你還有辦法?

        崔夠見老楊面色鐵青,心里有點害怕,便說,我們再找找書記吧,私下跟他說,看能不能好點。

        你要找,你去找吧。反正我不作指望了!說完,拂袖而去。

        老楊不找,他還是想去找找。既然認識了書記,看那書記和他身邊的秘書,不像心思很深心腸歹毒的人,大錢拿不出來,民工們的工資興許能解決一點吧。

        他吃了午飯,坐公交車到了城里,然后又走了兩站地,才找到了區(qū)委大院。區(qū)委大院門口有一個大門,一個小門。大門和小門都敞開著,來來往往的車和人絡(luò)繹不絕。他在踏進門檻的那一瞬間,稍稍遲疑了一下,門衛(wèi)就喊住了他,問他找誰。他說找書記。門衛(wèi)一臉不信任,拿出登記簿要他登記。登記完后,他才進到院子里。院子里各種各樣的小樓,他不知道書記在哪幢樓里。每幢樓都有點像,又有點不像。后來,攔住了一個中年婦女,硬憋當(dāng)?shù)乜谝?,問書記在哪兒辦公。中年婦女遲疑了一下,指了指身后的那幢大樓。他在大樓前站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看,都快五點了,再找不到書記,只怕要下班了。

        他硬著頭皮進了大樓大門。右手邊又有個警衛(wèi)室,警衛(wèi)室的玻璃門嘩的一聲拉開了,有個人大聲問,找誰?他嚇了一跳,張口結(jié)舌。從樓梯里傳來了腳步聲,他定眼一看,竟然是那個書記身邊的人……他叫什么來著?上午老楊還和他說過話。他應(yīng)該是主任或者秘書什么的,該叫他什么呢?他可能比自己大個幾歲的樣子,應(yīng)該叫哥吧。他脫口而出,哥……

        對方拎著一個大公文包,愣住了,像一個被老師點了名的學(xué)生,問,你是……

        我是……他剛要解釋,又有兩個人從樓上下來。他一看,欣喜地叫了一聲,哦嗬嗬,是書記呵!

        書記沒有停住腳步,只瞄了他一眼,和另一個男人朝門口走去。他羞怯而慚愧地低下了頭,見他這樣,秘書便停下了腳,把手里公文包換了一個方向,說,哦,是哪個工地的民工?

        他抬起頭。本想說,我們上午還見過面的。但又一想,工地這么多人,他哪里又記得清。

        見他無地自容的樣子,秘書故作輕松地問,噢,你們是四川人吧?

        我們不是四川人,是利川人,恩施山區(qū)的,靠近四川。也是湖北人,在四季公園做工。

        哦,你們的情況,領(lǐng)導(dǎo)們都清楚了?,F(xiàn)在,全國的房地產(chǎn)都不景氣,大勢所趨,都這樣。其實,領(lǐng)導(dǎo)們也挺著急的,不比你們輕松……還是等等吧!等領(lǐng)導(dǎo)研究清楚了,就給你們答復(fù)。你們也不用找書記了。

        說完轉(zhuǎn)過身子就走。

        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到底還要等多久呵?

        他看到秘書的肩膀聳了一下,停止了腳步。他覺得他將要再回頭了!只要再說上幾句話,他的心一定會軟下來的,一定會在書記面前替他們美言幾句。這么大一個城市,這么大一個中心城區(qū),連幾個民工的工資都解決不了么?如果他回頭,他第一句話該說什么?該用什么話來打動他讓他的心軟下來呢?是工地的處境?他們聽得太多太多了。要不,就介紹自己的家鄉(xiāng)吧。在城里人看來,家鄉(xiāng)一件平常事都稀奇古怪!折耳根、木漿籽、泡嫩姜……還有三個人抱都抱不過來的銀杏,客人來時泡的油茶,還有土家族的吊腳樓。樓上住人,樓下就養(yǎng)牛、羊、豬什么的,土家人把牲口看得比自己還寶貴,每天晚上總是把牲口們伺候好了,才輪到伺候自己。一到冬天,就貓在火房里,抱著碗口大的茶缸子,鼎鍋里燉得咕嘟咕嘟響……或者,問一問他們吃得好不好,家里的老人生活得怎么樣……他想得細汗都出來了,眼睛猛地跳了幾下,腦子里嗡的一聲響,因為秘書并沒有回頭,而是加快了步伐,小跑著出了大門,走向停車場,和書記一起坐進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又砰的一聲,關(guān)了車門。

        他只好怏怏地出了大樓門,在石凳上小坐了一會兒。院子里有古老的松樹,松樹上歇滿了黑色的大鳥。大鳥發(fā)出的聲音嘶啞而幽怨。

        依然有零星的雨點,他伸出手試雨的大小,天空烏云陡黑的,又要下大雨了。他起身,朝大門走去。

        回到住處,天都快黑了。但戴小翠他們都沒有吃飯,老楊也在。老楊問他,你到哪兒去了?等了你這么久。

        出去轉(zhuǎn)了轉(zhuǎn)。他拿了條毛巾,擦了擦臉頭上的水珠,問,有什么事嗎楊總?

        我們出去說吧。

        他們倆出了板房,來到項目部辦公區(qū)。老楊沒有進屋,而是站在屋檐下,掏出煙,遞給他一支。老楊把煙點燃,吐出煙霧說,小崔,你覺得唐有智算是有錢人嗎?

        算是吧。那天我們還看到他女兒的寶馬。那輛車也值十幾萬吧?

        十幾萬?讓你摸一下。7字開頭的,至少一百多萬。

        什么?一百多萬?那可以干多少活?

        是呵,他不僅有這輛車,他還有很多產(chǎn)業(yè),他不拿出來。他不想賠進這個四季公園里。你算算,我們賠了多少?為什么他就賠不得?

        那怎么辦呢,楊哥?我們也鬧了,也堵門了,還堵了他姑娘的幼兒園,還是沒逼出錢呵!

        樹無皮,必死無疑。人無皮,天下無敵。對于唐有智這種老滑頭,鬧是沒用的,我們得讓他疼。

        怎么讓他疼?

        綁他姑娘唐悠悠!

        什么?那不是犯法嗎?

        我們只要不傷害她,讓她爸把錢拿出來,就不算犯罪。

        只要不是犯罪就行。

        這個事就交給你們粉刷班組搞。搞好了,錢你們先得。

        怎么是我們來搞?

        你不想搞也行, 那就讓水電組的人搞。他們都盼著望著,巴不得搞點什么事出來。

        真的不叫犯罪嗎?

        他差我們的錢,我們找他要錢,他不給,我們只是想了點辦法而已,怎么叫犯罪?

        不叫犯罪就好。

        就是萬一有什么事,不會讓你承擔(dān)的。等拿到錢,我就去自首,與你無關(guān)。

        什么時候去搞?

        時間定不了,得看機會。

        你知道他女兒住哪里?

        老楊白他一眼。切!這都不知道,還綁什么?

        他回去叫了張雨雨、戴小亮和雷雷。雷雷到了工地,還沒正式開工,見有這等事,還是一個白富美,自然興奮。

        他們坐上了老楊的舊“標致”,朝市區(qū)駛?cè)ァ?/p>

        老楊把車停在棲楓園大門的一側(cè),說,唐有智的女兒就住在這里。

        張雨雨說,楊老板你都打聽清楚了?

        老楊沒作聲,把車倒到陰暗處,停好,又掏出煙來,給每個人都發(fā)了一根,說道,等等看,看能不能等到他女兒,讓你們也認識一下。

        等到十點多,一輛藍色的寶馬開進了小區(qū)。老楊低聲說,她回來了。

        幾個人來了精神。寶馬的車窗緩緩向下,一只白皙的手伸出窗外刷卡。精巧的頭發(fā)和纖細的身影。車前的欄桿自動升上去了,寶馬的車窗也緩緩關(guān)上了,游進了小區(qū)的深處。

        雷雷發(fā)出像拉風(fēng)箱一樣的呼吸聲。

        等到十一點,小區(qū)里不見人影了。老楊才說,她不會出來了,我們走吧!

        崔夠說,我們還要等她出來嗎?

        是的。我們得蹲坑。

        什么叫蹲坑?

        等她單獨出來,到?jīng)]有監(jiān)控攝像的地方才能動手。

        那得等到哪一天?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天?有時候也是個嫌窮愛富的小人。

        得了,你就不是小人?

        有時候,我也是小人。

        小人倒無所謂。最怕的是不是人。

        雷雷說,唐有智就不是人。他欠錢不還!

        對這種人,我們除了綁架,還能干些什么?

        我們得讓雷雷開工。是不是?

        是呵,雷雷的手都發(fā)癢了。

        雷雷故意把手指頭的關(guān)節(jié)掰得嘎嘎響。

        驚蜇過后,雨水就斷斷續(xù)續(xù),難得見到太陽。那天一早,太陽就笑瞇瞇地從東寶山上爬了出來,和藹可親的樣子。戴小翠做了一鍋玉米疙瘩,放在桌子上,說,來了這么久,還從來沒到過東寶山看過塔,我們?nèi)タ纯窗桑?/p>

        好呵!雷雷首先響應(yīng)。

        他們到東寶山玩了一整天,他們坐在佛塔下,講了幾個《西游記》的老故事。

        晚上,又下起了小雨。行人稀少,天有點悶熱。他們依然在棲楓園守著。

        十一點的樣子,他們像往常一樣往回撤的時候,一個高瘦的女孩突然出現(xiàn)在大門口。白皮膚,紅唇,穿著黑色的長裙,打著一把鮮紅的傘,淺色軟底鞋。走出小區(qū)的大門時,她還望了一望門衛(wèi),然后左拐,從他們的車前飄然而過。老楊啟動車,但一看到女孩,嚇了一跳,打開車窗,喊一聲:唐悠悠!

        姑娘啊了一聲,停住了腳步。她看到老楊沖著她微笑,似熟非熟,像小時候的鄰家大叔,還像初中時的叔伯老師。到底是誰呢?她顰著眉頭,歪著腦袋,頭發(fā)朝一邊偏去。老楊說了一句,快去雷雷!雷雷便打開了車門,攔腰把她扯進了車里,還用黑色的袋把她的頭捂住,不讓她發(fā)出一丁點聲音,動作嫻熟得就像專業(yè)人士。

        車像只蝙蝠一樣扎進了車水馬龍的街道。

        她掙扎了一陣子,就不掙扎了,躺在雷雷的腿上,一動也不動。老楊喊道,把袋子拿開,別給她悶死了!用繩子把她的腳和手都綁住嘍。

        雷雷連忙把袋子取下來,開窗,把它扔了出去。老楊又喊,別扔啊,雷雷!用袋子把她的嘴巴捂住,免得她喊。

        用繩子綁好了她。她還是一動不動。

        雷雷說,她是不是死了,老板?

        老楊把窗子打開。

        雷雷用手摸她的臉,說,她還是死的。

        哪有這么快就死的?等一會她就活了。

        老楊把車停在四季花園城工地門口,雨下得大了起來。老楊打開后備箱,下車,從后備箱里拿了一件雨衣出來,交給了崔夠,說,老崔,把她纏上,背到你們宿舍。

        怎么要放到我們宿舍?這多不安全!

        只有那兒,才是最安全的。對付唐有智這種老江湖,只能這樣。

        崔夠有點恍惚,頭發(fā)被雨淋濕了,嘀嗒往脖子里流水。

        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把她放到水電組,由他們管。不過,錢到了的話,就先分配他們。

        不用了。怕啥,就不睡瞌睡了么。

        崔夠和戴小亮用雨衣把唐悠悠纏住了,放在雷雷的背上。門房里有燈無人,老楊姨夫的丑丑把鐵鏈子弄得嘩啦嘩啦響。他們進了大鐵門,繞過兩個坑基,穿過幾幢封了頂還沒有外裝修的樓房,回到了板房里。戴小翠燃燈大亮地等他們。他們把唐悠悠放在戴小翠的床上。看著樹枝一樣瘦削的唐悠悠,戴小翠鄙視地撇撇嘴說,就她,也值幾十萬?

        張雨雨冷笑道,何止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都值得。

        戴小翠便湊近了唐悠悠,細瞧她的臉。唐悠悠突然睜開了眼,也叫了起來。兩個女人叫聲未落,雷雷和戴小亮就過來用不干膠封死了她的嘴巴。戴小翠抱過來一床被子,蓋在她身上。唐悠悠掙扎了兩下,見掙不脫,便不動了,睜著眼睛望著他們。

        留下戴小翠兩口子守著,他們到隔壁房間里去了。四張高低床,把房間塞得滿滿的。床下還有一些瓦刀、磨板、起子和一些臟鞋子。老楊歪在一張床上,掏出一個舊手機給唐有智打電話,裝著一口下江人口音:唐總,你的女兒唐悠悠在我的手里,明天十點以前匯來三百萬,賬號隨后發(fā)來。如果報案,哼哼……后果是什么,你懂的!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把用撿來的一個身份證辦的銀行卡號發(fā)了過去,然后就把手機關(guān)了,叫雷雷把手機拿出去,能扔多遠就扔多遠。

        雷雷問,為什么要扔掉?

        不要讓公安局找到我們。

        不是說不要讓他報案么?

        唐有智這家伙,心眼多得就像蜈蚣的腿,說不報案,恐怕公安局的人都到了他家。

        那怎么辦?

        沒關(guān)系。他一時半會也找不到這兒。你走到御河路,翻過江堤,把手機扔到長江里去。

        可是,外面還在下雨。

        你不是想開工么?

        對,我是想開工。

        你打個傘,或者穿個雨衣。我的雨衣還在外邊。

        好吧!

        雷雷出去了。崔夠過來說,真的沒事吧,老板?

        真的會有什么事?我們又沒有傷害她,是她老爹唐有智耍賴在先!事情暴露了,公安局不僅會抓我們,也會抓他的。

        理是這個理。

        叫戴小翠把她看好點,明天早晨給她弄點好吃的。

        沒有好東西吃了,老板!

        雞蛋都沒有了么?

        早就沒有了。只有面疙瘩,還有從江堤邊揪的一些野菜。

        野菜就野菜吧,只要沒毒。

        黎明時分,雷雷才回來,盡管他穿了雨衣,也淋得像個水老鼠。

        他到自己的房間里脫了衣服,拿著盆子到水龍頭里去接水。路過小姑房前,從窗口里瞥見唐悠悠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己。他的心一熱,便把臉盆放在走廊里,推門進去了。張雨雨睡上鋪,小姑睡下鋪,鼾聲雷動。

        唐悠悠嗚嗚叫著。他把她嘴上的不干膠扯開了一塊。她說,小帥哥,我要用一下洗手間!

        他的臉驀地就紅了,手腳無處擱放。這個……

        她說,就是上廁所!

        小姑咕嚕了一句,雷雷,帶她去吧!

        然后翻了一個身,又睡過去了。

        他只好給她松了綁。她的眼睛,像鉤子,鉤得五臟六腑分了家。他只好把她的繩子也解開了,又想了想,把她的雙手還是綁住了,才帶著她朝外走去。

        雷雷走在前面,見窗臺上擱著一把雨傘,便拿過來,撐開了,撐到唐悠悠的頭頂上。雨變得像小石子,打在臉上生疼生疼。風(fēng)也失了方向,一會兒朝前,一會兒又朝后。傘好像不起作用了。閃電一閃一閃的,迷亂人的眼睛。雷聲在不遠處像石磙一樣滾著。他們走下板房,穿過一塊堆滿了磚頭瓦塊的空地,繞過兩幢剛竣工的大樓,朝后院的墻邊走去。院墻邊上搭了一個簡易的棚子,棚子里面修了一個化糞池,池上面用水泥做了幾個坑。人蹲在坑上面,下面陰風(fēng)吹過,屁股蛋就會變得又木又麻,屁股蛋就真成了石頭蛋了。這個白富美唐悠悠,她會這個么?哎,真的是又麻煩又傷神!唐悠悠還靠近他,舉著雙手放在他的臂腕上,讓他感覺她要依偎他似的,他還聞到了一股女人的香味兒。迷亂人的味道。還是又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從下板房的那一瞬間起,唐悠悠就一直在說話:小帥哥,你叫什么呀?你一定不會相信,我今晚出來是到對面超市買榨菜的。晚上我喜歡吃點東西,然后就點榨菜,開胃。吃點東西后有助于睡眠。你喜歡吃榨菜嗎?哦,你一定不肯告訴我的,是嗎?你今年十幾歲?看樣子有十七八了吧。這么小就出來打工了,真是不簡單!城里像你這么大點的年輕伢,還在媽媽的懷里撒嬌呢……哦,這是什么地方?好像是個工地,是吧?你知道這是城南?還是城西?城東?一定是城北。哦呵呵……你不愿意告訴我就算了。我爸在城北開發(fā)了一個小區(qū),我一直沒機會去看看。小兄弟!哎,還是叫你小帥哥吧!就在這里解吧?

        馬上就到了。

        反正這也是個爛地方,哪兒都可以解的。

        你到底是大的,還是小的?

        我是……小的。就在這,好嗎?你不朝我看,就行了。

        她的聲音也真是好聽,跟電視里和收音機里面的女聲沒有什么區(qū)別,甚至比那里面的更好聽。他也跟著站定了,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她逃離了傘下,雨讓她的頭發(fā)像一窩小蛇。她定定地站在他面前,像一個躲貓貓的小伙伴。她把綁著的雙手送到他的鼻子底下。她的手指頭都觸摸到了他的下巴上了,癢癢的。她用溫柔的聲音說,小帥哥,你是替我解褲子,還是讓我自己來?

        他的身子一直都是熱的,汗都快出來了。她穿著黑色的絨布長裙,長裙里面有沒有穿褲子噢?如果沒穿,那該多羞??!他恍恍惚惚替她解開了手里的繩子,但她卻迅速撿起了一塊磚頭,朝他砸了過來。她想砸死自己么?剛剛她還那么溫柔如水。也許,她只是一時之氣罷了。任何人放在她的位置,一定也會這樣的。

        他頭一偏,手一輕,傘就飛走了。閃電卻飛來了,它們像探照燈一樣,追著她朝院墻邊跑去。

        汗一下子就沒了。他不想認真去追她,他知道她跑不出去的,那就是一條死路。那里只有幾架廢舊的攪拌機、配電箱、一堆插滿了銹釘子的木板……。墻外面就是一條臭水溝,死貓死狗死老鼠,綠色的苔蘚有半尺厚,長年累月專冒五彩繽紛的泡泡。一想到這里,他心頭開始發(fā)緊。聽小叔說,配電箱好久沒人維修了,哪個班組沒電了,就去鼓搗鼓搗,電就來了。前幾天板房里的電線跳閘了,他和小叔小亮去修,結(jié)果還被電了一下,幸虧小叔撿起了旁邊的木頭把他戳到了別處。

        她朝院墻邊跑去,但閃電卻像蝴蝶似的,把她給釘住了。她跌倒在地,痛苦地呻吟著,她光著腳,鞋已不知去向。她不知是被釘子釘住了,還是被磚頭瓦塊給絆倒了,亦或真的是被閃電盯住了。他有點猶豫,到底是去扶她,還是把她綁起來?跟她走了那一段路后,他覺得跟她熟悉了,像上半夜那樣毫不遲疑地就把她綁得像粽子,他有點做不出來??墒恰墒遣唤壦脑?,老楊和崔大哥他們,是要批評他的。他做賊一般左右看了看,借著閃電他看到不遠處有根兩米多長的電線,像蛇似的。他走去,把電線撿了起來。風(fēng)雨開始交織在一塊,它們像鬧了別扭的戀人一樣和好如初了。閃電已經(jīng)被雷揪成了人字型了。他和她都成了落湯雞,他朝前走了兩步。她翻身起來,往高處爬。她想爬到高處,然后翻過院墻,跳出去。他的驚叫聲還沒有出口,她就被電擊倒了,她的上空像飛來了一群白蝴蝶。這情景很熟悉呵!在哪兒見過?還是小時候看到過的電影里?轉(zhuǎn)眼間,那群白蝴蝶又飛進了他的腦子里,讓他天旋地轉(zhuǎn)了起來。假如她死了,一切都完蛋了!老楊和崔大哥一定會殺了我的!

        他緊跑了幾步,想把她扯開。肩膀卻被一個人死死抓住了。是崔大哥。崔大哥的臉怎么像被人打了似的青一塊紫一塊的?崔大哥說,你這樣去救她,不是送死嗎?等著我!

        崔大哥沖進了一間廢棄的工具房里,從里面抽了一根干木頭出來,把唐悠悠的身體挑到地上。雷雷抱起了她,飛跑著沖進板房。

        戴小翠已經(jīng)醒了,隔壁的老楊和小亮也聽到了響動,跑了進來。

        雷雷把唐悠悠平放在床上。

        老楊問,怎么個情況?

        雷雷哭了起來。

        崔夠說,電的。

        趕緊救人!

        我會人工呼吸。

        我也會!

        我們都會。

        幾個人輪流給唐悠悠做人工呼吸。她還是一動也不動,嘴唇白得像紙。雷雷又哭了起來,聲音大得像牛吼。

        老楊說,別哭了!送醫(yī)院吧。老崔,你們身上有錢么?

        我還有十幾塊。

        戴小翠從包里掏出了所有的生活費,也只有一百多塊。雷雷跑回自己的房間,手里攥了一百塊,泣道,這是過年時爺爺給我的壓歲錢。

        好吧好吧,都湊湊吧!救命是最重要的。只要工地好起來,會加倍還給大家的。走吧!

        大家把唐悠悠放到雷雷的背上,雷雷又開始哭了。

        老楊說,能不能讓他別哭了!讓人聽到,像什么話?

        沒有人說他,他還在哭著。他已經(jīng)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了。他已經(jīng)抱過她了,還背著她。再說,她還主動挽過他的手臂,他們曾經(jīng)挨得那么近,都能聞到她嘴巴里的氣味了。按他的理解,只有戀人之間,才可以有這樣的動作。她還用那么溫柔動聽的聲音跟他講話!這種聲音,是裝不出來的。那么,她跟他的關(guān)系就跟別人的關(guān)系是不一樣的。所以,她死了,一定要由他來哭。好好地哭一哭。如果一個人死了,沒有人哭,那個死掉的人一定會傷心的。

        崔夠說,好了,雷雷!讓我來換你背吧。

        不!不!

        他把她倒過來背著,小跑了幾步。

        老楊問,雷雷,為什么要這樣?

        雷雷不語。

        老崔說,在我們老家,對淹死掉的人都是這樣。

        那是水淹,跟電打的不一樣?

        管他一樣不一樣,讓他試試唄!

        一直走到雨中,他才把唐悠悠重新正過來。戴小翠往他們的身上蓋著雨衣,還把雨衣角掖了進去。雷雷又大聲地哭了起來,搞得戴小翠也跟著哭了。哭聲有點像涮鍋的聲音。

        走著走著,天就亮了,不遠處的城市迷迷瞪瞪的,似醒非醒。燈一盞盞被滅掉了。

        走到工地的大門,棚子里的丑狼犬嗚嗷嗚嗷地叫。老楊姨夫哆嗦著過來把門打開,卻見幾輛警車停在對面的馬路牙子上,紅燈一閃一閃地守株待兔。幾個人驚嚇得退了回去,趕緊關(guān)了大門。老楊姨夫用蒼老的聲音喊,丑丑,別叫了!

        丑丑還是叫。

        老楊問,警察這么快就找到這兒了?怎么回事雷雷?不是讓你把手機丟進長江的么?

        雷雷哆嗦著說,我只是把卡丟了。手機……想留著,送給……爺爺!

        你……雷雷,你好歹也讀過書,公安局的技術(shù)偵察手機定位是分分鐘的事!

        我……我……

        我什么我?你害死老子了!老楊蹲下了身子,用手捂住了臉,好像也要哭了。

        戴小翠忙過來,對老楊說,楊老板,我們賠!我們認賠!

        你賠得起么?

        沒有人作聲。只有雨聲。還有丑丑的叫聲。

        老楊有氣無力說,還用得著賠么?人死了,都得坐牢!

        還是沒有人作聲。不過,雷雷的鼻涕跑出來了,一出一進地吸著,繼續(xù)說,我……我……

        還有什么?雷雷!一次性說完!

        我……我昨晚從江堤回來的時候,遇到了一輛巡邏警車。我就攔住了他們,對他們說了。

        幾個人都炸了毛,異口同聲,說了什么?!

        我怕……怕她的父母著急,就對警察說了。我說我會保護她的……沒想到她她她,這么快就死掉了!

        說完又哭,哭得肝腸寸斷,全身抽搐。

        丑丑一迭聲地叫了起來。

        戴小亮罵了一聲,你這個小兔崽崽!

        有個黑影過去打了一拳。雷雷一個趔趄,背上的尸體摔到了地上,滾到了泥水里。崔夠看了看自己的手,才知道是自己打的。所有人都聽到了呻吟聲。以為是雷雷的,再細聽,是女人的。被雨衣裹住了的尸體在雨中滾了幾滾,竟然坐了起來。戴小翠喜極而泣。她活了!她是活的……我們不用坐牢了!

        唐悠悠慢悠悠地把頭從雨衣里鉆出來,扒開臉上的頭發(fā),說,這次,我不會跑了!我都迷迷糊糊聽到了。你們這次……就相信我吧……讓我跟公安局的人說!我會說……這是我和你們在玩私人定制的lol。

        什么叫l(wèi)ol?

        就是網(wǎng)絡(luò)游戲擼啊擼。

        什么叫擼啊擼?

        就是英雄聯(lián)盟呵!你們還真是……噢,不說了,說了你們也不懂……然后,我來還你們的錢。我的車和我的房子,或許可以還一點點……不過,你們得把房子……慢慢建好。Yes or No?

        責(zé)任編輯 楚 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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