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蕙君
“鈴鈴……”
一陣手機鈴聲在初冬??诩澎o的黎明中突然響起,我條件反射地伸手將其掐斷,來不及后悔周末忘了關(guān)手機,便翻身倒頭繼續(xù)我的美夢。
“鈴鈴……”
還沒重返夢境,鈴聲再度響起,一陣一陣的,固執(zhí)極了。
“這誰呀?還讓不讓人‘過周末了?!蔽夜馨卜€(wěn)睡個懶覺為“過周末”。這個魯莽的電話,讓我心情十分不爽,我很不情愿地接通手機,還沒開口,就聽到一個公鴨嗓音,帶著一連串沒有標點符號的牢騷嚷嚷開了:“你怎么不接電話呀我是你‘牛爹,我的車到你家門口啦……”
“你的車?就吹吧你?!睕]等對方說完,我扔出一句,手指果斷掐斷電話,再次翻身倒頭,竭力繼續(xù)那個難以再續(xù)的美夢。
“咚咚……咚咚……懶丫頭,快開門啊,我是你‘牛爹?!?/p>
打開門。呀,真是“牛爹”!
“牛爹”是我的三叔,在父輩兄弟中排行最末,爸爸和叔叔稱其“老幺”,我們晚輩呼其“幺爹”。幺爹是爸爸和叔叔早些年從四川老家?guī)磙r(nóng)場的,因為身患殘疾,他一直單身?;蚴且驗樽员?,幺爹從年輕時就吊兒郎當(dāng),不務(wù)正業(yè),任憑在農(nóng)場當(dāng)場長的二叔如何教導(dǎo),都沒有半點改變。幺爹是場里出了名的牛皮佬,他最愛“吹殼子”(吹牛閑扯),大字不識幾筐,卻小到雞毛蒜皮、大到改革開放,近是親戚鄰里,遠是天南海北地胡吹亂侃,還總把牛皮吹破,被人將“幺爹”戲稱“牛爹”。一開始,幺爹對此稱呼心懷不滿,卻無法改變別人的呼叫,于是總想“雪恥”,結(jié)果越洗越黑,最終連自個兒也稱自個兒為“牛爹”了。不過有一次吹牛,盡管沒“雪恥”,卻著實讓他的“可信度”提高了許多。那次,他從二叔家偶爾看到放在案頭的紅頭文件,于是見縫插針地對一群閑聊的人群說,農(nóng)場可以承包土地辦家庭農(nóng)場了。閑聊的人無一人理會他,最后還是在幾天后召開的承包土地辦家庭農(nóng)場動員會后想起了他。此后,幺爹是哪兒有人堆,就往哪兒湊,不但反復(fù)“強調(diào)”自己沒吹,還變本加厲地吹。仗著身后老兄可靠的信息源,他可以把黑的吹成白的,把老的吹成嫩的,把臭的吹成香的,且吹牛時還引經(jīng)據(jù)典,尤其是數(shù)字,竟可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兩位數(shù)。在聊時政或相關(guān)政策時,居然可以以“XX字XX年XX號”進行“論證”,使原本勝券在握的對手敗在了“我哥那有文件”的那道“殺手锏”上。在他“贏過”的人當(dāng)中,有普通職工,有大學(xué)生,有中學(xué)校長,還有科級干部,每到這時,他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從不管事后穿幫……
“這是我司機?!薄芭5敝钢S他一起進入客廳的小伙子,有點“恬不知恥”地說。
“還你司機,下兩輩子吧?!蔽邑啃绷恕芭5币谎?,算是對他虛榮的回擊。
“他說別人都開私家車入城了,他也想租輛車過把癮?!毙』镒右桓睙o所謂的模樣,淡淡笑道。
“牛爹”不理睬我們的對話,徑直說:“快,收拾一下,帶我逛省城去?!?/p>
看在他是長輩的份上,我給他當(dāng)了回導(dǎo)游加導(dǎo)購。
行進在海口的大街小巷上,“牛爹”一路牛氣。在明珠購物廣場,我見他腿不好使,也猜他口袋沒幾個“銅板”,便讓他在一樓看看就行。誰知他四周瞄瞄后,“哼”了一聲,噘著嘴走向自動扶梯。待那不斷循環(huán)的臺階滑動至跟前,“牛爹”那條早早抬起等待扶梯的瘸腿便踉踉蹌蹌地踏上扶梯上的臺階,下扶梯時,又早早地抬起那條瘸腿,踉踉蹌蹌地走下扶梯。
“走,到肯德基吃早餐去?!币豢吹娇系禄?,“牛爹”就迫不及待地說。
走進肯德基,我讓他和“他司機”坐下,自己到柜臺前購買早點。買單之際,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的“牛爹”搶先把錢遞給了收銀員,忿忿不平地嚷嚷:“我來我來,總是以為我請不起?!?/p>
吃完早餐后,商場還沒人上班,已瞄了好幾次櫥窗外的“牛爹”按捺不住地罵道:“這城里人真懶,都快9點了還不開門做生意,真是的?!?/p>
商場終于全面營業(yè)了?!芭5杯h(huán)視了整層的服裝店,牛哄哄地對我說:“丫頭,選一套,‘牛爹買單。”
“‘牛爹,來一套,丫頭買單?!蔽肄揶淼?。
“我可不是吹的哦,快,挑一套,不挑,我就不走了!”
“這樣吧,給我媽挑一件,算是您老‘孝敬她老人家的。”
我拗不過他,給母親挑了件短袖,正要砍價,卻被他一句“今兒個咱不砍價”給閃電成交了。
我不知道他還會整出什么幺蛾子,打算帶他“干逛”一圈,誰知他神氣十足地說:“走,逛電器城去!”
“哼,揣幾個零錢就想買下全世界,得讓他去見見世面,殺殺他的牛氣?!蔽业臐M腹狐疑瞬息改變,依了他,將他帶到了擁有各種高端電器的電器城。
誰知,這家伙還真的牛得不行了,不選對的,盡挑貴的。他來到某品牌專賣店,指著一款7000多元的某品牌手機說:“就這款,人人愛的……”
眼看他就要出大洋相,我不顧一切扳過他的臂膀:“很貴的,你就別出洋相了?!?/p>
“我今兒就買貴的啦。刷——卡!”“牛爹”頭也不回地從兜里掏出銀行卡交給店主。
見 “牛爹”豪氣十足地掏出了卡,一點都不遮擋地輸入密碼,買下了手機后,還狂購了電視機、電冰箱、電飯鍋等高檔家用電器。我這才明白,要出洋相的那個人不是他,是我。
午飯閑聊時,我才真正了解了眼前這位渾身閃著“土豪金”光芒的“牛爹”。原來,一個幫人看園的偶然機會改變了他,看不到檳榔前景、外出幫親戚打工的園主將數(shù)百株檳榔交其看管,果實收入抵發(fā)工資。誰知,政府倡導(dǎo)環(huán)保烘干的做法,使得檳榔價格突漲,“發(fā)達”于一夜之間的“牛爹”,搖身一變成了“土豪”。嘗到甜頭的他,如今已開山劈嶺開出了一塊屬于自己的檳榔園。
“還想逛哪?還想買什么?”吃完午飯,我問“牛爹”。
“‘干逛可以,買東西就打住了,得留點檳榔種苗錢,‘錢種沒了就發(fā)不了財了。”“牛爹”答道。
吃上頓不顧下頓,從不為未來打算的“牛爹”懂得了打算,我心感欣慰。幾番鼓勵的話后,我們還真的“干逛”了幾處商城。走走看看的“牛爹”,只要一看到心儀的東西,就會旁若無人地操著公鴨嗓音,信誓旦旦地說:“明年,明年吧。沒準還給你找個牛嬸,一起來!開車來??!”
不知為啥,吹牛大爹的話變得不再刺耳。或許,年逾半百的“牛爹”從此真的不吹了?;蛟S,“牛爹”真的能牛一回,至于別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