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都

他的噩夢是從三歲那年開始的。

那天，母親終于從親友們“貴人行遲”的安慰聲中醒悟過來。抱著渾身癱軟的他坐上火車直奔省城的兒科醫(yī)院。大夫無情的診斷打碎了母親最后一絲希望：“重度腦癱，像這種情況目前尚無康復的前例?！蹦赣H抱著他，哭得天昏地暗。

丈夫說：“把他送福利院吧，我們再生一個。”她不依，為此丈夫和她翻了臉，一紙離婚證，從此與她成了陌路。

為了照顧他的生活，并有足夠時間帶他看病，母親辭去了工作，帶他住進了福利院。好心的院長在福利院后勤部給她安排了份洗衣做飯的工作，讓她得以邊工作邊照顧他。

八歲那年，他終于站了起來，但他的四肢并不聽從大腦的指揮：他的十指痙攣地扭曲著不能并攏，腿也笨拙得邁不出直線，用“張牙舞爪”來形容他走路的樣子，倒真有些生動形象……雖然走路的樣子不雅觀，但總算能獨自站立行走了，母親多少感到一絲欣慰。只是，他的情況太特殊，盡管早已過了上學的年齡，卻沒有一所學校愿意接收。

母親找來別的小孩子用過的小學課本，用有限的文化教他學習拼音和漢字。他歪著臉蛋口齒不清地叫她：“老——師——”她看著他明亮的眼眸，笑成了一朵花，轉過身，卻飛速地用手背擦去眼角溢出來的淚花。

18歲那年，縣殘聯(lián)推薦他和另外幾位重度殘疾人參加市殘聯(lián)舉辦的殘疾人職業(yè)技能培訓班。報到那天，一位老師正在電腦上熟練地操作平面設計的軟件，首次接觸電腦的他，一下子被電腦中變幻莫測又精美異常的圖案迷住了。

他決心攻下軟件知識，便報名參加了電腦初級班的學習。因為他的雙手嚴重扭曲，每在電腦上敲打一個字，全身都要跟著一起使勁。嘗試了多次，他依然不能像常人一樣將十指準確地放在鍵盤上完成盲打訓練，他只好用兩個大拇指輪流擊打鍵盤，艱難地完成了打字的訓練。

電腦班結業(yè)后，他開始想辦法用有限的電腦知識找工作，但是，面對他這樣一個連路都走不穩(wěn)，手指也不靈活的重殘者，沒有單位敢接收。他恨自己沒用，拖累了母親。

他想死，母親說：“我現(xiàn)在除了你，什么也沒有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彼赣H的手，號啕大哭。

哭過后，他作出了一個決定：“既然沒人要咱，咱就自個兒給自個兒打工。”

母親嚇了一跳，摸了摸他的頭，不是發(fā)燒了吧？

他忍著淚，拼命調整好不聽話的表情肌，給了母親一個微笑……

捧起一位好心人送的《Photoshop CS教材》，他在別人淘汰下來的電腦上一點點地摸索。

一年后，他已能用“二指禪”熟練地在電腦上設計各類平面廣告，他對設計近乎癡迷的熱愛打動了每一個認識他的人。母親也動心了——也許行動不便的他真的適合走這條路呢。

在母親拼盡全力的努力和社會上幾位愛心人士的幫助下，一家小小的廣告公司成立了。他是老板，也是員工。不懂電腦的母親，是他的業(yè)務聯(lián)系人，同時也是他的保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在這間租來的民房改造成的小公司中，臨街的那間“門面房”就是他的“經理辦公室”，里面的一間是他和母親的臥室兼廚房。

身體的殘障加上他與社會接觸面的局限，生意很冷清，常來光臨的客戶多是周圍了解并同情他們母子生活的居民。

空閑時候，他最喜歡的事便是和母親一起憧憬未來：他的業(yè)務在不斷發(fā)展，有足夠的財力雇用多名員工將公司做強做大；一位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在人生路上成為他的伴侶，帶著對他的理解和愛，輔助他成就更大的事業(yè)……

母親疼愛地看著他，笑而不語。曾經，她以為他能走路、能自己吃飯、能依靠她微薄的薪水生存下去，她便已感到欣慰。不承想，他居然能用這么嚴重的殘疾之軀，走上自強自立的路。在母親心中，無論他是怎樣的殘疾，他都是她心里最棒的孩子。

兩年后，他的業(yè)務水平日漸完善，但生意仍然時好時壞，僅夠維持樸素的日常生活，妻子和房子，對目前的他來說，是個遙遠的夢想。

在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中，他們無疑是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重度的身體殘障更是給他的生活刻上了卑微的烙印。但是，這個世界有卑微的人，卻從來沒有卑微的夢想。每一個不同尋常的夢想，都有著不為常人所知的力量，給不如意的現(xiàn)實生活帶來無窮的希望。

或許，他的夢想只能停留在幻想的美好世界中，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因為正是那些可能一生也實現(xiàn)不了的夢想，才讓他有了拼搏的力量，帶著回報母愛的心愿，一步一步艱難卻執(zhí)著地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

（圖/志榮）