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青舒
很多時候,長大并不是一件那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去年的玩具會被收起,發(fā)黃的掛歷會被扔掉,媽媽會劈頭蓋臉地拿走你手里的舊游戲機,對著你說一年又過去啦再不好好學習可就來不及啦。她絮絮叨叨的樣子倒是年復一年都沒有怎么變。
而壓歲錢亦是沒變。尤其,是奶奶給的壓歲錢。
紅色的小小封包,燙金的細碎花紋,帶著奶奶雙手的余溫,看上去平整又妥帖。我甜蜜地沖奶奶一笑,一副恃寵生嬌的小人兒模樣,俏皮地歪一歪頭,和奶奶異口同聲地說一句:“拿著,不讓媽媽知道?!?/p>
這是我和奶奶的暗號,是一個藏在心里的甜美約定。
小時候爸媽在外面工作,寒暑假我總是和奶奶在一起。夏天去奶奶的菜地里捉蟋蟀,冬天烤著火吃奶奶做的點心。我們一起數(shù)過天上的星星,奶奶會說真真假假的各種故事,我都喜歡聽。
奶奶給的壓歲錢不算多,但對于平日里被媽媽管得死死的我來說,也絕對不算少。
最重要的是,這筆錢不會充公,也不會被媽媽以各種莫須有的名目騙走,這是奶奶給我的,除了我和奶奶,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除夕晚上,外面的鞭炮聲震天響,我穿著新衣服,反復摩挲著手里的紅包,腦子里是無邊無際的遐想——
奶奶的壓歲錢,能買的東西太多了。
巷子口書店有小說和連載漫畫,集市上有糖人點心梅花糕。冬天街頭最勾人的就是一個胡子拉碴的爺爺煨的紅薯,香氣鋪天蓋地,饞得我站在火爐旁邊挪不動腳。奶奶給我的壓歲錢,讓這些平日里默念千百次“有機會一定要買個夠”的心愿,終于有了著落。
除了這些,奶奶的壓歲錢還可以買很多很多包小浣熊,很多很多顆跳跳糖……很多很多。
反正多得讓那個數(shù)學不好的我壓根兒都數(shù)不清就對了。
小浣熊里面有閃閃發(fā)亮的武將卡,跳跳糖可以吃得滿嘴鮮紅,一咧嘴就會被奶奶笑話。
糖果和點心,小人書和漫畫,再加上一個冬天里冒著熱氣的烤紅薯……
奶奶給我的壓歲錢,在小小的我心里,是可以買下全世界的。
這筆錢可以供我一直“揮霍”到元宵節(jié),因為數(shù)學和記性都不好,我從來搞不清自己最后到底買了多少包小浣熊干脆面,也顧不上小人連載漫畫究竟看到第幾期,但是有一筆錢我總會小心翼翼地留下來。
每年的元宵十五,從集市上回來的我,總會滿臉得意地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包交給奶奶。
那是鐘師傅鋪子里的豆沙包。甜膩糯軟,還冒著縷縷熱氣。奶奶接過去,臉上的笑容大概也是豆沙餡兒的。
那種內心甜蜜的時分,會讓整個新年都變得溫暖又美好。我多希望時光凝結成琥珀,讓這樣的甜蜜封存之后,永不消失。
而奶奶離世已經(jīng)五年了。我也長大了。
長大以后的我,終于再也不會被媽媽騙走壓歲錢,獨立支配金錢的能力也已經(jīng)令人放心。我學會了銀行定期存款和小額理財,剩下一部分常常會拿去網(wǎng)上買書和電子產(chǎn)品。想買的東西很多很多,患有糾結癥的我常常覺得錢總是不夠。
而盯著京東精致的促銷網(wǎng)頁的時候,我會不經(jīng)意地想起那些年烤紅薯的真切香氣,它們鋪天蓋地而來,溫柔地包圍我。真實又動人。
那個小小的我,手里緊緊地握著奶奶的紅包,臉上掛著趾高氣揚的笑容,仿佛能買下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